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天涵的手很大,很干很糙,包著我的手,迫得我不时失神,总误以为自己被一层树皮裹著。
「你手能否安分点?」范天涵啧了一声道。
我停下挣扎的手,不是我不安分,是他的手跟磨刀石似的,又握得死紧,分明是想废了我的手。
拉扯间到了小溪旁,正欲要踏上架于小溪上踮脚的木板,迎面来了宝儿,她一路走一路跳,嚷嚷著什么。
我胆颤心惊地望著她跳上木板,她脸上忧心忡忡,她落脚铿锵有力。木板随著她的抬脚落脚一摇一晃,我的心亦是随著她的抬脚落脚一颤一颤,最终她平稳地来到了我们跟前,我敬佩地望著那块劫后余生尚在抖动的木板:你挺过来了,小小身躯,大大力量。
宝儿一把拖过我在范天涵掌中的手,边往前拖边嚷嚷著道:「小姐,姨娘们都来了,哭哭啼啼著说是要小姐姑爷做主,你们快回去,否则将军府非得被她们哭倒不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将军府跟豆腐渣似的,特别不牢靠。」
我被她拖行著往前走,踏上木板时范天涵扯回了我,将我往腋下一夹,脚轻点木板,跃过小溪。
我著地事扶著范天涵的肩,努力稳住天旋地转的感觉,骂道:「你疯了么?」
他睨我一眼,低声道:「莫非你以为那木板能受得住宝儿与你一同踏上?」
话音未落,木头断裂的一个啪嗒声传来,我尚未反应,眼前已不见了范天涵。再一眨眼,他横抱著宝儿缓缓降落,速度之慢,宛如空中旋转的落英。
落地后,宝儿痴痴地望著他,他皱眉道:「宝儿,下来。」
宝儿扁嘴跳下地。
我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以如此缓慢之速落地?」
范天涵甩著手以仅我俩能听到的音量道:「宝儿过重,落地快了我怕崴脚。」
我回头望望那死无全尸的木板,深深感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到了府门口,我听著里面传来惊心动魄的哭声,问宝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言姨娘们哭得忘乎所以,怎么问都不回答。
于是我踟蹰了,我无法前进,我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范天涵丝毫不留给我对迷茫的机会,他粗暴地拖了我进门。门一开,姨娘们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
我拨开扑在范天涵胸前哭的三姨娘,扯开抱著他手臂哭的六姨娘,再抱下趴在他背后哭的九姨娘……
最后,在一片泪水鼻涕口水纷飞中,我总算听明白了,我爹他老人家又蠢蠢欲动准备纳妾了。我爹真是宝刀未老啊。
碍于姨娘们的逼迫,我义愤填膺地挺胸,带领九个姨娘往王府冲。宝儿与范天涵欲跟上,我拒绝了,九个姨娘加上我,象征九九归一,甚是功德圆满。
是阿刀替我们开的门,他言爹在厅内等我,并且声明了只见我一人。
我点头,吩咐阿刀去厨房熬鸡汤,待会我需要补身子。
几日不见,王胖子更胖了,肥大的身躯陷入太师椅中,见我进来,他艰难地把自己从太师椅中拔了出来。
我瞟他两眼,道:「胖子,您钦点我一人进来,可是要我聆听什么教诲?」
他赔笑道:「浅儿,莫要奚落爹爹。」
我冷笑一声,「爹爹多心了,女儿哪里是在奚落,女儿只是感叹爹爹老当益壮罢了。」
他搓著手道:「爹知道你懂事,你现在仅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道:「少用懂事堵我的口。」
他抓著我的肩道:「浅儿,你莫要激动,先听爹爹讲。」
我拿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你讲罢。」
他笑逐颜开,道:「我是与你柳伯伯在画舫谈生意,她是卖艺的,弹得一手好琴。你柳伯伯听得入迷,便叫她出来相见,我一见便吓了一吓,她的模样与你娘十分相似。况且,我一问,她乃丁酉年出生的,她竟与你娘同岁,我当下便心一动。后来我多次去该画舫,愈是觉得她与你娘十分相似。」
我怔怔望著他,道:「讲完了么?」
他点头。
我又问道:「那么我可以激动了么?」
他肥脸满是不知所措。
我反倒平静了下来,平平淡淡道:「你娶了九个姨娘,我未曾说过一个不字,但这次,无论你会否听我的,我不答应。」
王胖子哀求道:「你至少先与她见上一面。」
我摇头道:「不了,我不见,我回去了。」
他试图摇著我肩膀问我为什么,我侧身躲开了。
我去厨房喝了阿刀的鸡汤,阿刀往汤里放了田七,汤汁微苦。
喝完汤,我在阿刀的掩护下,躲过众姨娘的耳目,出了府。
这半盏茶的路程,我走走停停,尝试著回忆我娘的长相,是胖是瘦,是高是矮,笑时是弯眼还是扬唇,不记得。
不记得,故不能用新的记忆覆盖。
我低头踢著石子,走入将军府的巷子,肩上一沉,我偏头望,范天涵笑盈盈搭上我肩,问:「为何去如此久?打了爹?」
我十分不适应范天涵如此嬉皮笑脸的模样,剜他一眼道:「撕下你的面皮,你是白然吧?」
他当场就变了脸:「他搭过你肩?」
见他变脸,我心情大好,拍开他的手道:「未搭过如何?搭过又如何?」
他阴沉了一会,哼道:「若不是见你垂头丧气的模样,我犯得著逗你欢喜么?」
我真真消受不起。
是夜,范天涵将我从姜溱房内拎出,而我正与她手舞足蹈地形容我平日里如何惬意地欣赏九个姨娘互相倾轧,她听得十分神往,直嚷著让我赐两个姨娘给她过过瘾。
范天涵将我往房内一丢,递过来一画轴道:「爹方才差人来送了一幅画像,言是那名女子的画像。」
我自然知道那名女子指的是何人。
我推开跟前的画轴:「我累了,不想看。」
他瞪视我:「你方才还生龙活虎,忽然又累了,况且看几眼画像累不著你,你若不看,爹会很失望的。」
我不知如何向他解释我不想看的心情,只能一直望著他,企图用眼神告诉他我的心有千千结。
僵持良久,范天涵问:「你为什么哭?」
我哀伤地抹去眼泪,「瞪太久,目酸。」
他收起画轴,「你爹言其长得与你娘有几分神似。」
我忍不住问道:「你看了么?」
他摇头:「看了。」
我追问:「如何?」
他正色道:「判若两人。」
我这才笑了,斥他:「胡说,你又没见过我娘,怎就知道判若两人。」
他不答反问道:「你又没见过画轴,又怎知道不是判若两人?」
我语塞,半晌才道:「总之你把那画轴拿走,我不想看。」
他把画轴往桌上一搁,道:「她不是你娘,长得再像也不会是。」
好一颗玲珑剔透心。
我不知该如何答他,自顾褪了外衣,吹灯就寝。
范天涵随后也上了塌,抚著我的发道:「依我看,你爹纳妾这事你不宜与其冲突,容易落下不孝的骂名。」
我不语,详装已入眠。
他拉一拉我的发,道:「可听著了?」
我翻过身朝著他,亦是伸手捏起他一撮发使劲拉扯,「听著了,听著了。你们男子只会相护著狼狈为奸。」
他握住我扯他发的手,苦笑道:「何来狼狈为奸?」
我缩回手,软著窝入他怀中,道:「若我死了,你另娶可别娶与我相似的,最好是娶与我全然相反的。」
他轻拍我的背,「那么便是另找一温柔娴淑美丽之女子?」
我点头,点完又觉不对,伸手掐住他腰间的软肉,拧了一圈道:「也不必等我死了,明日我便替你寻一温柔娴淑的美丽女子。」
他笑道:「那有劳夫人了。」
我怒不可竭,磨齿咬住他的肩肉,他这才求饶道:「你别耍蛮呀,我不娶成了吧,不娶不娶终生不娶。」
鉴于我是我爹产的小王八羔子,我们王八的特性便是咬紧了便不撒口,于是我咬著他肩肉,口齿不清道:「别以为只有你能另娶,我也能改嫁……」
话音一落,他的肩肉忽地变硬,震得我牙齿一麻,不得不松口。
我才松口,他的唇便罩了上来,舌绕了我唇瓣一圈,令我忍不住好奇是否唇上残余了什么美食,于是我探舌舔了一舔,只是我舔的是自己的唇瓣,他却卷了我的舌入口轻咬,咬得我一阵阵吃痛,只觉咬舌自尽之人实在是勇敢不怕疼之辈。
照理说我们已是老夫老妻,他对我做这等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但衣裳一褪,他肌肤上的热气一度到我肌肤之上,我脑子便即刻浑了起来,脑子犹如被打开了天灵盖,拿了杵在头盖里头搅拌著脑浆。
他身上很热,烙得我恍恍惚惚,总怀疑自己是否下了油锅,虽然我小奸小恶的事情做了不少,但报应也来得太早了些罢。
他抱著我翻了个身,我压在他身上,抚著他精壮的胸膛愣愣地问:「怎么了?」
他笑而不答,只是手脚并用地缠住我,他手长脚长,犹如籐蔓般缠著我,把我勒得只剩了呼的气,没了吸的气。
到了极致时刻,我颤抖著问他:「该不会……你……娘真给你……整了什么宫廷秘方回来?」
他动作一顿,埋头咬住我的锁骨,闷声道:「你今日究竟要惹我几回?」
事后,我捶著似断非断的腰一再告诫自己:身为女子,千万莫要在床榻之上逞口舌之快,下场总是堪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