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晗是第一次看到贺云霆生气。
被无数不知真相的民众舆论污蔑嗜杀冷血的时候没有生气, 在许知恒不听劝阻强行冲下机甲时也依旧冷静。
尽管现在贺云霆的表情看上去与往日差别并不大，只是抿起的薄冷唇角和猛然收紧的手指, 透露出了主人的情绪。
Alpha在愤怒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都在一瞬间变得紧绷，甚至还有可能漏出更为尖锐的信息素。
林晗几乎没能感觉到这种恐怖的氛围, 对方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 很快将那种压迫感收了回来, 抬头跟林晗对视，说道：“别怕。”
但他还是有愤怒。
所幸基地的军事部署占了大头, 就算城防军没听令，虫族最多能突破外围通讯城防，目前主星应该还算安全。
不过虫族此举，意图昭然若揭。
不知是质子星的影响，还是有人里应外合, 总之这一次, 它们完全将所有的野心都暴露在人们面前，双方都不可能再后退。
“星舰停好后所有通行军士回归机甲，与基地无关人士安排送回相应地点，全体戒严，等我命令。”
贺云霆眼眸冰凉, 没有迟疑地打开通讯器切换频道，一字一顿地开口道：“接、城、防、军。”
城防军的首领叫徐安，闻天尧麾下之一，曾经也参与过基地机师选拔。
当时他在第四轮实训前就因为各种细节被扣光了个人分，没能参加最后的实训, 自然也不存在加入基地。
还好他体质和信息素都算不错，转而求其次加入城防军，虽然只能驾驶等级和性能都较低的防御功能机甲，但还是因为个人实力一步一步向上爬，在闻天尧接手城防军后终于也坐上了一个不算低的位置。
徐安知道自己的实力进基地其实绰绰有余，但面子作祟，觉得基地不要自己是基地的损失，不想重来一次，因此对基地就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情绪。
这种情绪一部分带着不屑，另一部分却对贺云霆有根深蒂固的恐惧。
因此在连接成功后，即使徐安提醒自己，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士兵，可在看见来自上将的通讯后，接通时声音还是在发抖。
贺云霆的声音跟
当年没有丝毫改变，徐安又自知理亏，拼上了不少勇气才装作冷静地开口：“上将。”
“十小时前你在做什么。”
徐安被问得心头一梗。按理说自己坐上这个位置，别人好歹会恭恭敬敬叫他的军衔，再不济也会称一句“您”，只有贺云霆什么也不顾，毫不客气地质问他。
还好没开视讯，徐安在心中庆幸，不然此刻自己涨红的脸又要没有尊严地暴露在那个毫无感情的上将眼里，一如多年前。
昨天那个时候正好到他手下轮值，原本在帝国，不管什么类别的军种，就算只是负责平民区的民间护卫队，都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轮值，预防意外情况出现。
城防军再怎么说也驻扎在核心区的边缘，按理说绝不可能有不回应的事发生。
“我……”徐安咬着牙，解释道，“我们并非故意擅离职守。”
贺云霆没有打断他，让他继续说。
这种得不到回应的沉默总让人更心慌，但徐安硬着头皮，继续道：“是……是王子陛下应允的。”
“……”
“是王子陛下、他，他前两天特地亲自来了营地，慰问我们，说近日安定，也让我们要注意不要累着自己。”
徐安说得磕绊，对贺云霆总是惧怕，倒对闻天尧是真心追随。
基地对军士的训练量总是大到超乎常人的想象，就算上将的副官看着和善，却也跟他的主将一样不好说话。徐安一直觉得既然自己的信息素比一般人都要好些，就不应该跟一般人一样受同样痛苦繁重的训练。
闻天尧不一样。
他贵为帝国王子，却从来不会像贺云霆那样永远冷着脸。他会没有架子地亲临城防军，与每一个人都平等沟通，并说他们都是帝国的希望，保重自己也十分要紧。
前几天正是贺云霆和许知恒从闻昭那里出来的日子，闻天尧又来了自己这里。
他先是说起了质子星的事，又提到他担心自己唯一的直属城防军，嘱咐士兵们一定要注意近日动向，如果有疲乏不要硬撑，身体最重要。
他手下散漫惯了，正好听见他这么说，在前一晚星舰通讯接过来时，囫囵睡了过去，自然也没有像基地那样加强防范。
直到现在一觉醒来
，才发现网络防御系统被攻破，所有人的屏幕里都出现了那只可怕的巨型沙虫。
“上将，”徐安抹了一把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这么紧张，但解释道，“我们会抓紧修复防御系统，剩下的……”
“闭嘴。”可没想到自己的解释和补救对方一个字也不想听，干脆地挂断了通讯。
只留徐安一个人在闪着冷光和恐怖画面的城防部指挥室里流下冷汗。
林晗看着贺云霆的脸，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对方什么都明白，没有必要。
他看见贺云霆叹了口气：“我让——”
“不用派人送我回去。”不用读心术林晗都知道贺云霆想说什么，开口打断了他，“不要为我浪费任何兵力。”
“徐安就算再蠢，现在也不会怠慢，肯定在加急重建防御系统。”林晗帮贺云霆分析，“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没时间去皇帝那边重新领命，他也一定会把指挥权交给你。那现在最应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P区泊口。”贺云霆说，“边区太远需要跃迁，就算现在有虫族也来不及。而且对方都敢这么示威了，就算大部队没有一鼓作气登陆，也绝对瞧不上没什么人口的边区。但泊口一定是先驱虫族最先抵达的地方。”
如果能在那里阻拦即将抵达的先驱部队，至少能为接下来的战斗换取更多准备时间。
贺云霆开始联系陆安和发布各自任务，林晗在原地安静地等对方将各编队安排好，后续的补给和充能后勤也已经着手动起来后，才继续说。
“那我也去泊口。”
“营养剂够用，我就在机甲上，就在你背后，不比我回研究院或者回公寓安全么？”
贺云霆嘴角绷紧，深深地看着他。
林晗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视线：“从现在起，我也听你差遣，我也是你的军士。”
贺云霆知道自己劝不动他，最终败在林晗的眼神里。他用力地把林晗抱在怀里，一只手揉了揉对方细软的头发。
林晗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逐渐平息的怒气，片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这样紧急条件下的，短暂的温柔。
“负责护送专家的飞行器已经开走了。”贺云霆说。
“我知道，将军。”
“所有人都会看
见，或者听见这一场战争。也会看见我的机甲。”
贺云霆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
“林晗，”他怀中的力道更大了，“你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吗。”
“也挺好。”林晗弯着眼梢笑，没有刻意地释放出信息素，却仍然奇异地抚平了贺云霆心中的不安。
他音色又轻又软：“那我就是将军夫人了？”
“嗯。”
没想到贺云霆还真的认认真真应了一声。
【那等这件事过后，林先生和我结婚吧。】
就算林晗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就听见贺云霆的心声，但骤然听到这句话还是怔在了原地。
在短暂的思维空白后，林晗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与对方的重叠在一起，像惊艳过整片宇宙的星云，又像敲开浓雾、驱散黑暗的启明星。
“好。”
他说。
“我答应。”-
以M2742为首的第一机甲编队率先抵达P区的泊口。
就算是全速前进，在路上时，连接泊口的通讯就已经中断，很明显已经受到了冲击。
虽然不能预估，如果城防军加强了外围防御，虫族抵达的步伐是不是会晚一点，但至少现在，帝国上下再没有人关心那颗不复存在的普通星球，胆子小些的已经开始抱着头高声尖叫，更有人开始清点自己家中值钱的东西。
还有人开始往银河陈列馆跑，争先恐后地想要取回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这种讯息让人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危机感。
还好核心区秩序井然，在这个强行突破的视频侵袭帝国一小时不到，就被紧急修复过来，虽然街上和家里的人们都惊魂未定，但新闻已经开始播报安抚类的信息，并按照各区不同情况嘱咐民众。
第一编队现在无暇顾及这些。
他们在三小时后到达泊口时，眼前的画面已经有些超过他们的想象。
“老大……”
陆安和在通讯器里吸了口气。
他们预料到会有虫族来，没想到第一批的先驱部队就能达到这个数量。
虫族自然也有自己的交通工具，漫长的进化让它们分裂成不同的各个种族，其中一个种族能突破重力限制，虽然攻击力不如其他，但当它们层层重叠在一起，就可以作为虫族运输和跃迁的“飞船”。
这
种虫族被称作巨型黑箭蚁，它们摧毁了原本停在泊口的一些民用机甲，而从它们舰体内出来的，则是这一次的先驱钢甲虫。
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开始在泊口撕裂和破坏的一群巨型生物。
机甲的轰鸣声很快引起了这些虫族的注意。
短暂的停顿后，为首的一只长着复眼的八足巨型钢甲虫发出一声人耳频率无法分辨的叫声——
下一刻，所有还在漫无目的的随行钢甲虫都有了反应，一步一步走向它们的敌人。
“陆安和准备，其他人先后退。”
“是！”
“轰——”
通讯器里话音刚落，其中一只钢甲虫嘶吼一声，直接用自己的两根足肢举起被它们摧毁的一台民用机甲，狠狠地向编队掷来！
残破的钢铁破空而来，有小型飞行器在这种冲击波下被掀翻，在落地的那一刻，残存的发动机和金属发出剧烈的轰鸣，爆炸的瞬间乍起万千火光，在机甲前碎裂开来——
与此同时，宙斯之盾突然发动引擎，加速冲到所有人前面，下一秒从天而降，展开一个巨大的光盾，将全部的冲击波阻挡在外。
“蓄能完成！别担心！”陆安和在通讯器里说着，宙斯将机甲臂举起，双掌握拳，交叠抬至面前，一条腿屈膝做防御状，无论是里面的机师还是外在的机甲，仿佛都咬着牙死死撑住，抵御一切伤害。
宙斯切到防御形态时武器系统不如其他机甲完备，但范围极广。
几只钢甲虫好像已经等不及这种无意义的我追你防，毫无章法的突然一拥而上，用比钢铁还要坚硬的足肢大叫着往上冲，并不停地往宙斯形成的光盾上撞击。
“砰”的一声，泊口附近已经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冲击——
地面崩塌碎裂，复又扬起漫天的尘土与飞沙，淹没所有视线。
宙斯一面防御一边且战且退，举起象征最坚实的盾，以绝对沉稳的姿势一步一步将所有东西栏在外面。
钢甲虫还在步步逼近，为首的虫仰起头，蓄力一瞬，想用自己最坚硬的背甲往光盾上撞出一个缺口！
在严密的遮挡之下，M2742在空中升起，又骤然降下。
钢甲虫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有的成员看见这仿佛自投罗网一
样的机甲兴奋得所有复眼都在发红，一拥而上！
一声巨响过后，M2742微蜷着膝，流畅地避开笨重的攻击，身躯后仰，顺势做了一个后空翻，再稳稳落地。
下一秒，它周身所有的武器系统发动，比宙斯强百倍的粒子炮早已蓄能完成，所有暴露出来的“弱点”全都变成了它的突破口，狠狠地用磁轨炮炸开来。
天空中爆发出紫色绚丽的光，一些钢甲虫没能抵御这种攻击，正想负隅顽抗时，又被M2742不知何时拔出的光剑，直直削断了足肢——
“老大！就是现在！”
其他机甲开始重新出动，针对那些已经被攻击过一波的钢甲虫，M2742则直冲向首领——
首领一时不察，迅速保护住自己较为薄弱的腹部，刚想重新腾空而起，却在此刻惊惧地大吼一声！
M2742已经冲到了它的面前。
“轰！”
近距离的爆.炸让坚硬如钢甲虫也无力招架，此时M2742却收起了粒子流与磁轨炮。
机甲左臂伸出来，狠狠地用金属的五指攫住它的咽喉，将它死死摁在地上，右臂五指攥成拳，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击打首领的头部！
一拳一拳，重而沉闷的声响响彻在整个泊口。
金属破风的声音、尖锐的火光混斥着钢甲虫首领被重拳击打出的脓血，尽数落在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泊口的天被染成此刻的猩红，带着浓重的金属气味。
解决了首领，剩下的问题就变得没那么棘手。钢甲虫毕竟不算高阶虫族，在失去首领后开始慌乱反抗，却再不是编队的对手。
战斗来的迅猛，也结束得干脆。
在半天过后，整个泊口满是钢甲虫折戟的足肢，流着脓血和白浆的大脑，被损毁的机甲，以及金属的火光。
“暂时休整，检查机甲损坏情况。”
通讯器传来主将的声音-
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机甲还是有不同程度的受损。
机师们根据内部系统反馈的信息，走下机甲，开始观察损毁情况。
有几个跟贺云霆出征多次的军士凑到一起，一边说着刚才的战斗，一边聊起机甲。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M2742格外……不同。”
“说不上哪里不同，但就是觉得哪里都都不同。”
“太流畅了，也太……”
耀眼。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这个词。
毕竟M2742是主将的机甲，明明是一人驾驶却开出了双人的气魄。他们除了赞叹，也说不出其他。
两人换了个话题，开始讨论机甲的损毁，其中一人对着光脑上的数据：“不过我机甲冷却系统好像出了点问题。大概是刚才过热没能降下来。”
“我也是……”
两名机师说着，不知不觉走到M2742旁。
正当他们聊到“可能回去得修复一下”时，突然被打断了。
“——哪里有问题？我来看看。”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M2742上竟然传来另一个声音。
除了陆安和，大家都愣住了。
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人？
第二个驾驶员？
众人仰头，在泊口带着金属和血色的黄昏里，看见一个身影带着头盔，一步一步从第二驾驶舱走出来。
他在灼灼燃烧的火焰中逆光而来，背脊笔直，身形瘦削。
在下一刻，头盔摘下，露出一张清俊温柔的脸。
青年站在机甲臂上弯着眼梢，夕阳染上他的睫毛，眸光熠熠。他淡笑着开口：“需要帮忙吗？”
作者有话要说：老贺：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主角flag就是可以随便立）
我想尽量日更到完结的，也没几章了，可是又怕质量不好不敢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