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两家碰面。
边父边母都用心捯饬过,他们进饭店报上女婿的名字,就跟着服务员去包间,一路走一路拌嘴。
中午的事了,一下午说好几回了都,边父是一想起来就窝火,不唠叨两句心里憋的慌。
边父昨晚看手机呢,冷不丁说想吃三文鱼,边母今早二话不说就去超市给他买了。
买回来的不是鱼肉,是肥腻腻的边角料。
边父一问价格,好家伙,一大盒才十五,他再问鱼肉什么价,边母说那个贵,一小块就要好几十。
这下子把边父给气着了,他觉得自己不被重视。
边母认为还不都是鱼身上的,没多大区别。
边父跟她讲理,要是没多大区别,那价格为什么差那么多?
边母被他唠叨几遍,那点心虚全没了,就嫌他烦。
现在生活条件变好,不用下田干活,吃完就找地儿那么一躺,等着下一顿,骨头都躺的硬不起来了,浑身都是毛病。
以前吃糠咽菜还不是一样过,越老越难伺候,还老是占着点理就胡搅蛮缠,没完没了。
边父一进包间,就往女儿那走,可怜兮兮的说:“维维,你妈一点都不拿我当回事,我跟你说,她中午……”
话声戛然而止。
边父瞪一眼女儿,怎么都不拦我?
边维跟她爸使眼色,您老一进来就噼里啪啦往外说,我来不及拦啊。
父女俩眼神交流的功夫,章父章母已经前后站了起来。
边父连忙笑着过去跟亲家公握手:“你好你好。”
章父也是你好你好。
边母在后头进来,她的反应特快,绷着的脸瞬间堆满笑意,客客气气的打招呼。
边维的父母五十不到,比章亦诚父母年轻十来岁,这年纪摆在这儿,他们老哥哥老姐姐的叫着,也不觉得别扭。
四个老人说着客套话,小辈们都插不上嘴。
陆安安小朋友埋头啃她最喜欢的鸡翅,那叫一个专心致志。
边维眼巴巴的望着离她很远的那盘大虾,想吃,又不好意思转转盘,她小声跟身旁的男人说:“我想吃大虾。”
章亦诚把那盘虾转到自己面前,夹了几个到碗里,挨个剥虾壳,把虾肉蘸了调料夹给边维。
边维一口一个吃掉,虾是真的很鲜,剥虾的男人是真的很有魅力,她赶紧岔开话题来降低脸上的热度:“这个凉拌黄瓜好吃。”
边说边嘎嘣嘎嘣。
章亦诚抓住她的手腕,凑过去把她啃剩下的一小块黄瓜吃到嘴里,皱皱眉头说:“有点辣。”
边维脸上的热度“腾”地一下冲到顶。
双方家长不约而同的看过去,神色各异。
章母不说话了。
边母哈哈:“小两口感情真好。”
章母还是没说话。
边母脸上的笑容顿了顿,这婆婆是个厉害角色,就女儿那个傻样,是绝对应付不来的,好在不一起住,顶多逢年过节打打交道。
边父偷偷拉边母的手,被她给甩开了。
一两秒后,边母又笑起来,语气里尽是亲和:“老姐姐,你说是吧?”
章母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点笑意:“是。”
边维一扭头,刚好抓捕到这一幕,她吸口气,我婆婆笑了!
章母察觉儿媳的视线,笑意顿时消失无影,又变成一贯冷淡的样子。
边维揉揉眼睛,幻觉?
章亦诚把她手边的饮料拿开,低声问她:“看什么?”
边维摇头晃脑,一言难尽。
章父觉得聊的差不多就行了,不能聊多,一多就容易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他忙着给老伴夹菜,避免她再跟热情话多的亲家母交流,免得生出事端,让儿子儿媳难做。
边母看亲家公伺候亲家母,她不是滋味的放下筷子,手肘撞撞自家只顾着自己吃的这位,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同样是老爷们,心里就没有一点惭愧?
边父默默把已经送到嘴边的牛肉放进她碗里,吃吧吃吧,都给你吃。
一个家庭一个环境。
有的家庭吃饭基本不说话,家里多数时候都很安静,节日什么的从来不过,包括一家老小的生日,没有这概念。
有的家庭吃饭说个不停,东拉西扯,总有说不完的话,每年的节日都过,要么打电话,要么回来吃饭,买点吃的穿的用的。
章亦诚家属于前者,边维家属于后者。
边父边母通过这么一顿饭,深刻体会到女儿跟女婿一家都不搭,完全就是所谓的格格不入。
不知道女儿平时是怎么过的,反正他们是快别扭死了,一个个的老不说话,多怪啊,搞得跟开会似的,饭菜都不香了。
边父边母在心里感慨,女儿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女婿半天才说一句,还跟个老干部一样,这都能凑到一块儿,除了是天意,他们想不出别的可能。
既然如此不相像的两个人已经搭伙过上了,那就慢慢磨合吧。
希望亲家公亲家母也能这么想,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管太多,让他们自己过。
洗手间里,边维像模像样的补妆。
边母在一旁看了会儿,也没看出个名堂:“你跟倩倩学的?”
边维把海绵放进粉底里面,得意洋洋:“无师自通。”
边母哎哟:“你是想让你妈我笑掉大牙?”
“……”
边母拿起边上的小喷雾在脸上喷两下:“这什么?”
边维说是保湿的。
“还真像那么回事啊。”边母翻翻女儿包里的化妆品,心痒痒,“维维,回头给我也买一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了也想美美的。
边维说:“妈,咱俩的皮肤需求不同,我得带你去专柜那里,让专业的给你……”
边母打断:“算了算了,还要去专柜,太麻烦了,我有那个时间不如多搓一两个头的麻将。”
边维扭过头:“真不去?”
边母咬咬牙:“去!”
“维维,你不戴那个假睫毛?”
“我眼睛大,不用戴。”其实是不会,捣鼓半天弄一手胶水还是戴不好,真的巨难。
“我看小慧化妆后脸两边红红的,跟胭脂一样,那叫什么?”
“妈你说的是腮红吧,我用不着。”其实是技术太差,打完以后跟唱大戏的差不多,太吓人了。
边母瞄到女儿的鞋上面:“小白鞋不错。”
边维美滋滋的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跟不高,系带子的,显得脚踝细白,最主要是皮很软,穿着不磨脚。
边母问道:“小章给你买的?”
边维傻兮兮的笑,不止是脚上的小白鞋,还有内||衣,尺码合适,穿着特舒服,她简直要怀疑他用手一寸寸量过,还不止一次。
边母嫌弃的摇摇头:“看来老话说的没错,傻人有傻福。”
边维抽了抽嘴。
“行了,别捣腾你那脸了。”边母催促,“再不回去,小章他妈心里该有想法了。”
“妈,还是你厉害,把我婆婆弄笑了。”边维脖子后面出疹子了,很痒。
“那是,你也不看看你妈我是谁。”
边母撩起女儿后面的头发,给她晾晾脖子,“头发养这么长干嘛,会吸血的知道吗?要我说,干脆剪个男人头,洗起来不知道有多方便。”
“老是让我剪,你自己怎么不剪?”
“我的脸型不适合。”
“那我的脸型更不适合。”
边维的身形猛地一下顿住,她对站在门口的婆婆干笑。
“妈。”
边母光顾着扒女儿领口看疹子,以为女儿叫的是她,就不耐烦的来一句:“干嘛呢?”
边维把手伸到后面,抓抓她妈的胳膊。
边母这才发现门口的亲家母,她若无其事的打招呼。
“老姐姐,这地上滑,慢着点啊。”
章母走进来,简短的回应后就把隔间的门关上了。
边维拽走她妈。
边母哼笑:“看出来没,你婆婆那是羡慕。”
边维不明所以:“羡慕什么?”
“羡慕咱娘俩处的跟朋友似的呗。”边母说,“我猜她跟她女儿平时说话就是上级跟下属那种,生分得很。”
边维一愣。
八成让她妈给说对了。
婆婆总是端着严厉又冷漠的姿态,其实很不讨好。
边维夸张的跟她妈拉开距离:“妈你瞎说,我俩什么时候像朋友了?”
边母没好气的翻白眼,死丫头。
两家都觉得婚礼最好是在假期,亲戚们好有时间过来,国庆太仓促,过年事又多,折中定在元旦。
婚纱照下个月就要拍好。
这是边母强调的事,说结了婚,房间里不挂婚纱照不像话,章母不以为意,却也没说什么。
边维没意见,领了证,等于是最难的一关过了,其他都好刷。
这双方家长见了面,该谈的都谈了,虽然离温馨轻松还有些距离,但也没谈崩,出现撂筷子走人的难堪场面。
边维知足了,心里也踏实了很多,好像婚后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前面都是热身,不算。
人一放松,就会一不留神放飞。
边维第二天在阳台洗衣服的时候,洗嗨了,不自觉的唱起《青藏高原》。
“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一座座山川相连,呀啦索……”
唱到这里,边维停了一下,改成抬起一只手臂,四十五度仰望,一字一顿,声情并茂的朗诵:“那、可、是、青、藏、高、原。”
背后冷不丁的有视线投来,边维一个激灵,她转身,囧着脸挤出笑容。
要死了,怎么就忘了婆婆还在家里?看看,作妖了不是?
阳台另一头,祖孙俩手上各拿着双鞋,准备过来晒晒,这会儿都是一脸迷之表情。
陆安安小朋友先反应过来,很捧场的拍拍手:“小舅妈,你念的好好。”
章母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边维很尴尬的笑:“妈,我平时是能唱上去的。”
骗子!无耻!根本就唱不上去,一次都不行,她在心里自我唾弃。
陆安安没忍住,噗的笑出声,她连忙用手捂住嘴巴,眼睛紧张且愧疚的眨动,憋的小脸都红了。
边维看的心疼:“安安,别憋着了,想笑就笑吧。”
陆安安噗哈哈哈。
边维的脑袋耷拉下去,耳边响起婆婆没多大情绪起伏的声音:“那首歌的难度很高。”
她下意识小鸡啄米的点头:“嗯嗯,真的很高,好难唱。”
陆安安见外婆不说话,就拉拉她的手。
章母把两双鞋放到地上晒好。
陆安安蹦蹦跳跳:“小舅妈,我跟你说哦,外婆唱歌很好听的。”
“真的啊。”边维眼睛一亮,“妈,书房里有很多老唱片,你要不要看……”
章母出声打断,少有的露出情绪波动:“什么唱片?”
“等等哈。”边维跑进书房抱出一个纸箱子。
章父跟章亦诚父子俩从超市回来,看到老少在客厅里整理唱片,都默契的没有过去。
“亦诚,你上哪儿弄来了那么多老唱片?”
“有个病人喜欢这一类的收藏。”
“还是你聪明,能想到用老唱片来拉近你妈跟你媳妇的距离。”章父咂嘴,“你妈活了一大把年纪,除了游泳,就这么个喜好。”
章亦诚说:“我本来想提议去游泳馆。”
章父问道:“然后呢?”
章亦诚说:“维维是只旱鸭子,我怕弄巧成拙。”
章父心里惊叹,就冲儿子这用心良苦的劲儿,他跟儿媳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孙子孙女指日可待。
陆安安小朋友开学在即,章父章母待了一个多礼拜就走了。
当天大忙人章舒发来视频,让边维给安安拍几张照片发给她,还要求他们几人来张合照。
边维觉得合照才是章舒的真正目的。
拍合照的时候,边维跟她婆婆站在一起,还挨的挺近,她一紧张,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浑身别扭,脸上肌||肉都有点儿扭曲。
照片里,边维,陆安安,章父三人都笑了,只有章亦诚跟章母没笑,一脸正色的表情如出一辙。
章母走到阳台问章舒:“你跟陆肖是怎么回事?”
章舒以要开会为由结束了视频,干脆利落,没一点儿犹豫跟迟疑。
章母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的在阳台站着。
边维踮起脚,凑在章亦诚耳朵边说:“妈是不是生姐的气了啊?”
章亦诚抿唇:“她只是担心。”
边维欲要再说点别的,婆婆突然转身往这边看过来,她赶紧闭上嘴巴不再多说。
婆婆年轻时候肯定是霸道女总裁范儿。
边维是请假送机,作为一个儿媳,她能做的都尽力做到了,做不到的,以后试试看,日子长着呢。
晚上边维铺床的时候,发现枕头底下有个红包,还有个精致的小盒子,她呆愣两秒后,惊喜的啊啊啊大叫。
“章亦诚,你快看——”
边维抱着红包跟盒子冲进浴室,眼前一幕带来的冲击太大,她张着嘴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章亦诚在淋喷头底下冲洗:“那是我爸妈给你的见面礼。”
“我、我知道,我以为她不会给我……”边维深呼吸,脸红到脖子,头都不敢抬起来,“你洗你的。”
章亦诚帅帅汗湿的发丝,眯眼看门口的女孩:“都进来了,你就顺便也洗一下吧。”
边维把头摇成拨浪鼓,并不,一点都不顺便!
她飞快的退出来关上门,想起来了什么,气呼呼的在门外大声质问:“你洗澡为什么不把门反锁?”
章太太选择性忽略自己为什么不敲门。
里面传来章亦诚的声音,夹在哗啦水声里面,有些模糊:“我这是在自己家。”
边维拔高声音:“不是还有我吗?被我看见了,你就不会不好意思?”
章亦诚:“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