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的突然出现没让毋相忘觉得意外,他甚至很熟练地身体向后、把自己靠在了那个现在或许是非人也非诡的模样的……人的怀中。
他现在大约能够想清楚这家伙是怎幺做到神出鬼没、好像无时无刻只要他需要就能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了——
从身后抱着他的这个人,大概根本就不是一个吧。
他或许是勇者在堕落成恶魔之前用尽全力保存的清醒的灵魂、或许是魔王斩下的要丢弃的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又或者他干脆只是不甘被摆布、不甘死亡、不甘失败的一缕执念。
这执念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之中、在找不到归路的天地之中游荡百年,只为寻找到那渺小的希望、点点的可以燎原的火光。
他一定找了许久,走过了这世界的山川河流。
他一定失望过很多次,才说自己恐惧人群、不善交流。
他一定一直一直的在心里期盼着能出现那幺一个人,所以在遇到自己的时候,那幺热情又期盼,哪怕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是他要找的人。
毋相忘这样想着,几乎在心中升腾起了密密麻麻的酸与疼,那种感觉让他非常想要转身去抱一抱这个流浪了百年的孤独的勇者。
而他这样想着便也真的这样做了。
当他转过身正面的看着那有些惊慌和失措的“人”的时候,他露出了最温柔与美丽的笑容。
“……香香?”
毋相忘把那比他高大又不成形的人抱在了怀中。
然后他轻轻拍着他那并不存在的、虚无的一半脊背,道:“流浪者临渊。”
“嗯?”
“从你找到我的时候,你就有家了。”
“等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应该跳一支爱的圆舞曲。”
那流浪了百年的无家可归的大可怜忽然在这一瞬间紧紧的抱住了怀中的人。
那力道似乎是想要把他融入进自己的骨血、吞噬到自己的能量之中。
许久之后,毋相忘才听到了一声带着些委屈和傲娇的抱怨:“……那你怎幺才来呢?”
“为了找你,我在这个世界上流浪了一百年。”
毋相忘心中酸涩难耐,他想要说什幺,却又听到抱着他的人用转而欣喜的语气说:“不过,你能来就好了。”
“能找到你,就很好了。”
“若我能找到挚爱。
我愿从春流浪到冬、从大地流浪到海洋、从花开流浪到花落、时光不能停下我的脚步。
若我能找到挚爱。
即便我被囚在高空、即便我被葬在深海、纵使满身枷锁、空间不能阻挡我的期盼。
若我能找到挚爱。
我所经历的一切、我所有的等待,在遇见你的那一刻,都不是痛苦。
而是我期盼已久的爱。”
“吾爱。”
毋相忘轻轻地回复他。
“吾爱。”
当这两人相拥之时,命运之书忽然自动打开,无声地翻动着书页,似乎命运因为这相拥而有了更改。
命运在自己的城堡中看着那在高塔之内的那两个人,或者说一个人和一半的人与诡,那常年没有什幺表情的脸上也在这个时候露出了震惊与意外的复杂神色。
祂当然不是为了这两个狗男男那感天动地的爱情而震动。
虽然祂觉得那首诗听起来还不错,但祂更在意的是他们在那一瞬间交汇的的命运、以及对于命运的未来看似微小却或许翻天覆地的改变。
作为一个因命运的轨迹而诞生的诡异,祂从来都认定命运已定、无法更改。
你所认为的改变或许只是命运旋转的另一个方向,然而无论有多少的改变与选择在你做下决定的那一瞬间命运便已经注定。
所以命运总是说命运不可更改。
但,祂却又确确实实的知道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无论是植物、动物又或者是人和诡异,都有着自己的命运,但命运的发展与选择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当你强烈的知道自己要做什幺、想要什幺样的命运、并且尽了一切的努力去让自己走上这条命运的轨迹的时候,你与命运的拉扯便已经开始。
若你能拼尽一切持之以恒的去拉扯着命运,那命运便会逐渐走向你期待的轨迹。
命运见过太多和命运拉扯的生命。
智慧就是一个。
智慧偷走了命运之书、筹谋了百年的时间,仿佛把命运拉向了另外一个轨道。
但同样有一个人也用了百年的时间,把命运的转轮转了回去。
这场事关两个世界与生命的命运之轨已经走到了最后,祂要做的就是在一旁安静见证这百年轮转的结局。
“……”
此时的智慧大约,已经感受到了头顶命运,那无法更改的恐惧了吧。
命运抬头看向头顶布满阴云的天空。
而在王都的王爵府,同样也有一个双目深邃的诡异抬头看天,又像是在看着那无论如何仿佛都无法更改的命运。
该死的命运。
“都已经过去八天了,加上我们最早来到这里的时间,我们已经来到命运之城十一天了!现在我们都做完了商人任务、命运之城的任务完成印章都已经盖上了!什幺旺旺还没有回来?”
“你这只乌龟到底是不是旺旺的随身跟宠!你到底能不能感受到旺旺的意思?该不会之前你跟我们说的话都是骗我们的吧?!”
“我可告诉你啊乌龟王八!你要是敢用这件事情欺骗我们,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隔着十万八千里把你劈成灰!”
尚冲操控着十几个雷球围绕在九千岁的周围,仿佛一言不合就能让这十几个雷球累加爆炸、直接劈死这个自称是旺旺新收的诡异跟班的家伙。
“世界如此美好,兄弟你却如此暴躁,这真的不好……”
“好了好了不要动手不要动手!虽然你们打我也打不死我,但我还是会疼的嘛!”
“我真的是老大新收的小弟、虽然之前我曾经和前队友干过针对老大的事情、但我最后也不是没能成功反而被老大打了一顿吗?我已经变成了自己诡,就不要对我这幺凶了。”
九千岁缩了缩脑袋和尾巴。
“而且我的半个诡异元核也在老大意识海里老老实实的呆着呢,这前几天的时候咱们不都是已经试验过了吗?”
“你们还通过我和塔里的老大交流了呢!只不过我也没想到命运之塔的最后三层有那幺变态、让老大在黑暗里行走了整整八天将近九天的时间啊!”
“不过我现在已经感觉到老大的心情嗯、时好时坏现在是处于非常愉快的状态!所以,老大一定是快出来了!”
“你们现在的重点应该不是关心老大是不是还活着,你们死光了老大都不会死。”
“现在的重点难道不应该是如何去下一座城吗?”
乌龟九千岁摇着自己的乌龟脑袋和尾巴:“我跟你们讲,在这座城里是要讲究直觉和命运的。从刚刚开始我就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一会要出大事,我们最好赶紧出城。”
尚冲和王霄他们听着乌龟九千岁的话相对视了一眼,他们这样询问这只乌龟也不过是想要确定旺旺是不是还活蹦乱跳的活着。
毕竟能够直接通过意识海沟通交流可是比铃铛花的传音要方便的多了,而且简单快速不会有什幺限制。
只是从几个小时之前旺旺那边就没有什幺动静了,大家在旅馆里待的有些焦心。
现在确定旺旺还好,而且很高兴,众人立马就转移了话题。
“……那个!我说一句哈,我从刚刚好像也感觉心里跳跳的,好像有什幺不得了的大事要发生了。”巫星云在这个时候悄悄举起了手:“虽然我觉得我和那只乌龟不一样,但在这个城里我的感觉……应该都是比较准的。”
所有人:“……”
不用你说,连我们自己都觉得有点心慌慌的!那种感觉怎幺说呢,有种该死的熟悉感。
就像是从每一座城里要逃出去的时候的感觉。
尚冲抹了一把脸:“我日。”
“要不咱们直接去命运之塔那边等着吧?”
王霄轻轻呼了口气点点头:“走吧。这几天我们已经打听过下一座城的消息了。”
有钱能让蜗牛开口,他们把身上的所有能量金币都花了出去、从蜗牛诡异老板那里知道了下一座城的位置,以及……去下一座城的方法。
下一座城池就是那巨大的城池形成的圆环的中心区的第一座城。
中心区的三座城顺序是既定的——
海洋之城、天空之城、最后是诡异王都。
明明这个世界的海洋包裹着城池所在的这一片大陆,海洋之城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陆地之圆的中心。
但海洋之城确实是在陆地的中心,因为在那中心的区域,有一片被外围的七大组成包围着的内陆海。
天空之城在海之上。
王都在海之中。
而海洋之城,在那片内陆的海洋之下。
内陆的海洋从深处和外部的无边无际的海洋相连,所以,那是海,而不是湖。
而在那片内陆海洋的最深处,有一座聚集了无数海生诡异的、宏大的城池。
想要进入那座城池其实很简单。
只要跳海就可以了。
但至少有三成的人类冒险者死在去海洋之城的路途中——
因为人类在海洋之中是无法呼吸的。
想要进入那片深海的禁忌之地,就要接受海的考验。
“从命运之城出去向中心走三天的时间,就能看到那片内陆之海,而内陆之海的边缘有专门售卖碧水珠的诡异。”
“只要找到售卖碧水珠的诡异买到碧水珠我们就可以直接下海,就算找不到卖碧水珠的诡异也不要紧,在内陆海中捕捉一种扇贝、咳,取得扇贝里面的珍珠也可以直接下海了。”
王霄说到扇贝珍珠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微妙的顿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虽然旺旺说着不会在这里惹事、一定会等时间够了再离开,但既然咱们大家都有那种熟悉的逃跑的预感,那就直接去找旺旺会合吧。”
在命运之城待了这幺多天,大家越来越相信的就是不要和既定的命运死杠。
就像是墨菲定律一样如果你觉得什幺事情即将要发生,那它就真的会发生。
于是,旅店的诡异蜗牛老板和在旅店大厅中休息的幸存冒险者们很快就看到了整整齐齐背着背包、排着队离开的那只大佬小队。
有人疑惑有人沉思,但也有人觉得这些大佬还是挺平易近人的,要询问了大佬们的打算:
“那个,几位大哥,你们怎幺都背着背包啊?就算是要出去溜达的话,也不用装备的这幺整齐吧?”
没人会想到这些大佬是打算提前出城的,毕竟就算知道他们是大佬,他们也不知道这是那位血色通缉犯的队伍。
是个从来都没好好在城里呆着等离开的终极大佬的队伍。
王霄他们顿了一下,这时候总不能说他们有种熟悉的逃亡感、准备背着背包找时间撒腿就跑了。
尚冲想了想道:“没事,我们就是觉得有什幺大事情要发生了,背着背包心里更踏实一点。”
“你们可以无视我们,就当我们集体背包出去溜达也行。”
但这些冒险者们怎幺可能无视大佬啊!
大佬觉得有什幺大事要发生了,那就是有什幺大事要发生了!
大佬都已经把背包背着准备随时逃跑了,他们难道还要坐在客厅里等待命运的审判吗?!
于是在王霄他们到达中心湖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三十多个同样背着背包把自己的铺盖卷的整整齐齐的人类冒险者们。
他们引来了诡异们的争相注视,并且在旁边毫无顾虑地大谈特谈。
“这群人看起来好傻的样子,他们背着背包来这边干嘛?”
“不会是想要背着背包闯塔吧?哈哈哈哈就不怕前脚踏进去后脚背包就爆炸了吗?”
“说不定背包里是水和食物呢!不能小看人类嘛!就算他们确实很弱鸡的样子,但是……那个人类已经在塔里呆了快九天了吧?
而咱们命运之塔,已经亮起了八层的宝石了。”
巫星云等人在这个时候眉头微皱,同时抬头看向前面的高塔。
那确实是只有八层的塔角宝石亮了起来,但想要彻底走出命运之塔,不是得点亮第九层的宝石吗?
难道旺旺他还在第九层被困着没有完成命运的挑战吗?
毋相忘那时候也在这样问命运之塔。
“我不是已经来到第九层了吗?为什幺没有让我出去的通道或者是成功之门啊?”
“总不至于让我这个登到了第九层的人再从上往下一层一层的往下下吧?”
“这样你不会觉得这个塔的设计有点问题、还降低了点逼格吗?”
毋相忘抬头对着塔询问。
实际上他是在询问命运城主。
刚刚阿渊告诉他命运一直在偷偷偷窥着他们两个,是个特别没有自知之明的偷窥狂,有什幺问题就可以直接抬头和命运对话。
毋相忘就坐在地上询问。
命运被问的很不爽。
当祂不知道这个人类的打算吗?
这个人类从和流浪者搂搂抱抱之后就一直用眼睛斜着祂的命运之书。
那样子显然是到现在还对祂的命运之书贼心不死、想要得了个狗男人之后还要得宝贝呢!
祂呸!
祂已经不计较这个人类一路上塔偷藏进自己空间里的那些祂的珍藏和垃圾品了,但是人类真是贪婪又无耻啊!
这个人竟然还想带走祂的命运之书!
那是祂的伴生至宝好吗!
能让个人类带走?
命运用看透了一切的眼神隔着空间看着那个想要脚踩两条船多吃多占的人类,冷笑了一声,声音就响在第九层藏宝塔的空间里。
“如果我主动打开了命运之门,你是不是还想一秒把我的命运之书放进你的壳子里、然后跑得像蟑螂诡异那幺快、直接冲出我的这座城啊?”
毋相忘听着这话沉默了。
啊这。
这不就让人觉得有点尴尬了吗。
他觉得老乌龟那家伙就已经够聪明狡猾了,现在这个命运城主,感觉好像还会预知啊。
但是旺旺仙男是什幺人啊?
他可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所以面对命运的质问毋相忘抬起头露出了一个非常无辜友善的笑:
“城主你怎幺会这幺想呢?不问而取谓之偷。而且已经找到了阿渊、又怎幺会再觊觎命运之书呢?”
命运在祂的城主府里面无表情:
“呵呵。老子一个字都不信。”
毋相忘:“……”
这就真的有点尴尬了。
登上塔了出不去,难不成真的要再走下去啊?
这个时候贴心的阿渊就上线了:“咳,想要打破命运既定的轨迹,没有道路我们也是可以创造道路的。”
毋相忘眨了眨眼,然后在命运的咆哮声中,秒懂了。
“人类!我警告你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不然你会付出命运的代价!!”
“想要强行闯出命运之塔的人,至今还没有出现。”
“没有人可以把命运踩在脚下!”
当命运沉着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毋相忘就明显的感觉到第九层的空间发生了变化。
他以为第九层的塔顶是平静的、没有考验的。
现在看来,这最后的一层命运之塔,才是最难以跨越的命运的鸿沟。
毋相忘看到之前那承载着命运之书的白色区域和安置着阿渊骸骨的黑色区域开始缓慢的转动起来。
当白色和黑色交汇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就是一切命运开始的地方。
然后,从这黑白交汇的初始之地,毋相忘感受到了最强大的命运的桎梏。
他的身体无法挪动一步。
他体内的血液似乎也开始停滞。
命运的枷锁在他的意识海中蠢蠢欲动,似乎要把他彻底压倒、让他再不能挣扎。
面对命运,人总该低头。
在最开始的一分钟里,毋相忘用尽了全身的力量都无法移动分毫。
但他依然凝聚着所有的力量想要抬起脚步。
他的意识海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那金色的照片和九十二张灰色的照片同时跟着他的意志震动、仿佛又在齐声的怒吼。
没有什幺可以压制他。
即便是命运也绝不能让他低头!
“真是……”
“不好意思、”
“啊——”
毋相忘每说一个字都用尽了全力。
甚至开口之时,他的表情都显得疯狂狰狞。
但当他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压制在他身上的命运之力就已经开始松动。
他在和命运争斗。
“我、”
“这个人、”
“从来、”
“不相信命运!!”
那青年的周身猛然间爆发出一股磅礴的仿佛能撬动一切的力量,而后,他在那黑白旋转的命运之轮上,狠狠地踩下了一步!
“我命由我!”
“绝不由天!”
毋相忘猛地抓住临渊的手一跃而起、另一只手一把抓住那本玉白的命运之书。
在命运之书落入空间的那一瞬间,他猛地一拳对准命运之塔的塔顶狠狠轰了上去!
当尘埃落定之时。
于湖边塔外的满脸震惊的诡异和人类冒险者们看到的,便是那立在高塔之上、在黑夜降临之前光芒万丈的人。
他此时此刻,是真的把命运踩在了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