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朝堂上下一片风声鹤唳,随着乾明帝下旨令三法司彻查兵部火器库起火爆炸案的始末,许多人已开始嗅到其间不同寻常的味道。
恂王府里,谢朝溶正焦躁地来回走动,东山营的事情被牵扯出来,虽还未报到乾明帝跟前去,他们这头已先一步收到了消息,这事太大,压是决计压不下去的。
“舅舅你说到底要怎么办?这事闹到最后竟是冲着东山营来的,哪有这般凑巧,一准又是老四那个畜生搞出来的,不行,本王一定要去父皇面前告他一状!”
赵长明淡声制止他:“殿下有证据吗?既无证据要如何去告淮王?”
谢朝溶一拳砸在茶桌上,委实憋屈得很。
“殿下不必担心,”赵长明平静道,“这事兵部是苦主,陛下就算要降罚,也只能做做样子,之后火器库重建,兵部还能借机问陛下多要些银子,没什么不好,京卫军那里也无需操心,常珂被撸了职,再换个人上去就是,陛下若是罚了兵部罚了京卫军,这次就必不能偏袒工部,敲打敲打杨学临那老儿也好,至于东山营,我和文清早已卸职,事情怎么样也牵扯不到我们身上。”
“可若是父皇非要彻查追究,东山营里还有那么多人……”
赵长明不以为意:“弃车保帅便是。”
惜乐堂内,谢朝泠将这几个月王府发下的他的份例银子清点一遍,交给谢朝渊:“殿下帮我捐出去吧。”
谢朝渊看了眼:“这么多都捐了?”
“嗯,反正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那一场大火最后核计出来有伤亡人数近万,光是当夜直接葬身火海的,就有近两千四百人,京城之内、天子脚下发生这等惨烈事情,自大梁开国百余年还是头一遭。
这几日朝廷在西南外城那块建了临时安置所安置灾民,淑柔公主捐了些银子和吃食过去,被乾明帝褒奖,之后京中勋贵官员,乃至一般富贵人家纷纷效仿,一时间捐钱捐物者甚众,这倒是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赈灾本该是朝廷之事,最后竟要大伙纷纷自掏腰包,琳琅你可真实诚。”谢朝渊不以为然。
谢朝泠给他倒了杯茶:“殿下你不要这么小气嘛,你这恪王府里就你这一个主子,钱多了也没处花,就拿些出来呗。”
“两个,你也是。”谢朝渊提醒他。
谢朝泠笑笑,并不将这话当真。
“是户部说没银子么?”
“户部内里派系争斗厉害,老四未来岳父是户部右侍郎,他做这事怕是还有在户部搅混水的意思,且看着吧。”谢朝渊道。
谢朝泠道:“殿下的这些兄弟,一个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你能让本王省心点便好。”
谢朝泠笑着眨眼,握住谢朝渊的手,问他:“殿下,我能出府去那边看看吗?”
谢朝渊皱眉,下意识拒绝:“外城鱼龙混杂,尤其这个时候,别去了,这几日陛下时常要召我们进宫,我估计也没空陪你去。”
“我自己去,多带几个王府侍卫,看看就回来。”
谢朝泠不依不饶:“殿下,你就答应我吧,回来我给你买糖吃。”
谢朝渊看着他没吭声,像是在思量什么。
谢朝泠神色坦荡,笑吟吟地回视。
最后谢朝渊点了头:“远远看一眼就回来,最多一个时辰。”
他并不想让谢朝泠离开自己视线,但若不答应,谢朝泠会不高兴,只要谢朝泠不逃跑,他可以勉强妥协。
得到首肯,谢朝泠略松口气,与谢朝渊保证:“好,一个时辰我肯定回来。”
投桃报李,谢朝泠亲自去了小厨房帮谢朝渊拿点心。
王让进门来禀报外头才传来的消息,东山营刚升任没多久的新统领在家中书房上吊,留下了一封认罪书,将私挪军饷一事一力揽到身上,撇清了其他人的干系。
“动作这般快么?”谢朝渊抿了口茶,清早三法司才将东山营之事报与皇帝,这边东山营统领就认罪上吊了,速度之快根本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机。
赵长明这老匹夫也果真狠毒,东山营这个统领跟了他少说有十好几年,就这么眼都不眨就将人推出来顶罪了。但死一个统领保全其他人,如此一来,乾明帝想要借题发挥趁机给东山营大换血,已无可能。
王让小声问他:“殿下,您真打算让郎君独自出府?”
谢朝渊转眼睨过去。
王让声音更低:“奴婢那徒弟,郎君身边伺候的王进,这几日瞧着有些怪异,像是有事隐瞒。”
谢朝渊闻言微眯起眼,沉默片刻,他淡声道:“让他去吧,派几个机灵点的跟着就是。”
王让应下。
谢朝泠拿了点心回来,停步庭院中,抬头看向已彻底落尽黄叶的枯树,隆冬已至。
敛回目光时,对上屋中靠坐窗边正看向他的谢朝渊的视线,谢朝泠轻勾唇角。
小殿下看着他没动,谢朝泠心道这人可真好看,就这么不动声色坐那里,就已叫人转不开眼,美色误人呐。
入夜。
谢朝泠侧躺床榻上,闭着眼不愿再动,谢朝渊将他汗湿贴在背上的长发撩开,略干燥的唇轻蹭他后颈:“琳琅比以前更放得开了。”
“殿下教得好,”谢朝泠懒洋洋抬手,盖上他贴在自己腰侧的手背:“殿下别再亲了,痒。”
谢朝渊移开唇,依旧将人揽在怀中不放。
谢朝泠心头生出丝微妙情绪,翻过身,撞进谢朝渊紧盯着他的黑眸里。屋中只留了一盏宫灯,些微光亮透过床帐映在他眼底,谢朝泠被那簇光吸引,抬手抚了抚谢朝渊面颊。
“殿下今夜有些奇怪。”谢朝泠说得笃定。
先前还好好的,后头不知道谁惹了这小祖宗不高兴,方才又狠狠折腾了他一回。
他刚到小殿下身边时,这人还会装出些假笑,现在是连装都不屑装了,不高兴了就摆脸色,脾气实在差劲。
谢朝渊捉过他手握在掌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摩挲过去,不知在想什么。
谢朝泠心中那种怪异感更甚:“殿下?”
“上回你说皇叔的庄子好玩,我在那附近也寻了一处庄子,下次带你去看看。”
谢朝渊慢慢道:“只要你去了外头记得回来,你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谢朝泠略微莫名:“殿下为何这么想?”
谢朝渊抬眼,定定看着他:“提醒琳琅一句而已。”
“……若我当真不回来了,殿下还真打算打断我的腿啊?”谢朝泠有些生气,这小殿下够莫名其妙的,先前还好好的,这是突然又犯病了。
之前谢朝渊说打断他腿,他只觉这人疯得厉害,如今若谢朝渊再这么说……
谢朝泠一个翻身,坐上了谢朝渊的腰,居高临下看他,双手揪住他衣襟:“殿下不要欺人太甚。”
他说话时长发散落下,发尾落在谢朝渊颊边,被谢朝渊手指勾缠起。抬眼看去,谢朝泠面覆愠色,双颊还留有方才情事过后的潮红,衬得整张脸愈加生气勃勃:“殿下说,又想打断我的腿吗?”
谢朝渊盯他片刻,忽然就笑了:“你若是听话,本王自然会宠着你。”
“一派胡言。”谢朝泠抬手,好悬才忍住一拳揍下去的冲动,“殿下你才几岁?谁宠谁呢?你这样我是不是还要说一句哥哥疼你?”
“你说,我听着。”谢朝渊厚颜无耻道。
谢朝泠噎了一瞬。
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没有错漏谢朝渊的眼睛,谢朝渊抱着他坐起来些,倚在床头看着他道:“我说这个你生气了?”
“我不能生气么?殿下总是这样,强硬又霸道,谁听了心里能好受?”
谢朝渊却问他:“我方才说什么了?我只叫你去了外头要记得回来,这样也算霸道吗?”
谢朝泠:“……”
打断腿这句,谢朝渊今日似乎确实没说。
谢朝泠尴尬的神情莫名取悦了谢朝渊:“哥哥承认自己错了吗?”
谢朝泠揪着他衣襟的手收紧又松开,最后丧气道:“算了,我是哥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谢朝泠重新躺下,翻过身,没劲再与谢朝渊说。
谢朝渊弯腰靠过去,将他贴上脸的发丝拨去耳后:“琳琅,只要你还肯回恪王府,我会让你高兴。”
谢朝泠睨过去,谢朝渊盯着他眼睛,压下声音:“否则,你要是怕疼,我即便不打断你的腿,也会将你关起来,再没有下次。”
“就像小黄一样是么?”
“就像小黄一样。”
谢朝渊说得漫不经心又格外认真,他是认真在警告谢朝泠。
他可以勉强自己妥协,放谢朝泠离开他视线,但他不能忍受谢朝泠试图逃离他,若是那样,他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事。
“所以,不要想着逃走,留在我身边就好。”
吐息间的热气欺近,谢朝泠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不再吭声。
谢朝渊的吻压下,谢朝泠闭起眼,……罢了,之后的事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