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回看向车外,雨还在一直下着,有雨滴打在车窗上,然后向下滑落,随后新的雨滴落下,像是一个无尽的循环。
望着那些连绵不绝的雨滴,他陷入了回忆之中。
二十天前谭局来家里找他,那并不是一个事先约好的会面,他那时还穿着睡衣,家里凌乱,拉着窗帘,一片漆黑。
谭局进来,他就把他迎入客厅,亚里士多德大咧咧地睡在沙发的正中央,听到有人进来,惊醒了美梦,嗖的一下就跑到了角落里。
苏回觉得该给谭局倒杯水,可是一次性杯子不知什么时用完了,所有的玻璃杯都好久没用,落满了灰。
最后还是谭局道:“不用忙了,我刚喝了水,坐一会就走。”
苏回这才作罢,坐到了谭局对面的椅子上。
谭局开口道:“苏回,我收到了你所发你的复职申请,今天来是想和你聊聊重回一线的事。”
苏回轻声道:“在过去的两年,我一直把自己沉浸在学术里,排除在那些案件之外。可是我觉得,我还年轻,我的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我觉得我需要从自我的世界里走出来,把自己填满,找些事情做。”
谭局点头:“苏回,我理解你的心情,也理解你的选择。我会考虑你的状况,给你安排一个适合的岗位。还有我今天来,是因为我这里有一个案子,下面的警员已经束手无策,也无法投入更多的警力,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试试……”
苏回低下头,看到最上面夹着一张女孩的照片,他的眼前是朦胧一片的,拿近了才看清,照片上的女孩是在微笑着的,让人不由自主地被这笑容所感染。
苏回不止一次看到过这张照片了,有一次他路过学校的门口,有班里的女生在做志愿者,塞给了他一张寻人启事,传单上的女孩用的就是这张照片。
那时候苏回停住了脚步问:“这是谁?”
女学生道:“是裴薇薇。”
苏回并没有仔细看上面的字,问她道:“她发生了什么?”
女学生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她是在一天晚上上了一辆出租车,从此以后就失踪了,所以大家才在寻找她。”
女学生的怀里抱着那些传单继续道,“才二十岁,和我一样大呢,我想过,如果是我失踪,我爸我妈会多么着急,我的同学会不会也帮忙寻找我……还有那些警察,他们能否会找到我?”
苏回点头理解了,同样的年龄,大家都有很多共同的经历,容易让这些年轻的女生感到这种代入感。
裴薇薇并不遥远,就像是他们身边的人……
苏回知道,现在谭局拿来的资料,就是属于裴薇薇的。
他伸出手,拿起了桌子上那份厚厚的文档,那文档不知道是谁整理的,看得出来很用心。
苏回抿唇,翻动着宗卷,拿到眼前,分辨上面的字。
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把自己当作鸵鸟,对这个城市里罪恶的一切视而不见。
和那些朝气蓬勃的学生们在一起,可以让他忘记那些杀戮,忘记那些死亡,甚至看电视新闻上网的时候,都会自动跳过那些负面的信息。
但是他逃避着那些,并不是说那些罪恶就会消失,就会不再存在。
这个女孩,和他的学生是一样的年纪,她本来,应该有大好的未来。
苏回仔细翻看着,谭局也就一直没有说话。
然后苏回放下那些资料说:“我需要见见那位凶手,宋融江。”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案他之前也关注过,想要找到裴薇薇,症结还在宋融江的身上。
谭局满口答应下来:“好的,我回去以后就帮你联系,这不是工作,你也不要太有压力,你就当做一个适应,一个过度,我直接和你联系,不用通过那些冗长的手续。你如果有需要就和我说,我会让人安排。只是学校那边,毕竟不是同一体系,需要你自己打个招呼,去盖个章……”
苏回嗯了一声。
谭局叹了口气:“这个城市里,有很多人,他们需要你……苏回,就和我当时和你说过的一样,总局永远欢迎你回来。但是现在匿名保护的制度已经被打破,你一个人独居,这太不安全了,我在考虑给你安排一位警员进行日常防护……”
……
“是这里吗?”陆俊迟的声音,把他从记忆里拉回现实。
苏回这才发现,在他愣神的那段时间,陆俊迟已经把车开入了他所在的小区,停在了楼下,苏回为了每天上课方便,买的房子临近华警,基本上只需要过一条街就能到,走路只需要不到十分钟。
苏回下了车,犹豫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仰头道:“陆队长,关于残肢案,我还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试一试。”
他今晚麻烦了陆俊迟,还吃了人家的晚饭,总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
而且,有时候欲速则不达,他想要暂时把自己从裴薇薇的案件里抽出来,以备去寻找更好的突破点。
陆俊迟仿佛在黑夜之中看到了希望的萤火,按下车窗问他:“是什么?”
苏回道:“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需要那个案件的所有详细资料,晚上你可以发给我吗?”
陆俊迟答了一声:“好。”
然后苏回想了一下,“我明天有两节课,等我下课详谈吧。”
“要谈案子,还是找个会议室比较好,而且你也可以给我的队员们介绍下方法。”陆俊迟热心建议。
苏回犹豫了片刻道:“那好吧,我明天下了课去总局找你。”
陆俊迟再不敢让这位半瞎的玻璃美人自己摸过来:“这次是我麻烦你了,还是我明天去华警,接你来总局,具体的时间,我们网上约吧。”
苏回回到了家里,先是去换了衣服洗了澡,他怕自己感冒,去充了一杯感冒冲剂,然后坐在了桌子旁。
凌乱的家里,只有茶几上有着一小块的空白位置。苏回忽然想起来,上次买来的Wave Puzzle 7,还没有拼上。他坐在沙发上的诸多衣服堆里,把橙色的拼图拿了出来。
还是像上次拼的拼图一样,这套拼图都很小,那个白色的托盘也就比手掌大一些。
每一片拼图都像是橙黄色的果冻一般,看上去亮晶晶的。
有了上次的思路,苏回先试了试斜着能不能拼好,然后他发现这个思路是错误的。
就算是同一系列,不同的拼图也是千差万别。
他反思了一下,不应该试图用同一思路破解不同的谜题。
然后苏回看着那起伏的色块,想起了拼图的名称,WAVE,这些色块也像是波浪一般起伏着。逆着波浪的形状去拼是无解的,他只能尽量去顺应那些突起。
确定了思路,找到了规律。很快,有五片贴在了一起,随后另外的两片卡在了两端。
苏回放下了拼图,靠在沙发上,把手放入了亚里士多德松软的毛发之中。
他的思路,也如这从碎片变得规律的拼图一般,更为清晰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重案组的独立会议室中,组员早早到齐了,准备开会。
在华都总局之中,重案组这里可算是顶级配置,他们不仅有专门的办公室,独立会议室,可以调动刑侦各组的人力,拥有查看各种文件的权限。而且无论是验尸,物鉴,从上到下,级别优先,一路绿灯。
但是相应的,他们需要快速破获华都的各种恶性案件。
残肢案从发现残手到现在,时间不过一周多,已经有了很大的突破,城市废车黑市被集体整顿。
贩卖残肢的下游市场被警方打击,多个平台以及相关群被封,其他两位购买者也已经被逮捕。
只是那位神秘的屠夫还是不见踪影。
如今的会议室中,组长陆俊迟去接会议的主角尚未回来,几位组员就先自己八卦了起来。
重案组在华都总局虽然权限很大,可是核心成员除了组长之外,只有四位组员。
除了经常跟着陆俊迟外勤的乔泽和大个子郑柏,还有两位,一位是队里唯一的女队员,负责文案整理的夏明晰,还有一位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曲明。
这四位队员都是陆俊迟从基层警员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各有所长。
乔泽脑子活络,学过程序,电脑操作熟练。
郑柏武力值公认最高,枪法功夫在总局里都是首屈一指的。
曲明则是拥有丰富的刑侦经验,有着一手根据脚印追踪辨识的技巧,队里队外他人缘最好,总局上上下下有不少的“关系”,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作为队里唯一的妹子,夏明晰是绝不可缺的,她安慰家属的时候体贴入微,填写资料的时候事无巨细。既可以轻松搞定几个大老爷们搞不定的人,也可以问出别人拿不到的证词。同时她性子泼辣,爱恨分明,面对那些凶犯时也从不胆怯。就是常年混迹在男人堆里,感情方面却不开窍,至今单身。
人员简单意味着没有太多办公室斗争,大家和睦相处,配合起来事半功倍,破案效率非常之高。
此时正是盛夏,会议室里的冷气却足够给力,乔泽在那里嘴巴不停:“不是我说,这位苏老师还真的挺神奇的。我见他的次数不多,上次他就坐在一旁吃饭,随口听了一句,就指出了关键点……”
夏明晰留着短发,一双杏核眼,向来是有话直说:“你这个,吹得也太过了吧?”
乔泽道:“真的,我真没夸张,他瞬间就指出了那位凶手可能易容女妆,要不然我现在可能还在翻监控录像呢。”
夏明晰不以为然:“这个是你没有实战经验了,要是我在,应该也能想到。”
曲明笑道:“是啊,有的人化妆不化妆就是两张脸,堪比武侠小说之中的人皮面具了。”
乔泽想起了什么又说:“哦,对了,翻找垃圾那事也是苏老师提出的。”
听了这话,几位队员眉头一皱,仿佛又回到了那满是恶臭的巨大垃圾场。
整队人带着两个刑侦小队十余个人翻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了那几个垃圾袋。
虽然获得了凶犯的模糊指纹大家都很开心,可是那几天去翻垃圾山的经历差点给这些精英造成心理阴影,成了整队人的梦魇,如今他们可是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
郑柏恍然大悟道:“唉,我说陆队这洁癖的,怎么想着让我们去垃圾场翻垃圾呢,原来是有高人指点!”
夏明晰不自觉地嗅了嗅自己的袖口,幸好上面只有衣物清洁剂的味道:“我那天回去就洗澡,用了半瓶的沐浴露,才把那味道压下去。”
乔泽继续:“还有啊,之前让我们复测现场那事,也是这位苏老师的建议。”
夏明晰接话:“那你的意思是,这位苏老师建议陆队要去查找其他的车辆,告诉他凶手可能女装,又让我们去找垃圾?”
乔泽嗯了一声。
“那这么说,我们手头获得的影像,模糊指纹,都是在他的提示下找到的?”夏明晰眯着眼睛道,“这么听来,这位老师有点意思,我有点期待今天的会议了。”
曲明道:“我倒是不觉得这几条有多精妙,说的都是笨办法,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案子的主要推进还是靠陆队找到了几名受害人的身份,以及抓到了那个购买残肢的变态,继而挖出了地下黑市。再说了,我们现在虽然推进了查案的进度,但是距离破案还很远,那个‘屠夫’不好抓。”
有时候证据证物多,并不意味着案子就可以顺利破获,不到证据链完整,真相大白,所有的一切都还有变数,更不能放松警惕。
乔泽道:“反正我觉得,这位苏老师已经挺神的了。当然,你别拿他和诗人比。”
这一句话引得众人伤感起来,曲明叹了口气:“我还是怀念诗人在的时候。”
组员之中唯有郑柏是去年才从下面的分局里调上来的,他没有和诗人打过交道,但是总是听几位同事提起这个名字,此时终于按耐不住问:“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诗人,真的有那么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