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黑下来,我在洞口坐了许久,也对著山顶叫唤了不少次,最终确定了那刀疤男确实已经离开,并且他确实将我丢在这鬼地方了。
于是我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就著夕阳的余晖去洞外挑那堆烂橘子中较为不烂的几颗。
小心翼翼地剥了橘皮,里面的橘子肉烂得挺均匀的,许是我尚且不够饥饿,我摸著下巴琢磨了半晌也不敢将那烂乎乎的一手橙色往嘴里送。待到天完全黑透了,我又慢悠悠地剥了一个橘子,也不计较捏在手里汁液淋漓,眼不见为净地吞了下去,味道也还行,于是又吞多了一个,再吞一个,觉得大概可以熬过今晚便停手了。
山洞挺黑挺吓人,石床也挺硬挺硌人,范天涵何时才能寻来?
次日午间,那刀疤人又来丢了些梨,又是摔得四分五裂,见了就倒胃口。
我这人,一肚子饿就容易失常,文化点叫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直白点叫活腻了发癫。
我仰著脖子将他臭骂了一顿,大抵骂的就是那些:你是猪啊,你丢下来的烂成这样怎么吃?再说了,我是人,又不是猴子,你干嘛一直给我吃果子,你脸被劈了一刀,脑壳也被劈了一刀么?
骂完后我揉揉脖子,等待他火冒三丈跳下来揍我,大家拚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岂知这刀疤人忒有修养,忒不与我计较,他耐心听我骂完,席间未插一句话,最后还我问一句:「骂完了么?你想吃什么?我待会给你带来?」
我忒泄气,开始怀疑他是否范天涵易容而成的……
于是我淡定道:「我要吃来福客栈的小笼包,你待会儿丢下来拿点什么垫著,不然又该摔烂了。」
他与我商量道:「可否吃别的,这来福客栈的小笼包价格不菲,我身上没那么多银子。」
我悲从中来,范天涵也曾因身上银子不够买小笼包,无奈之下只得为我去骗来福客栈的掌柜,我现儿真觉得他对我无微不至,想到这我便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哇哇地在山壁中回荡回响著,仿佛一群乌鸦被打飞。
山顶上的刀疤人似乎被我吓了一跳,半个身子趴在崖边摇摇欲坠,大声劝著我:「我说你别哭呀,我去给你买成不?」
我不理他,自顾哭得有滋有味。
哭到累了,我抬头一望,刀疤人已不知所踪。我一方面觉得自己方才莫名大哭很掉面子;一方面生怕他嫌我烦以后不再为我送食物;另一方面又不知自己何时能够回家。三管齐下,愈发难过起来,瞬间又欲嚎啕,嚎了两下觉得嗓子干涩疼痛,遂弃之。
半盏茶之后,我犹豫著是否要去把那烂梨子捡来吃一吃,毕竟饿好忍但渴不好忍,我嚎哭了许久,渴得慌。
就在我起身往那梨子的残骸跨出耻辱的第一步时,怪事发生了。
一只鸟。
一只大鸟。
一只不知名的大鸟。
一只脚上绑著笼子的大鸟。
一只脚上绑著笼子,笼子往外冒著热烟的大鸟。
一只脚上绑著笼子,笼子往外冒著热烟,热烟烫得它的爪子直抽搐的大鸟。
大鸟它停在了山洞口,外面传来刀疤人的声音:「喂,你要的小笼包,快点解下来,莫烫了我的神雕。」
我忙过去解开那雕上的小笼包,解开后我便搂著那雕的脖子不松手,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著雕,好歹得抱一抱。
雕大哥很温顺,扭了脖子在我头上蹭一蹭,蹭了我一头鸟毛。
抱了一会儿,我忍不住松手了,实在是它身上的鸟味太重了,难闻。
我才一退开,一声响亮的口哨响起,雕大哥扑扇著翅膀腾空了,扇了我一嘴的鸟风。
我端了小笼包坐在洞口,吃著久违的热腾腾包子,问头顶上的刀疤人道:「这是养的雕么?」
「是啊。」
我无限失望,故事里养雕的可是绝世俊男杨过。而这刀疤男与杨过的唯一共通处大概是都挨过刀子吧,只是杨过挨的是手臂,他挨的是脸。果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同样是挨刀,落到点不同决定了容颜不同……老天爷比较厚爱杨过。
我仰头见刀疤人坐于崖壁,晃荡著双腿,而雕大哥停在他身旁。我望不真切,便自己在脑海中形成一幅人与雕深情对望的景象,倒也情深似海。
我吃了两个小笼包,又觉口干舌燥得很,便嚷道:「喂,刀疤人,我渴了。」
他卸下腰间的水囊丢了下来。
我吃饱喝足后,见他仍坐在崖边,前前后后思忖了他的行为举止,觉得他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若是与他拉拉交情,说不定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于是我与他大声攀谈起来:「你养的雕可有名儿?」
「有。」
「什么名字?」
「神雕。」
……
我抬头望望天,白云悠悠阳光柔柔。
这究竟是为何?究竟认真取个名字有多难?师父非得叫古人?剑法非得叫一套剑法?毛虫非得叫大侠?画眉非得叫乌鸦?人生,非得如此不严肃?
「喂,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我想了想还是问道:「我与你真无冤无仇,你究竟为何抓我?」
我吼完了这一段,听著自己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半晌,觉得很累,又道:「你下来说话成么?这样吼著我很累。」
良久之后,那雕忽然飞了下来,刀疤人趴它背上,神雕明显地被他压得有点神志不清。
刀疤人从神雕身上手忙脚乱爬下,我瞪大著眼望著他,心里极其懊恼,早知道神雕它乃一载人之物,我方才应该说甚么也不松手的。
刀疤人恬然地与我打招呼:「你想与我说什么?」
我道:「你为何要抓我?」
他回道:「受人所托。」
我道:「何人?」
他回:「不能说。」
我又问道:「你来寻的不是萧子云与段展修的仇?莫非是他们指使你?」
他忙道:「不是。」
我瞪视他,他竟脸红起来,连那条刀疤也现出淡淡的粉色。
我一愣,这样粗糙的面红,竟让我对他无法再生怨怼。我叹了口气:「你与萧子云是何关系?」
他挠挠头,「我不认得她。」
我糊涂了,除了萧子云,有谁还会吃撑了非得与我过不去?大惑不解之下也跟著挠头,只是我一挠头,两根鸟毛就悠悠飘了下来,引得我连打了两个喷嚏,狼狈得很。
那刀疤人倒是笑了,道:「神雕近来有点虚弱,老掉毛。」
我一点都不关心那雕的身体状况,追问道:「你要将我关在这里多久?我家里人会担心的,尤其是我相公和宝儿,宝儿会哭的,而我相公,他手握兵权的,若是生气也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我看你还是放我回去好了,回去后我就说是我自己贪玩出来迷了路,我常常捣乱的,他们会相信我的。」
他想了想道:「那人让我放你,我就放你。」
见我怒视著他,他又道:「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好你妈个头啊好。
我心里叹了口气,看来道理是讲不通的,于是我一抬手,银针唰唰射出。
他不屑地望了我一眼,侧身躲过,银针打在石壁上,叮当落下。
我再射出一排银针,他这次一抬手,银针到他跟前却莫名地慢了下来,最终簌簌落地。
我一挥手又想再飞一手银针,但手指一摸,发现袖中已无银针,挣扎了半晌,还是觉得蹲下去捡那一地的银针太丢人,只好作罢。
他见我停手,笑了起来:「你师承古老前辈?」
「没错。」我想想又道:「既然你认识我师父,那看在我师父面上不如将我放了,否则我师父若是知道了你囚禁我,绝对绕不了你。」
他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恐,反而淡然道:「若真如此,以我对古老前辈的敬意,我甘愿死于他手下。」
我比秀才遇到兵还气愤,我他妈遇到疯子。
各自默了半晌,刀疤人道:「我走了,你晚膳想吃甚么?我想办法替你弄来。」
我想一想,道:「我想吃我家宝儿做的红烧狮子头。」
他摇头道:「你这是让我送上门去?」
哟,不傻嘛。
我只好道:「那你接著偷小笼包吧。」
他爬上神雕背,神雕吃力地腾空而飞……
晚膳时分,我靠背打瞌睡,神雕扑腾著降落了,我上去解小笼包,解完后试图爬上神雕的背。它两下将我甩下背,我不甘心,又爬,它又甩。如此重复几回后,我累得趴在地上直喘气。神雕它长鸣一声,扭头骄傲地睥我一眼,拍拍翅膀飞走了。
我怒火中烧,本女侠今日,今日竟被一孽畜活色生香地鄙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