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天涵拂袖而去后我思索了良久,我平时为人虽不顶随和,但也算不上斤斤计较之人,虽然范天涵娶我的动机不良,所谓动机不良,也就是并非因为情爱。如此说来,我嫁与他的也非因为情爱,只是生活太无聊,调剂调剂罢了,是故大家半斤对八两,谁也没吃亏。
但是,他拂袖而去这个行为还是得计较计较的,他这样忒不大方得体,我觉得需要再教育。
于是他每件衣服的两袖都多了大小不一的洞,屡补屡破,生生不息。我是觉得,既然你爱拂袖,就多几个洞吧,通风点更能达到飘逸的效果。
我知道我没甚创意,我与人过不去的把戏就这几招,我也甚是无奈。
不过这种勾当我向来都是暗地里做的,而明著我也只敢不搭理范天涵而已。
范天涵对于我这种妇道人家的别扭并不十分在意,该吃吃,该喝喝,偶还会捎上我一起吃喝玩乐,而我仅是努力扮演好酒囊饭袋的角色,只吃喝,不吭声。
这样的别扭闹了两天便没意思了,古来戏子演戏最怕对手不配合,范天涵如此不入戏,让演得卖力的我像个傻子,收场收场,早收早好。
于是用午膳的时候我忒大方地给他盛了一碗汤,期望他有受宠若惊的表情,哪知他先是一愣,后狐疑道:「汤里是否有……」
我恼怒地给他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
他笑,咳一声道:「有干贝?」
我哼了一声替他接完话,「没有干贝,有毒,喝么?」
「喝。」他端起碗,喝了一口道,「嗯,分明就有干贝。」
我勺子在盆里搅一搅,呃,真的有干贝,老娘就爱睁眼说瞎话。
用餐途中,李总管忽然出现,端了一把剑,道是我爹差人送来的见面礼。
我与范天涵对视一眼,有见了数次面后再送见面礼的么?
用完餐后,范天涵拎著剑去练,我闲闲无事,便颠颠跟上,途中遇到也闲闲无事的宝儿,她也颠颠跟上了。
范天涵练功的场所是状元府后的林子,林子里有果树,果树上结著橘子,橘子很甜。
宝儿用她破完新橙,汁液淋漓的黄手拉著我的袖子,道:「小姐,姑爷耍剑的样子真销魂。」
我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抬眼望:
范天涵一袭白衣,在一片青绿中翻飞,身法极轻极快,点枝沾叶,白衣微飘;剑法却极凌厉,剑到之处,枝断叶落,落叶纷飞。
我一时看得出神,直至宝儿仰著球儿脸无限痴迷地问我:「小姐,是吧?」
我用汁液淋漓的手拍拍她的脸,道:「不只销魂,还蚀骨。」
范天涵收剑时我和宝儿已是腆著肚子在树下哀嚎了,身旁是一个个橘皮冢。他用剑挑一挑地上的橘皮,笑道:「你们吃了一棵树?」
宝儿抬头望,认真地摇头:「姑爷,树上尚有橘子。」
我抬头望,不多不少,恰恰三个。
范天涵伸手欲拉我,「回去罢。」
我摇手,「你先回,我和宝儿走不动了,得缓一缓。」
范天涵背过身弯腰,拍拍背道:「上来,我背你。」
我正欲摇头,忽地瞅见我黄乎乎的手和他白乎乎的衣服,便点头扑了上去,左一掌右一掌印了两个大黄印子在他双肩。
他偏头瞄两眼,背起我,笑道:「这样你就欢喜了?」
我把手伸到他前面去,啪啪又印了两掌在他胸前,喜滋滋道:「对,很欢喜。」
他又笑了起来,像自言自语似的道:「这样就眉开眼笑了呀。」
我忽地发现,范天涵是个很爱笑的人,至少和我在一起时,他大半都是笑著的,像是……被点了笑穴。
他驮著我慢慢地走著,我在他背上对挺著肚子跟在我们后面的宝儿摇旗呐喊:「宝儿,快快跟上来。」
宝儿剜我几眼,「小姐,你当心压死姑爷。」
我见宝儿真的快恼了,便不再逗她,伏在范天涵背上看风景,偶尔跟他搭几句:「你师承哪一派?」
「武当。」
好呀,师傅老头儿骗我,说什么武当山路途遥远,不舍我长途颠簸跋涉,就免了我上山去朝拜师门了。如此说来,敢情师傅老头真是邪门歪道,那作为关门弟子的我,也是魔头之一?忒威风了。
不过我没有能够震慑人的武功招式,怕是到时让人笑话。
于是我问范天涵道:「你有无甚吓死人的武功招式教与我?」
他沉思了一下道:「有。」
「说来听听。」
「一掌扇去,掌风削飞对方整个天灵盖;或是从背后一掌,使对方眼珠子凸掉出来;或是五爪刺入对方头盖,取其脑髓;还有……」
「范!天!涵!」我忍著作呕大叫。
他侧头望我,眼睛蕴满了笑意:「怎么,不够吓人?」
娘亲的,真想咬死他。
为了避免把那一树的橘子呕出来,我安静地伏在他背上,他的背脊宽且厚,伏在上面温若暖玉,我懒懒闭上眼,听山林间——鹃啼莺转,风吹叶漾,脚踏落叶沙沙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