咕噜噜, 咕噜噜。
落龙洞,有新娘。
生得美,肉也香。
……
童谣在山间不断回荡, 明明是最为轻快的调子, 然而在山风的吹拂之下, 孩童们的唱腔时断时续,山峦间的不断反复的回音更是让稚气的童谣变了腔调,尖锐得像是坏掉的弓弦划过腐朽的二胡。
江初言越听越是忍不住皱眉。
全身都开始难受起来。
等等, 这首童谣到底在唱些什么呀?什么挖眼开膛的……这是童谣应该有的内容吗?
他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随即愕然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似乎一直在注意着江初言的行动,在江初言停步的同时, 贺渊也停了下来。
高大的男生转过头来担心地看向自己身后那脸色苍白的青年。
“你听到了吗?”
江初言忍不住问道。
贺渊一脸茫然。
“啊?听到什么?”
他问。
显然,贺渊什么都没有听到。
江初言陷入了沉默、
都已经走出了这么远了, 无论如何, 江初言也不可能再听到那些小孩的歌声。事实上在回过神来之后江初言就发现, 自己耳边除了连绵不断的呼啸山风, 什么都听不见。
江初言回过头看向自己身后, 狭长的山道之上, 只有茂盛生长的野绿葱茏,那些骨瘦如柴,形如骷髅的诡异小孩, 身影也早已被潮气与树丛掩埋不见。
退一万步说, 龙沼这边的原住民只会说龙沼方言,就算那些小孩唱了什么恐怖童谣, 江初言也根本不可能听懂……
“没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 江初言迟疑地对贺渊说道。
“就是有点幻听。”
在幻听的童谣里, 龙神的新娘显而易见地被人分了尸, 然后,还被吃了。
“我们正在往山上走,这里的海拔会比龙沼村更高。海拔变化导致气压变动和大脑缺氧,有的时候会影响到耳蜗。”贺渊伸出手指在耳边转了个圈,温柔地解释道。
江初言可以感觉到贺渊其实有些担心自己的状况,但是面对江初言的异常,男生却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就这样,江初言心神不宁地继续跟在贺渊身后朝着落龙洞地方向赶过去。
路程的后半段,原本的小道变得比之前陡峭许多,路边无人管理的野树与灌木也开始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必须用力拨开那些潮乎乎的说不出名字的植物,才能勉强踩着小道挤过去。
江初言感到了吃力,就连贺渊在最开始叮嘱了几句之后也不在开口说话。
唯一的好处就是,因为这段路的难走,江初言不得不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眼前的道路上来而不是各种胡思乱想。
可是,尽管江初言已经非常小心地调整姿势,天生比旁人虚弱许多的江初言还是一点点慢下了步伐。
“呼……”
“呼……”
……
周遭一片寂静好像只剩下前方贺渊的闷哼和呼吸声,还有男生脚踩在湿润的山道上,鞋底与黏腻泥巴摩擦发出来的叽叽咕咕的声音。
树丛在沙沙作响。
“呼……”
“呼……”
“呼……”
……
江初言的呼吸也很重,他下意识地数着前方贺渊的喘气声来调整自己的脚步。
“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江初言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卡在了他的喉咙上,冷汗开始不断浸透背部的排汗衫,沉重如铅块一般的心脏也开始不规律的狂跳,撞得他肋骨隐隐作痛。
不对。
江初言想。
他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步伐坚定的高大男生,他想要呼唤对方,身体却像是冻结了一样,动弹不得。
舌头就像是黏在了上颚,就连一个气音都发不出。
江初言害怕极了。
因为,就在刚才,他清楚地意识到,一直萦绕在耳畔的沉重呼吸,并不是贺渊的。那种细碎,好像拖拽着什么前行的脚步,也不属于对方。
是的,所有的杂音都不是从前面传来的,而是而是从江初言的后方……
*
稍早之前。
龙沼村,小楼内。
在意犹未尽地吃完了自己顺手塞进行李的两袋薯片之后,白珂终于听见了门外传来的动静。
来人脚步沉重,踩在木板上,发出了一连串“嘎吱“嘎吱”声音。
“远舟哥!”
白珂顿时来了精神。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然后就带着那种,半是担忧,便是心疼的表情,兴冲冲地冲向了门口。
来人果然刚刚回到小楼的徐远舟,只不过徐远舟此刻的脸色比白珂以为的要差上许多。其实还算是端正的脸上满是细密的冷汗,嘴唇更是毫无血色,甚至有一点发青。
“初言——”
徐远舟踉踉跄跄地爬上平台楼梯,用左手死死地按着右手,在看到门扉打开时候条件反射性地喊道。
可看到来者是白珂时候,他的眼神瞬间就暗了下去。
他的右手有一根手指直直地伸了出来,明显比另外几根手指颜色深许多,看上去肿得有些厉害。白珂迎面就碰到这样的徐远舟,自然也是吓了一跳。
“远舟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诧异地看着徐远舟的手。
“还有,初言哥已经跟着贺少去落龙洞了……”
他补充了一句。
徐远舟深吸了一口气。
“我被那张面具……不,我被那该死的虫子咬了,艹,真他妈疼死了。”
徐远舟随便解释了一句,说自己在路边看到了一张废弃面具,结果正在摆弄那该死的面具时,有虫子从面具中窜出来直接咬到了他的手指。
说这些话时徐远舟一直在抽冷气,黄豆大小的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显然是疼得厉害。
“啊?那,那这怎么办?”
白珂有点慌。
他早就猜到徐远舟跟江初言这次应该是闹掰了,也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打算在徐远舟回来的时候,充当一个乖巧可爱足以抚慰人心的小可爱。结果计划比不上变化,眼看着徐远舟这样,就算白珂再可爱体贴,徐远舟恐怕都是不顾上的……徐远舟受伤被虫碰过的地方起了一连串的水泡,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一点点地肿胀起来。
犹豫了片刻之后,白珂这才慌慌张张地扶着徐远舟进了小楼。
“接下来怎么办?这里有120吗?不对,这里有村医吗……”
白珂之前并没有照顾过人,特别还是被虫子咬了这种事情,他就更加没有经验了。
徐远舟眼看着白珂傻乎乎站在一边的样子,胸口更是烦闷无比。
“我所有的背包都是初言收拾的,你去找一找,医疗包里头一定有虫咬用的药膏,嘶,靠,这他妈到底是什么虫这么痛?“
说话间徐远舟情绪已经逐渐开始不稳。
他骂了一连串的脏话
而白珂还从来没有见到徐远舟这副样子,在他心目中,徐远舟一直是那么开朗爽朗,是那种非常典型的领导型人格,可现在男生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条落水狗……
还是那种颐指气使的落水狗。
背对着徐远舟,在男生呵斥下硬着头皮翻包的白珂,愈发控制不住自己对徐远舟的烦躁。
幸好,就像是徐远舟说的,在他的包里确实有早就已经收拾好的医疗包,而白珂刚好在耐心耗尽前找到了它。
各种常规药都整整齐齐的摆在小包里,塑料袋上甚至还用笔写了使用事项。
白珂没顾得上其他,急急忙忙找到了创可贴,然后赶紧带着创口贴到了徐远舟身边,准备将创可贴贴到徐远舟的伤口上。
然后又被徐远舟喊住了。
徐远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从白珂手中的创口贴上缓缓移向了白珂的脸上。
“我手上还有水泡。”
徐远舟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冲着白珂说道。
“对啊,所以……”
白珂还是显得有些懵,徐远舟不得不在剧痛中强撑起精神,开口补充道:“去找一些针来,我需要把水泡挑破,然后你找一下,包里肯定有皮肤用的药膏,然后给我拿一点抗生素,该死,在这种鬼地方被虫子咬我他妈该不会感染吧……”
徐远舟没有注意到被自己指挥来指挥去的白珂脸色有多难看。
他脑子里此时只有江初言。
如果,此时此刻留在他身边的不是白珂而是江初言的话,现在他恐怕早就已经得到了妥帖的照顾了。
可白珂呢?白珂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乱七八糟的房间里团团转,好半天才找到一根缝衣针,之后又是在徐远舟的提醒下,才想着用打火机把针烧热来帮徐远舟挑水泡。
而这么一一耽搁,徐远舟手上那一连串的水泡已经鼓胀得浑圆,皮肤更是胀得已经近乎透明。
白珂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事实上,他也没想过徐远舟一遇到事情,就恨不得把自己当成丫鬟来使唤。
眼看着徐远舟手上那些晶莹剔透的“黄豆”,他的五官都快皱到一起了,犹豫了片刻才战战兢兢地捏着针靠了过去。
“接,接下来该怎么做?”
“找到水泡然后挑破!”
徐远舟的声音听上去仿佛在磨后槽牙。
白珂尽可能小心地捏着徐远舟的指尖翻看了一下,可也就是这么一看,他的目光就彻底凝滞了。
正常人的手指被虫咬之后真的会变这样吗?
白珂不敢置信地瞪着徐远舟的手指——他看得很清楚,徐远舟此时不仅仅是指腹上长着水泡,甚至就连指甲下面都有密密麻麻的小小疱疹。
不,不不,那似乎根本就不是疱疹。
仔细一看,那些细细密密的水疱似乎还在动,隔着半透明的指甲盖,白珂能看到那些一小颗一小颗的水疱里隐隐约约还包裹着针尖大小的黑点。
看上去,就像是即将孵化的虫卵似的。
再定睛看过去,那些细密的的虫卵不仅仅只在指甲下面,那些已经膨胀开来的大颗水泡里也鼓鼓囊囊挤满了类似的东西。
在白珂的用力下,那些细小的半透明小颗粒开始蠕动起来。
“嘶——”
白珂被这令人掉san的画面吓呆了。
而徐远舟眼看白珂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原本就糟糕的心情终于像是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你他妈在干什么?在这里绣花吗——”
他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听到耳边炸开的声音,白珂手不由自主一抖。
“嗤——”
一个不小心,手中的针竟然直直刺进了徐远舟的指甲缝中。
那感觉……就像是不小心将针扎进了一团松软的,浸了水的棉花中。
冥冥之中白珂仿佛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被刺破的声音,一股浓浆瞬间从绽裂巨大水泡中飞溅出来。
红红黄黄白白的,直接落在了白珂的手背上。而随着粘液的缓缓滑落,白珂眼看自己手背上有一些细小如芝麻般的颗粒,正在蠕动。
白珂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尖叫出声,猛然跳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靠靠靠——”
他开始发狂的擦拭起自己的手背,与此同时耳边响起的是徐远舟的痛呼。
“好痛,白珂你疯了——艹——草草草——”
……
“对不起,对,对不起。”
白珂语无伦次地冲着徐远舟道歉,却怎么也不敢再靠近徐远舟。
“我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的手,你的手太吓人了。”
白珂眼睛瞪得滚圆。
“这他妈的就是几颗水泡而已——艹——”
徐远舟的脸看上去称得上狰狞,他恶狠狠地吼道,同时候一边抽着冷气,一边从自己的指缝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那根针。
顺着他的动作,白珂缓缓看向徐远舟的手,这才惊诧地发现,对方受伤就那几个肿起来的水泡,没有脓包,没有奇怪的颗粒,没有虫卵……
只有徐远舟阴沉到了极点的那张脸。
等等,那刚才看到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也醉酒了吗?
白珂愣住了。
*
徐远舟敢肯定,这辈子过得最痛苦的一天。
他的心情现在已经差到了极点。
那该死的虫子……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不知名的虫子竟然会窜起来咬自己。
大概是因为虫咬感染外加有点过敏的缘故,徐远舟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热,眼前也一片晕眩。
从指缝中抽针时,痛感其实并不算太强烈,但是那种酸酸的刺痛感却让他全身发麻。再看白珂时,强烈的厌恶感想写就要像是喷泉一般喷涌而出。
如果不是这个家伙……
如果不是白珂这个碍眼,蠢笨的家伙一直缠着自己,江初言可能根本就不会误会他们的关系。而如果江初言不误会自己和白珂,大概就不会跟自己说分手了。
一想到这里,徐远舟的嘴唇微微颤动。
“真的是受够了,如果是初言在这里根本不会这样。”
徐远舟的声音很小,但是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白珂原本是已经受够了面前这拼命使唤自己的家伙,他本来是要调头就走的。
然而,一听到徐远舟用那样怀念渴望的声音提起江初言,白珂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强烈的不甘。
原本对徐远舟生出的愤慨,被他强行替换为了挤出来的温柔与殷勤。
就算是假装也好,但是白珂发誓,自己永远都不会输给江初言。
更不会允许徐远舟到这个时候了,都还是满心满眼都是江初言。
他慢慢地朝着徐远舟的身侧靠了过去。
“对不起,我就是太担心你了,所以我才会这么这么心慌意乱。”
听到白珂毫无怨言的话语,原本正处于暴怒与剧痛之间的徐远舟也是一愣,随即眼底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白珂在关心自己……
徐远舟神色一松,心中微微触动。
在他受伤的此时,留在他身边的人只有白珂。
而江初言,却早就已经丢下了自己,跟那个狗男人鬼混去了。
“白珂你就是太笨手笨脚了。”
徐远舟硬邦邦地说了一句,可话音却比之前放软了许多。
正当他打算憋几句话安抚一下白珂的情绪时,一股淡淡的臭味却忽然从白珂的身上涌了过来。
徐远舟胃中一阵翻腾,不受控制地往一旁躲去。
“等等,白珂……你身上那是什么味啊?”
徐远舟忍不住抱怨了一声。
白珂动作一僵。
“味道?什么味道?”
一边说,他一边举起手嗅了一下。
下一秒白珂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他身上确实有股味道,而且是一股极为难以形容的味道。
那味道并不是很浓,但是……非常的令人难受。很腥,而且还有一股让人受不了的腐甜腐甜的味道,就好像已经死了一两天,即将腐败的尸体一般。
白珂自认为自己跟学校里那群臭烘烘的男生不一样,平日里恨不得用各种保养品和香水把自己腌入味才好。而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身上竟然还会散发出这种令人作呕的臭味。
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更可怕的是,指出这一点的人还是他一直在勾搭的对象。
“对啊,怎么回事,哈哈,对,对了,我回来的时候好像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这种落后的鬼地方,到处都是狗屎。靠,真烦……”
白珂语无伦次地说道。
也没有理会徐远舟的手此时还在滴滴答答往外渗血,他连忙找了个借口,便开始朝门外退去。
“白珂——”
房间里,徐远舟似乎喊了他一声,可白珂根本没有再回头去看徐远舟,而是直接冲到了小楼内的简易厕所里。
白珂手忙脚乱一股脑把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脱了下来,再抬起胳膊仔细地闻一下。
然后他低声诅咒了一句。
那股味道还是没有消散。
淡淡的,腐臭的,带着一股像是蛆虫温床似的温热的臭味。
那不是衣服上的味道,闻上去反而就是从他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
白珂的脸彻底扭曲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床单不干净,还是自己真的不小心沾染到了什么脏东西?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身上会有这种奇怪的味道?
无数纷乱的念头划过白珂的脑海,他却根本无暇去细想。
龙沼村这里并没有自来水。
所有日用水都是需要提前打好,然后灌在水缸或者是坛子里,储存在厕所和厨房等用水区。
不过,也许是考虑到江初言一行人是外来的大学生,布达措措在这次安排住宿时候给了他们额外的优待:仿佛来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有着鲜艳外壳的塑料暖水壶一字排开,里头是装好的热水,提前被摆放在小楼内部。
只不过一夜过去,里头的热水如今也顶多只是微温而已。
但对于此刻的白珂来说,温度早已不是问题。
他也顾不上太多,直接扯开了暖水壶的瓶塞,举起暖水壶便开始往自己身上倒水。
可是,水流落在身上的那一瞬间,白珂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好奇怪,水为什么会是黏黏的……
紧接着,随着水流倾泻而下,有什么东西掉在了他的身上。
白珂的肩头一阵麻痒,男生扭头一看,正好看见了从暖水壶银色的壶口掉落出来的那节虫子。
瞧瞧那玩意吧,比两根指节加起来还要粗,一节一节的节肢在厕所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红褐色的光,它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温柔水乡即将消失,粗壮的尾部摆动起来,无数带着弯钩的细足扭动起来,刺刺地勾住了白珂的皮肤。
“嘎嘎——”
距离太近了。
白珂恍惚听到了那些节肢和背甲扭动时候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它的大半截身体已经从暖水壶中掉了下来,而另一节却还藏在暖水壶内。
受到了刺激后,有什么东西从它的尾部挤了出来。
那是一根长长的,像是小荷包似的卵荚。
*
“砰”的一声,简陋的厕所里传来了暖水壶内胆炸裂的闷响。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尖叫。
下一秒,白珂只披了一件衣服,整个人湿哒哒地,就那样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厕所。
“靠——我靠——”
白珂面色扭曲,冲出厕所之后嘴里依然在不断咒骂,可他的身体却在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好半天白珂才勉强平复心情,而就在这时,白珂感到一阵寒毛倒竖。
有人在看着他。
白珂猛然转过头,正好对上楼梯口探出来的那一张白脸。
骤然看上去,就像是天花板上那些“祖灵”面具莫名其妙地活了过来。
那张脸上毫无血色,表情无比麻木。
眼睛漆黑,看上去就像是漆黑的洞穴。
可是那张面具此时却正在盯着白珂笑——那种眼睑不动,只有嘴角微微上扬的笑容。那种诡谲又恶毒的笑。
仿佛它们提前知道了厕所里发生的事情,正在因为白珂的恐惧而倍感兴奋一样。
原本就饱受惊吓的白珂在看到那张脸时差点没直接摔倒,过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不是面具,那是刘天宇。
只不过跟昨天比起来,刘天宇现在的脸浮肿的厉害。
原本仅仅只是微胖的男生现在却宽了一圈,眼睛深陷在微微膨胀开来的惨白皮肉之中,瞳孔显得又黑又深,几乎看不见眼白。
而且刘天宇此时只露出了一个头,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蹲在地上一样,动作异常的猥琐。
“看什么看?!”
白珂在认出刘天宇后登时眉毛倒竖,他恶狠狠地冲着那人吼道。
“搞偷窥啊你!”
发现自己被发现之后,刘天宇的眼珠咕噜噜的转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看上去竟然很像是龙沼村当地的村民。
“你每次都是这样……”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冲着白珂咕哝道。
“这么久了还是记不住,不要用第一个瓶子里的水。水里有虫。”
听到这句话,白珂皱了一下眉头,下一秒他忽然神色大变。
“我靠里这句话什么意思,这他妈是不是你搞得鬼?!喂,刘天宇,你说啊!”
然而,就那么说了一句话之后,无论白珂怎么骂,刘天宇都没回应。整个人就像是蜗牛或者别的什么爬行动物,一点点退回到了二楼的阴影中,只留下白珂站在原地,过了好久心跳都没能恢复正常。
无聊的男生把戏。
觉得神神叨叨的就能把自己吓到吗?
白珂盯着刘天宇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又骂了一声。
可一边骂,白珂还是忍不住一边神经质地抠起了自己肩头。
明明在第一时间就已经把那只虫子甩了出去,为什么肩膀还是这么痒呢?一直到现在,白珂依然觉得皮肤上残留着虫子划过皮肤时那种令人作呕的触感。
现在,白珂最渴望的,就是一间普通的,可以有热水的浴室。
他觉得自己可以在里头呆上一整天,然而这么简单的愿望,在如今的龙沼村就是天方夜谭。
白珂盯着整整齐齐摆放在厕所外的那一排暖水壶看了很久,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打开更多的暖水壶倒水洗澡。
等白珂恢复理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随便裹了一件衣服,冲了出去。
循着记忆中江初言之前说的方向,他追了过去,脑子里只剩下江初言之前提到过的只言片语——在落龙洞的附近就有温泉,而且刚好能够让他洗个澡。
对了,那两个人不是说了吗?其实那里离龙沼村其实并不远。
该死,早知道就应该跟他们去了……
*
也许就连老天爷也在默默的保佑着白珂。
至少白珂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跑了一小段距离以后,白珂竟然还真的在大山里追上了那江初言和贺渊。
只不过,最开始的激动散去后,白珂看着那两人的背阴,心底嘲讽之意却是控制不住地翻涌不停。
平日里总是显得那么清高冷漠的江初言,如今却恨不得跟贺渊两个人变成连体婴。爬个山而已,贺渊却一直从背后搂着江初言,那种充满了独占欲的动作,就像是要把江初言整个人直接揉到自己怀里去。
“啧——”
江初言这家伙,果然早就跟贺渊勾搭上了吧?
两个人干柴烈火的……
真应该让徐远舟看看江初言的真面目。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同时,白珂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机,对准江初言的背影,悄悄地拍了一张照片。
【咔嚓。】
然而,按下拍摄键后,白珂看着手机屏幕上呈现出来的图像,确实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刚才是手抖了吧……
怎么江初言后面的贺渊,却被拍成了一串层层叠叠的虚影?
【嘻嘻——】
忽然,白珂听到了一声细小又恶毒的嗤笑声。那笑声就贴在他的耳边,仿佛,有什么人靠在他身后在吃吃直笑一般。
白珂心头一惊,猛然回头,却发现自己背后却空无一人。只有凭空晃动不休的几根树枝。
又是幻觉?
而就在他这么想的下一秒,他脚下莫名一滑,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制地朝前摔了过去。
*
“沙沙——”
江初言身后的草木剧烈地晃动起来。
原本因为惊恐而动弹不能的江初言,就像是忽然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谁——”
他紧张地转过头去,然后,无比诧异地看到茂盛的草木枝条中,突然之间滚出来了个满身泥浆的熟人。
“……白珂??”
江初言惊呆了。
“怎么会是你?”
在江初言惊讶万分的同时,白珂瞅着也像是懵掉了一般。平日里最是重视外貌的男生,这时候却是满身泥巴,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踉踉跄跄站起来。
他喘着粗气,先是看了看自己身后,又转过头来往江初言的方向看了好几秒。
真奇怪……
白珂隐隐约约觉得,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此时此景,他也来不及想太多,只能尴尬地把手机塞回口袋,假装自己刚才什么没做。
他舔了舔嘴唇。
“我,我就是觉得有点无聊。再说了,我们都花了那么多时间跑到这里来,老是待在楼里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我就觉得还是跟上来比较好。”
白珂随便找了个借口,干巴巴地说道。
“那你一直躲在我们后面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江初言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喃喃道。
“我这也没躲,我刚追上你们呢。”
白珂嗫嚅地说道,随即就对上了贺渊看向他的眼神。
高大男生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白珂莫名其妙感到寒毛倒竖。
还是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白珂的直觉在报警,但他又说不出,到底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我不能来吗?”
慌张中,白珂干脆反客为主,先行开口反问道。
“那倒也不是。”
江初言低声回了一句。
他狐疑地打量着白珂,眉头不自觉地轻蹙起来。
按照他对白珂的理解,好不容易才有了跟徐远舟单独相处的机会,白珂应该会非常想要粘着徐远舟才对。
但现在白珂竟然丢下了徐远舟追过来,这完全不符合江初言对白珂的认知。
不过,白珂既然来了,江初言也不可能把人赶回去。他耐着性子,叮嘱了白珂几声,让对方小心赶路之后,江初言让白珂跟在自己身后,朝着落龙洞的方向走去。
*
落龙洞的距离龙沼村确实不算太远。
除了最后那一段路有些崎岖,真要从龙沼走过去其实花不了太多时间。
攀过最为艰难的那段山路,很快,落龙洞的洞口便出现在了猝不及防的三人眼前。漆黑洞口位于高耸的两道悬崖之间,下方是缓缓的溪流,周边则是茂盛到近乎野蛮的植被。落龙洞的洞口非常狭窄,而且很深。在洞口两边,隐约能看到两根尖锐下垂的钟乳石,这让落龙洞的洞口看上去,就像是早已死去的远古巨兽正张开巨口,漆黑的咽喉直对着小路尽头的人类。
隔着洞口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溶洞内部那股潮湿阴凉的气息就已经顺着风一点点浸润过来。
“嘶,好冷。”
三个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这就是落龙洞。”
江初言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看着洞口,他眼神恍惚了一瞬。
“这里……”
“嗯?”
贺渊问。
“真奇怪,我好像来过这里。”
江初言直勾勾盯着洞口,有一些恍惚地说道。
贺渊听到这句话,目光闪烁了一瞬,男生咧开嘴,冲着江初言灿烂地笑了起来。
“真巧,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觉得这里很眼熟。好像自己冥冥之中早就到过这里。”
男生轻声叹道。
“其实我一直觉得龙沼村这里跟我特别有缘分,说出来,你一定不信,我小的时候一直在做梦,梦里就有这么一个村子,有这么一个洞……”
“我一直觉得我之所以会无意间闯到这里来,并不是误打误撞,而是被召唤来的。也许我上辈子就跟这里有渊源……”
贺渊的话,听上去似乎有点像是玩笑,可惜仔细听,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认真。
江初言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可贺渊此时却已经率先朝着洞口走去,仿佛刚才说的“召唤”“上辈子”,都不过是顺口说了几句而已。
江初言愣了一瞬,然后跟了上去。
*
踩着粗糙搭建的石阶,江初言和贺渊还有白珂,很快就来到了溶洞的正前方。
远看的时候只觉得洞口狭窄漆黑,待到洞穴前,那种难以形容的森然感就变得更加强烈了。
进洞之前,贺渊叫住另外江初言和白珂,分发了一下装备。
这里没有经过商业开发,溶洞内部自然也不存在照明。所以贺渊带了手电筒这件事倒是很正常,让江初言感到意外的是,贺渊从包里掏出来的,并不仅仅只有手电筒,还有几根红色的蜡烛。
“这是什么?我们不是有手电吗?没必用到蜡烛吧?”
接过蜡烛,白珂皱着眉头问道。
贺渊却没有理会对方,只是自顾自地掏出打火机,垂眸将江初言手中红烛点上,然后,他才看着江初言的眼睛,柔声解释起来。
“落龙洞跟我们平时去过的那种,有着专业人员维护运营的溶洞不一样,洞内没有设置专业的通风设备……“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在这种溶洞里,如果遇到气温气压变化或者是一些别的特殊情况,在进入溶洞内部后,偶尔会出现缺氧的情况。那样,就相当危险了。所以在探查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注意手中的蜡烛,如果蜡烛熄灭了就证明氧气含量不够,你得必须马上退出来。”
贺渊说。
“顺便说,虽然村民们偶尔会进这里来祭祀龙神,可是,这里头绝大部分区域都是从来没有人进行勘探的,想要活命的话,就待在有人工痕迹的地方,不要乱跑……要知道,溶洞内部的洞穴错综复杂,一旦不小心在里头迷路,你可能会永远留在这里……”
后面那句话,贺渊却是看着白珂说的。
白珂的脸抽搐了一下,贺渊的话听上去很像是体贴的告诫。
可是白珂却有种微妙的感觉,贺渊这段话……更像是在诅咒他。
他干干地咽了一口唾沫。一种混杂着不安,烦躁与恐惧的情绪慢慢涌上心头。
“不是说附近就有温泉吗?要不,我先去泡温泉,然后我在温泉那等你们好了。”
白珂小声地说道。
江初言并没有注意到,白珂在刚才那一刻因为贺渊而产生的不自然。
他揉了揉眉心,忍住了叹气的冲动。
“不行,你没研究过地图,一个人去野温泉太危险了。”
“可是——”
“如果你不想进洞的话,你可以在外面等我们。待会在洞中收集到的资料,我之后也会分享给你。”
江初言说道。
白珂平时在学校里就经常旷课,偶尔几次小组作业也都是迟到早退,江初言习惯性地以为,白珂这次只是嫌麻烦懒得进洞。毕竟落龙洞肉眼可见内部环境不怎么样。
可他并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话,反而像是激怒了白珂。
“别把我说得好像就是故意跑过来蹭功课一样,不就是进个溶洞吗?谁还不会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扯过手电与红烛,率先朝着落龙洞内走去。
“白珂——”
“行了。不用太操心那家伙,他……怕死得很呢。”
贺渊轻轻地笑了一下,随后用力地抓住了江初言的手。
“你待会儿能拉着我的手吗?”
“啊?”
江初言大半注意力还放在白珂身上,这时完全没反应过来。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特别怕黑。”
而高大的男生也趁机放软了音调,近乎楚楚可怜地冲着江初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