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妍高中毕业之后还是选择出国,去了利物浦。微信和手机号码都换了,微博也注销。朋友圈里高中同学都没加,只留几个高中好友的微信,那段时间基本上都刷不到那个人的消息,也不会刻意去打听。
直到,新春过后,她收到一条消息。
那会儿她刚从舞蹈室出来,利物浦刚刚下了一场小雪,古朴典雅的英式建筑外是纷纷扬扬的雪渣子,透过窗子还能看见建筑对面年深日久的时钟,好像已经停摆,一如她的心跳也停在那刻。
她尤记得,那时的时刻,钟摆针脚是一个冷冰冰的直角。
晚上九点。
说不上有多意外,经过毕业那晚之后,他看徐栀那种不舍又隐忍的眼神,谷妍就知道,他俩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她以为,他不会那么急。也知道,男孩子的占有欲都很强,一旦出现新环境,或者有危机感的时候,就立马想把这段关系确定下来,她以前好几个追求者平日里也都挺高冷的,但是一旦遇上有危机感的情敌,才会迫不及待把关系定下来。
可谷妍不觉得陈路周会对谁产生危机感这种东西,她高中就清楚陈路周这个人有多拽,他的拽并不是对谁都爱搭不理的,他和其他女孩子之间拿捏的分寸感,偏就叫人觉得,他会谈恋爱,甚至什么都懂,他只是不喜欢你,所以不会给任何人释放这种暧昧的信号。
可越这样,越叫人心痒,想跟他谈恋爱,想看他低声下气哄自己的样子,想听他在床上情动难抑的喘息声。
她记忆里那个少年,好像从来不会这样,他永远清冷干净,不好糊弄;永远阳光开朗,揣着明白也从来不装糊涂。
所以他得多喜欢一个人,才会在这个躁动的年纪,跟一个人谈恋爱,发了那样一条朋友圈。
cr:「flipped,嗯,服了。」
flipped,是一部电影,以前陈路周在朋友圈分享过,中文名字叫《怦然心动》。
那张截图是高中好友发给她的,陈路周的朋友圈背景仍旧是熟悉的天鹅堡,头像也没换,微信名也还是那两个字母,谷妍甚至都不敢想,这样一个人,如果成为她的男朋友,她估计会在朋友圈炫耀疯。
可后来,直到她无意间在别人的手机上,看见徐栀的朋友圈,一点儿秀男友的痕迹都找不到,分享最多的内容就是她的设计稿以及一些建筑学的文章。
谷妍记得有一条,徐栀发在朋友圈。
「终于被老师夸了一句有灵气,哈哈,我觉得我还能再为祖国工作五百年!」
底下,几个他们以前的朋友都回复了一条。
朱仰起:「别五百年了,我哥们都愁死了,他说你再这么熬夜熬下去吧,他可能得守活寡五十年。」
李科:「保重身体啊,徐栀啊,咱有个温馨提示,你有没有感觉自己最近头发有点少?」
陈路周没回,只点了个赞。
徐栀倒是回了一条李科,「真的假的,陈路周说的?」
之后就没回复了,不知道是不是私下解决去了。
谷妍能想象到,他们的生活有多热闹和肆意。
也是在那刻,谷妍突然觉得,或许也就徐栀这样的女孩,才会让陈路周觉得自己没亏,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崇拜者女朋友,而是一个能跟他并肩而立、永远对他有吸引力的女朋友。
或许这样的比喻不太恰当,在那个还尚未成熟的年纪里,谷妍能想到的两性关系里,也只能用亏和不亏来衡量。
陈路周不能亏,不然和谁在一起她都会觉得不甘心,或许还会忍不住给他发消息。
偏偏是徐栀,她只会把自己这些卑微而心酸的情绪忍回去,因为她永远都忘不了,毕业那个晚上,徐栀在烧烤店对她说的那句话——
“那就希望咱们女孩子,心气更高一点,毕竟脚下还有辽阔坚实的土地,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过。”
还有那么多人没见过。
她知道徐栀下半句话就是这个意思,甚至,她能想到,就算没有陈路周,徐栀的男朋友也会非常优秀,甚至可能不逊于陈路周,只是这个男孩在她生命里有滤镜,所以那时候,她对徐栀充满了敌意,可徐栀对她没有。
徐栀甚至明知道自己喜欢陈路周,也知道,那时候她在陈路周这里占上风,而自己喜欢那么久的男孩对她有好感。谷妍曾经设身处地地想过,如果她和徐栀角色对换,那个晚上,她一定会让徐栀难堪。
但徐栀都没有,她明知道自己在微信上给陈路周写了一篇可以说是很丢脸的小作文之后,也没有故意宣誓主权让她难堪。
听徐栀说完那句话之后,谷妍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瞬间又想起陈路周曾经拒绝自己说过的一段话——
“谷妍,你每天早上五点起来练功多辛苦啊,全身上下都没处关节是好的,没名没份地跟着我多吃亏啊,好好拍戏吧你,能为国家争光拿个奖,我会更欣赏你,而不是在我这释放这种没用的信号,就很没劲。真的。”
是真的觉得她没劲,她要是再写那篇小作文,更没劲。
于是当即心里莫名又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傲气,对啊,世界那么大,难道我就遇不上更好的,当下立马就把小论文删了,觉得自己太冲动,那时候她还觉得徐栀有点清高,说那句话也很装,直至后来,她无数次回想那天晚上的场景,她开始无比感谢徐栀。
至少,至少。
在他们这个风声鹤唳又冲动的年纪里,徐栀没有让自己难堪,或许她没有能力让陈路周喜欢上她,但也许在未来某一年,她真获奖了,站在那个灯光绚丽的舞台时,那个男孩可能也会觉得骄傲。
虽然她知道陈路周大概率不会,但至少,在最后的最后,在结束这场青春和明恋的时候,她是体面的。
后来,第二年寒假的时候,谷妍回庆宜过年,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碰见过他们一次,她起初是先注意到朱仰起,因为他身上总是挂着一串鸡零狗碎,叮呤啷当地响,陈路周以前来她们班找朱仰起都不用眼睛看,听声儿就知道朱仰起在不在教室。当时朱仰起旁边跟着一个短发女孩,样子长得很利索,个子高挑,不是她们学校的,后来谷妍知道那女孩子是徐栀的朋友,叫蔡莹莹。
他俩当时正站在如潮的人流里买车轮饼,关系说不上多融洽,嘴里还你一嘴我一嘴地互相损着。
“朱仰起你是不是有病,谁吃车轮饼沾香菜?”
“你连香菜蛋糕都吃,还有什么不能吃的,”朱仰起站在隔壁的臭豆腐摊位跟老板要了两碗香菜,怨气深重,“我真是信了你的邪,我过生日你送的什么玩意,那蛋糕是人吃的吗?”
“你不是吃了吗?”
“猪吃的。”
“你本来就是猪。”
“那挺好,你姓蔡,我姓朱,咱俩要不凑合凑合得了。”朱仰起咬着车轮饼,趁热打铁。
“不是跟你说了吗,不好,别人会说一颗好白菜给猪拱了。多难听。”
“这事儿我跟我爸严肃探讨过,我也可以改个姓,我可以跟我妈姓。”
“你爸能同意?”
“同意啊。“
“你怎么说的啊?”女孩拿过老板的车轮饼,不太相信地问了句。
“我就说爸我喜欢的女孩子说我这个姓不好,我想改个姓,我爸说,改你妈啊,”朱仰起说,“我一想,对啊,改我妈呗,你看,我爸反应多快。”
女孩:“……”
谷妍都忍不住撇了下嘴角,下一秒,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的小吃店里走出来,那优越的身形在拥挤的人流里格外惹眼,好像又高了点,依旧是那一身熟悉简单的牌子衣服,他身上永远只有那几种颜色,黑蓝灰白各种自由组合,宽松自在,很长一段时间,谷妍在街上看到穿类似风格男生,都会忍不住抬头多看一眼,但总归是没碰见过跟他差不多的,不说长相,单就那性子,谷妍知道自己很难遇到了。
“好了没?”他问。
“快了快了,还有两个,”朱仰起回头说,“你怎么出来了?徐栀呢?”
“还在吃,给她买两个红豆的吧。”
朱仰起:“刚不是说还想吃香芋的吗?怎么口味这么多变啊,别是那什么了吧。”
陈路周直接踹了他一脚,“有病你?”说完也懒得搭理朱仰起,低头对旁边那女孩说,“蔡莹莹,你们先进去,我给她拿两个红豆的。”
那女孩拿了手上的车轮饼,转头也跟着踹了一脚朱仰起的屁股,拔腿就跑:“学学陈路周吧!大傻子。”
朱仰起紧跟着就追了上去,追着揪那女孩的头发,“靠,蔡莹莹我对你还不好啊,陈路周那狗东西有什么好学的,他坑徐栀的时候你是没见过,别被他那点长的还行的外表给骗了,我给你说,这狗东西私底下骚得很。”
“陈路周要只能是长得还行,朱仰起,你就真的是只长得还行的猪!“
“放屁,我比他帅多了,小时候长辈们都说我长得比他帅,比他喜庆好吧!”
“你真的认为这是夸奖?傻逼。”
……
谷妍当时站在路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逆着人流过去给徐栀买车轮饼,她甚至都没察觉自己眼角泛着热意,心里的酸意无法遏制,她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永远都具有吸引力,可也知道,她也只能是一个看客,在这条充满年少时代青春回忆的大街上,重温属于她一个人的旧梦,遥遥相望地看着这段故事的结局。
无人察觉人海中的她。
等陈路周帮徐栀买完最后两个车轮饼进去那家店里,谷妍才恍然回过神继续走着,经过他们聚餐的那家店里,其实没想过要跟他们打招呼或者刷存在感,只是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眼。
他们一伙人坐在门口,原来不止朱仰起和那个女生,还有李科,姜成,杭穗,大壮和大竣都在,甚至还有张予。
陈路周正巧坐在面对着马路的椅子上,徐栀就坐在他旁边,陈路周靠着椅子,一只手搁在徐栀的椅背上,低着头侧耳在正儿八经地听徐栀说话,间或仰头靠在椅子上笑得不行,眼神无奈,似乎被她气到,完全拿她没办法,想拎起来暴打一顿显然是下不去手的,然而一抬眼,便猝不及防地对上谷妍的视线。
谷妍以为他会避开,会视而不见,但是没想到,陈路周冲她微微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那瞬间,谷妍又在心里忍不住嘲笑自己。
他怎么会避开。
他从来都坦荡。
对面的朱仰起察觉他的视线,头也不回地啃着鸡爪问了句,“谁啊?”
陈路周仍是一句大大方方,下巴一点,表情随常,自在,“谷妍。”
谷妍也是在那瞬间。
突然觉得眼眶盈热,她喜欢的那个人,并没有因为自己曾经那段极其可耻的暗恋日记被曝光后,看轻她,从始至终都尊重她。
那刻,是真的羡慕徐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