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华都总局里, 邢云海带过来的新案件给重案组带来了新的线索和侦破方向。

陆俊迟把所有人叫到了会议室里,又把所有的档案以及资料拿了过来。

华都市局之中,调查的方向转向了沉睡者与受害人之中的关系, 与此同时, 警方也开始寻找其他的受害人。

“那个和柳梦莹在一起的中年男人呢?他那条线有没有什么线索?”陆俊迟又转向曲明。

曲明忙道:“那个男人叫做罗伟, 我们调取了银行的记录,发现他之前给一个叫做连斐的人打过大量款项。我怀疑,连斐就是出借高利贷的人。”

他们在之前的审问里已经了解到,罗伟一位借债的朋友跑路, 致使他这个担保人变成了债务人,需要偿还大笔的款项, 否则就会不断受到债主侵扰。

“连斐?这个名字我有印象。”夏明晰打开了之前整理的表格, 这个人在去年的八月死于意外。因为名字独特,死法又很不常规,所以她记了下来。

夏明晰很快把资料翻找了出来。

“连斐是一个服装厂的小老板, 前几年赚了一些钱,后来开始私人放高利贷的业务,由于手下有众多工人充当打手,被举报也有恃无恐。在去年八月,喝醉的连斐在一个建筑工地里, 坠入了一个新挖的石灰池, 当场死亡。”

案件同样是没有监控,没有现场人证,地上的脚印杂乱无章,最后被评定为意外。

陆俊迟问:“罗伟当时的行踪可以查吗?”

“这个还真有,他在外地有个当天的开房的记录。”曲明指着刚调出来的信息道,“据口供说, 连斐那时候刚结交了一位美女,晚上他是被美女约出去的,而那个女人是谁,他们那些工人都不认识。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连斐会忽然去那个建筑工地,又是怎么掉进去的。”

又是巧妙的不在场证明,疑似意外的他杀案件。

这种并不显著的作案方式却因为其独特性反而更容易辨别。

“陆队!我这排查了庞华清死亡当晚附近街道的所有监控和视频,然后发现午夜之后有一个穿着深绿色雨衣的人进去了小区。”郑柏回头汇报道。

“那他怎么进的小区?”

“他刷的是门禁卡,而物业那边门禁卡的记录显示就是庞华清所在那栋楼的用户持有。”

画面上看,那个人披着很厚的雨衣,看起来像是怀孕了一般,很显然,在他的雨衣里藏了东西。

那个人有门禁卡,有庞华清和谷若若家的钥匙,这才能够做到悄无声息地潜入。

越来越多的相关人物和证据出现了。

这一切越来越证明这些案件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陆俊迟把这些受害人和相应的抑郁症患者写在并排。

庄雪依对应柳梦莹。

连斐对应罗伟。

庞华清对应谷若若。

这些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案件逐渐明朗了起来。

夏明晰在一旁道:“陆队,又有分局发来了联调的案件,经过核实,在沉睡者提供的联系名单之中,还有两位的关联人已经死亡。”

乔泽抬起头问:“这个案子会是单一凶手吗?”

曲明道:“从监控上看,不像……”

一旁的苏回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他盯着这幅逐渐拼凑完整的图轻声说:“不是单一凶手,这可能是交换杀人,但是这并不是普通的交换杀人……”

随后苏回解释道:“之前我们已经接触过沉睡者,总是觉得他们在供述之中隐藏了什么,我觉得,这很可能就是他们隐藏掉的部分——他们的真正动机,也是他们帮助,救赎别人的方式。”

他近一步分析道:“人们产生抑郁的原因多种多样,这些原因可以分为内因和外因,内因就是抑郁者心理因素,外因则是家庭,学校,社会。细分的话,又有爱情,遗弃,强迫,债务等带来的心理影响,这些外因,大多数是和其他人分不开的。”

“我发现沉睡者联系的那些人,多是外因引起的抑郁。他们在接近这些人,所想要提供的真正帮助,很可能就是帮助他们从根本上解决掉他们遇到的难题。也就是杀掉引起他们抑郁原因,造成他们困境的那些人。”

“那些帮助者,都曾经是受害人……他们可能是在用杀人的方式来救人。并且不断吸收新的成员。”

他走到白板之前,擦掉了一小片,然后在上面画了一个三角形。

苏回于每个顶点写上了几个字。

迫害者,受害者,拯救者。

“这也就是卡普曼的三角形。”

“当迫害者开始对受害者进行压迫,攻击,拯救者也加入开始对受害人实施拯救时,这场心理游戏就开始了。”

“这个三角形,简述了人类互相依赖,相互操纵的最简单模式。我们每个人身处人类社会之中,不自觉地在扮演这些角色,可这往往是一种无意识行为。这三种身份,会在原生家庭,师生关系,职场工作之中反复上演,很多人并不会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三角牢笼之中,甚至被那些情绪和关系所操控。”

苏回咳了几声继续说:“可其实,这三种关系是在不断游离,变化之中的,甚至有人会同时兼具两个甚至是三个身份,在实施拯救之后,也会产生多种的变化模式。”

“比如说,一旦拯救者的帮助终止,受害人产生不满情绪,可能一些受害者会由此转变为迫害者,对拯救者进行迫害。”

“再比如,拯救者如果给人太大的压力,过度侵入受害者的生活,也会转换为另一种形式的迫害者。”

“还有的拯救者过度强势,对迫害者进行反向压迫的话,有可能从拯救者转为受害者。”

“激烈的戏剧三角形往往没有赢家,每个人都会受到侵害,除非有其中的一个角色者,从中脱离出来,游戏才会终止。”

苏回声音平静地解释了这些,他想起艾瑞克·伯恩所著的《人间游戏》,社会之中的每个人,都是所谓的“玩家”,彼此伤害,彼此依赖,而又彼此成就。

听了他的话,众人思索着,在这个案例之中,人们的关系也是在不停的变换之中的。

谷若若的抑郁和痛苦是从她的婚姻关系以及她的老公身上带来的。那么她的老公死亡,就是拯救她的最好方式。

柳梦莹的人生是不幸,带来这种不幸的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意外死亡,她也从这种模式之中挣脱了出来。

罗伟深陷高利贷债务,虽然高利贷违法,他却因对方的强势无能为力,生活无助。那么他的债主死亡无疑是让他摆脱这种困境的简洁方法。

可是这些人并没有因此从中脱离出来,他们被卷入其中,变成了新的拯救者。

陆俊迟顺着苏回的思路接过白板笔,在白板上用各色的线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毫无联系的人们连接起来,寻找着人物之间的关系。

一切好像明朗了起来。

苏回后退了一步:“这些只是假设,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寻找证据,进一步找到他们的行为方式以及实质物证。”

否则他们就算现在把谷若若,柳梦莹找来,也是完全无用的,因为一切的罪恶没有实证,只要对方抵赖,就是重蹈那晚的覆辙。

是谁拯救了他们,他们又是具体是怎么“帮助”那些陷入痛苦的人。

那些案件表面都被意外所掩饰。

血迹,脚印,监控,指纹,人证,这些常规案件之中的证物在这个案子里几乎没有出现,他们需要寻找新的犯罪证据。

依靠心理学和犯罪心理侧写,他们面前的拼图越来越完整。

连起来了关系图,陆俊迟退后了一步总结道:“也许……每个人都与沉睡者签订了契约,在你得到解放以后,也必须去杀掉一个人,这是一个杀人循环。只要有新的加入者,就会不停进行下去。”

他们的手段隐秘,参与的人又是没有前科,看上去楚楚可怜的抑郁症患者,杀戮的是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的人。

这可能才是沉睡者这个组织的真正面目,也是他们那些人小心翼翼,保守秘密的原因。

陆俊迟抱臂又道:“大家明天开始进行查访,关键去查过去的这几个案子,寻访人证,继续搜寻证据,等有确凿的证据以后,把柳梦莹和罗伟他们再进行复审。”

然后他转头看向了苏回,这一次,他的预测可能又是对的。

苏回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他们离着真相越来越近了,但是他的心里总有点不详的预感…….

今天的天是晴的,这炎炎夏季还未过去,今天是安郁辞两周一次的督导日。

他面前的是他的督导老师,一位五十多岁姓张的老心理医生。

安郁辞已经做过很多次督导了,在国内,有规定心理咨询从业人员必须定期进行督导。

可是实际上,人们对督导并不那么重视,只是作为一种既定的流程。除非是真正出现重大问题时,督导才会派上用场。

在平时,督导已经变成了一种取得从业资格的过场形式。

安郁辞轻车熟路,知道一切的步骤,他知道该怎么回答督导的问题,也知道该怎么把内心的真实想法掩藏起来,整个督导过程十分顺利。

在督导临近结束时。安郁辞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最近心里的困惑。

“张老师,我最近遇到了一位过去的病人。他是一位抑郁的病人,那时候他孤僻,不和人正常交流,整个人瘦到九十多斤。我认真地帮助了他,后来我建议他长期治疗,可是他却越来越少。我一直十分担心他,可是最近我在华都的街头偶遇了他……”

张教授隐约觉得这是个非常规的问题,转头问他:“然后呢?”

“他看起来好了很多,可是却在躲着我,避免和我交流。”安郁辞道。

“他也许去找了其他的心理医生,也可能是自愈了。”张教授说到这里坐直起来,看向自己眼前俊秀文雅的年轻医生,“他的行为,引起了你的自我质疑?”

安郁辞不想承认,可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过去做过的努力,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而病人对他的躲闪,也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种低落的感觉,根本原因是在哪里。

张教授道:“首先说,并不是所有的病人都希望在生活里看到自己的心理医生。其次是,我觉得你和你的其他病人关系太过融洽,反而形成了这种对比落差。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你是没有办法让所有的病人都喜欢你的。还有,帮助别人其实会给别人带来一些压力,有人是会逃避自己的帮助者的。”

安郁辞似乎是习惯于病人们对他的感恩戴德,顶礼膜拜,所以当那个病人对他躲闪时,他有些猝不及防。

听着张医生的话,安郁辞的心里却在不停想着一些问题。

为什么会有人拒绝他的帮助?

为什么会有病人再面对他的时候狼狈而逃?

张教授的话并没有打开他的心结,只能继续安慰他道:“我觉得你已经足够努力了,我们作为心理医生,无法救治自己所有的病人,也无法让所有的病人满意,这早就是我们从事这个行业首先需要正视的一点。”

听到了这里,安郁辞知道自己已经得不到自己的答案了,所有的道理他都懂,但是那些道理并不足以让他想清楚很多事,更不足以看清自己的内心。

安郁辞客气地眨了下眼睛道:“谢谢张教授。”

张教授如释重负地站起了身:“好的,两周以后再见。”

安郁辞起身,他的眼神逐渐变了,也许他根本不该问最后那个问题,张教授的这些说法都是一些安慰人的大道理,这些高高在上的医生们,早就已经麻木了。

他们不知道那些患者的疾苦究竟是什么。

只有他是在临近那些人的,只有他是体会到那些痛苦的,也只有他是能够拯救他们的。

当他在聆听那些痛苦时,只有他会伸出手拉住他们,而不是任由他们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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