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出常人能承受的记忆疯狂地向他涌来,而他只是轻轻一抬手,那些记忆便化作一长串的代码落入他的掌心,以他的手掌为轴,犹如流水般坠落后循环往复。
他的手臂被一串串发亮的代码缠绕着,雪白的底子,黑色的数字,绷带一般,随手从手臂上扯下一条,上面滑过的信息瞬间将他带回引擎轰鸣的赛场。
黄沙在轮胎下滚过,而他的手臂正套在赛车服里,掌心切实地握住了一个方向盘,他扭头一看,身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的视角里,那个人很慢地扭过了脸,是一张带着温暖笑容的脸庞,一切都是那么触手可及的真实。
他静静地看着,忽地伸手攥住那张脸,他所感知的一切也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散乱的代码重新钻入他的手臂,如果这能称之为他的‘手臂’的话。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成功了。
他关闭了自己的感觉,犹如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中,缠绕着身体匀速运动的代码忽然像发了疯似地一齐倒转,背叛了它们原有的运行轨迹,他在一段又一段记忆中反复涤荡,曾经相爱的,曾经分开的,曾经离别的,全部都在他的体内来回狂奔。
这是一场关于记忆的酷刑。
他骤然发现,作为被塑造出来的‘男主角’,他活得……还真是糊涂呢。
*
双眼睁开,头顶是一片雪白,脖颈处僵化的疼痛感让他感到了不适,哦,他在这个世界还‘未成年’,是被禁止发生性行为的,所以法则千方百计地阻止了他。
“潭秋,你醒了?”
一个温柔又焦急的声音传来,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对了,这个世界里他被赋予的名字是‘虞潭秋’。
虞潭秋贸然出门,林奇拗不过他又放心不下,想了一会儿还是悄悄叫了辆汽车跟在虞潭秋身后,没想到虞潭秋这样警觉,更忘记了黑化度百分百的虞潭秋心有多狠,差点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林奇自己也被撞得有点头晕恶心,司机也受了重伤,一团乱中还是不舍离开虞潭秋,硬挺着守在了虞潭秋身边。
见虞潭秋醒了,林奇连忙道:“你等着,我去叫医生。”
脚步声匆匆离开,虞潭秋面上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
林奇脚步刚迈出没几步,系统忽然发出了机械的提示音:“任务目标黑化值清零。”
林奇脚步顿住,系统只要不出声,他都几乎百分百沉浸在小世界里,将它当作真实,他也只是停顿了一秒,没有多想就赶紧去找医生了。
医生知道虞潭秋也不是普通人,忙跟了过去。
推开病房门,林奇看到了让他惊诧的一幕,虞潭秋已经在病床上坐了起来,掌心握着一个鲜红的苹果,低头垂着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医生上前道:“虞先生,你躺下,让我检查一下。”
“不用检查了,”虞潭秋轻轻抛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苹果,平淡道,“我没事。”
林奇莫名地觉得有些诡异,“潭秋……”
下一秒,他就明白那种诡异感从何而来了,病房里空空荡荡的——哪来的苹果?
医生似乎对此无知无觉,点了下头,转头对林奇自然道:“虞先生没事了,可以出院了。”
林奇微微张开唇,他看着医生头也不回地从虞潭秋的病床边后退,往病房门口走去,飞快地擦过林奇的肩膀。
虞潭秋直接下了床,林奇不知怎么站在原地无法动弹,身边的空气忽然变得重了,沉沉地压迫在他身上,他犹如木偶般眼睁睁地看着虞潭秋靠近。
虞潭秋走到了他面前,抬手轻轻地将手掌落在林奇的脖颈上,目光冷酷,“老实说,你看起来只是普通货色而已。”
林奇双眼睁大,失语般地望着虞潭秋,脑海里太过震撼,所以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真想不明白,我是怎么一次又一次被你迷住的?”虞潭秋的手掌慢慢收紧,眼睛中散发出压抑的愤怒的光芒,林奇感觉到了疼痛,面容微皱,他隐约想到了什么,可一闪而过,又太危险,他抓不住,“潭秋,你怎么了……”
虞潭秋没有动,目光上下挪动地打量着林奇,几乎是带了刀子,将林奇身上的衣物一片片地切碎了,嘴角嘲讽地一勾,“难道是操起来特别让人上瘾?”
粗俗得近乎侮辱的话语让林奇感到了被冒犯的恼火,他忽地抬手抓住虞潭秋的手掌,严厉道:“潭秋,放手!”
虞潭秋的表情又变得柔和了,浓密的长睫一眨,目光中流露出款款的深情,嘴角下撇,温柔又哀伤道:“我这样爱你,当然会很听你的话了……”嘴唇靠在林奇耳边,屏成一条直线,冷冷道:“你是想听这个吗?”
下一秒,那双扣住林奇脖颈的手忽然落到了他的腰身,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林奇落到了柔软的病床上。
车祸的后遗症让他在这一下眩晕中几欲作呕,而虞潭秋接下来的动作更让他大惊失色。
长袍被猛地扯烂,林奇惊慌地去拽虞潭秋的手,“不行——”
虞潭秋上身压制住挣扎的林奇,与他眼眸相对,两人的眼睛在一瞬交汇,林奇在虞潭秋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讥讽,“怎么,你觉得它还能阻止我?”
林奇忽然觉得很冷,不是心里,是身体直观感受到的寒冷。
寒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呼呼地入侵,刚刚还是深秋,可现在这个世界却一下子就入冬了,仿佛走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一般。
从虞潭秋醒过来之后,林奇就没有停止过惊愕,他头一次在与对方相爱后想求助系统,而当他呼唤系统后,却是石沉大海,完全没有回应。
虞潭秋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目光不定的慌张模样,再次感到了可笑。
当他的名字还是‘杜承影’时,他是多么深爱这个居心叵测的男人,甚至觉得林奇能快乐地活在另一个世界是一件很好的事,宁愿独自承担心碎的余生。
太愚蠢了。
掌握着一切信息差的人怎么会过得不好呢?隐藏自己,按照他身上的标签针对性地伪装成一个人物,有目的地接近他,获取他的好感,这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看着他一无所知地一次又一次的沦陷,那感觉真是美妙啊。
黑化值,好感度。
就是这样冷冰冰的数据用来衡量他喜怒哀乐的东西,他到底……在林奇眼里算什么?
虞潭秋猛地低头靠近,林奇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那两片嘴唇在极近的距离停下,气息喷洒在林奇脸上,林奇又睁开了眼睛,虞潭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很遗憾,我已经没兴趣再当提线木偶了。”
虞潭秋起了身,在林奇的注视中走出了病房,身上的病号服像是卡带了一般模糊了一瞬,成了一件剪裁得当的西服,虞潭秋抬起手,掌心凭空出现了一顶漆黑的绅士帽盖在头顶,走入了漫天的大雪中。
林奇躺在病床上,好一会儿才打了个哆嗦,雪花从窗口飘向他的脸颊,冰凉凉的唤醒了他的意识,他慢慢爬起身,脚步虚浮地靠向窗户,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花打着旋从天上落下,一切的触感都是那么真实。
雪地里,虞潭秋的身影如一个小小的墨点在刺目的白中显得格外地有存在感。
“在小世界里一定要小心。”
“不要露出任何马脚,不能轻视他们。”
“严格地按照任务节点去完成任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就是主宰那个世界的神。”
培训时所认真记下的东西一一在脑海中飘过,林奇的大脑正前所未有地高速运转,在欲呕的晕眩中,他明白了——‘他’醒了。
再次联络系统无果,林奇关上窗户深吸了口气,开始梳理他现在的处境。
第一:‘他’察觉到了他们不仅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且很有可能知道了更深的事实。
第二:‘他’对他有很深的误会,或许觉得他欺骗了‘他’的感情。
莫名出现的苹果转眼又消失,天空忽然下起的雪,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林奇按着肚子起身,推开病房的门,对路过的护士焦急道:“你好,请问今天是几月几日?”
护士一脸糊涂,“二月七日啊。”
很好,第三:‘他’的能力比他想象得还要强,甚至能左右小世界的时间和空间。
系统虽然喜欢划水,但在关键时刻不会丢下林奇不管,林奇判断,系统是真的掉线了。
那么,第四:他现在是真正的一个人了。
林奇点了头,对护士道:“我可能撞坏了头,麻烦请医生过来。”
医生过来,对林奇的症状直接判断了是轻微脑震荡,开了吊瓶给林奇挂上,林奇说要看虞潭秋的病历,医生似乎还记得他和虞潭秋是一起的,恍然大悟道:“好几个月前你们是不是也出了车祸住了院,怎么又出事了?”
看来,其他人都自动补足了被‘他’拉扯过去的时间,只有林奇还陷在车祸的后遗症中,头昏脑胀又想吐。
医生这次注意到林奇单薄的穿着,“怎么穿得这样少,当心感冒。”
林奇苦笑了一下,“我脑子坏了嘛。”
打完吊针之后,林奇浑身都冷得发抖了,药水都是冰凉的,天气也冷,他只感觉自己的左臂都被冻得发麻了,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抖着腿从病床上滑下,险些摔了一跤。
自作孽。
林奇脑海里只浮现出这三个字。
一开始接收工作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对于小世界里的人物抱着全都是‘npc’的无所谓的态度,现在的状况大约就是他惹得‘他’在小世界里一次又一次绝望崩溃的报应。
不过也好,他们终于算是‘平等’地相见了一次。
林奇自我安慰着,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被自己的爱人误会绝对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林奇心里也很委屈,他为了‘他’,已经……放弃了自由。
林奇抬起僵硬的左手盖在眼上,温热的泪水滚落在掌心,湿意传到眼睫,无声地痛哭。
小洋楼前,虞潭秋兀自伫立,这座花了他不知多少心血建成的‘家’,是他一切美好想象的集合,有花,有草,有他。
虞潭秋呼出一口气,抬手捋了一下自己的短发,自言自语道:“真蠢。”
下一秒,冰雪下的小白洋楼起了火,在大雪中火焰逆势狂呼,将雪白的雪粒也染得通红。
虞潭秋偏过头,手中忽地又多了一支烟,‘嚓’,烟头点燃了,跳跃着橘色的光,虞潭秋低头吸了口烟,舔了舔唇,在火光中一边吸烟,一边欣赏这场雪中的火。
真是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