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 可能并不是夏未知所生,而是一直生活在养老院里的。”陆司语想起来之前走入这里的一个房间, 满是灰尘的床头上放着一个玩具熊, 那时候他还在疑惑,为什么敬老院会出现这种东西。
现在他想清楚了这一点,这样大的一个养老院, 老人们,工作人员们都生活在这里。那是一个几百人的群体。他们总会有家属,有孩子。
也许那些孩子们数量不多,但是他们是和那些大人一样,朝夕生活在这里。这里临近不远, 就是学校,甚至上学都不耽误。
孩子是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长改变的。大人们已经定型, 老人们风烛残年, 可是孩子们有无数种可能,他们可能善良,也可能邪恶。
芜山敬老院若是一座灰暗的山崖,那些孩子们便是山崖下长出的小草。
十八年前的这里绝不像是今日这么荒废, 行走着的,说话着的, 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时候的敬老院还不像现在这么管理森严, 并非是无关人员不得入内,所有探视必须签字,那些孩子们自然而然地经常出入于这里, 他们或者是父母离异,或者是亲人离世,或者是父母一时不在身边,或者干脆他们的父母就是这敬老院里面的工人。他们只能跟着生活在敬老院里面的长辈。把这里当作他们的家,当作他们的乐园……
站在这间屋子里,陆司语仿佛能够听到外面的那些声音,老人们的说话声,咳嗽声,呼叫声,护工们急匆匆的脚步声。夹杂在那些步履蹒跚的身影中,有孩子从人群中追逐着跑过,他们险些撞到楼道里的老人,回过头报以个鬼脸。
那些孩子,他们住在这里,又被所有人所忽略。
他们因为各种原因,被自己的父母所“遗弃”,生活在这原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世界,缺乏关心的童年造成了心理的缺失。他们懵懂,大胆,期盼着自由。在是非都不能辨别的时候,他们见到了夏未知,一个长相温柔却心如毒蝎的女医生,足以改变他们的一生。
“是我们忽略了,当年的警方调查也忽略了这一点……”宋文望向眼前的陆司语,他还记得当年记录表上最后的一页上有几道空白格栏,只有格子编号,没有姓名和身份证号填写的格栏,那应该是当时在敬老院中未成年的孩子们,因为对未成年人信息的保护,警方进行了预留登记,却没有填写。
陆司语点点头,当年,吴青是知道这些孩子们的存在的,甚至有可能,他和其中的几个孩子谈过话,知道什么线索。他可能是因为想通了其中的环节所以才留下那样的提示。
从始至终,就不应该把那些孩子排除在事件之外。
“所以……我们能够在哪里找到他们的相关资料?”宋文问道。如果陆司语的推理成立,这里曾经有一个孩子,被夏未知所培养,直至传承了她的衣钵。
夏未知所用的杀人方法深入了他的骨髓,甚至无意之中都可以打出同样的绳结。正是这个人,把张培才折磨致死。之前警方的资料宋文已经完全看过,其中并没有留下相关的信息。十八年前的少年,十八年后早已经长大成人,他们该去哪里找到这个人呢?
而且……那个人会不会和白洛芮有关系呢?
陆司语想了想:“如果要查住在这里的孩子,可能需要翻找之前住在这里的老人的所有家谱,但是这样可能会有遗漏……”毕竟那是十八年前,那时候的户口登记还不完善,甚至有可能有些孩子是亲戚家寄养在老人的身边。那时候的领养制度也没有现在这么严格,如果再考虑上这些,难度可能会更大。
还不等陆司语说完,宋文就忽然想清楚了其中的环节,他疾步往外走去,“院长办公室!”当年电脑还不那么普及,纸质的资料更为常见,如果说有什么地方可能有相关的线索,那无疑是院长的办公室。
陆司语急忙起身跟上宋文,空旷的大楼里一时响起了他们的脚步声,芜山敬老院的院长办公室设立在职工楼的顶楼。整个一层中最大的一间就是院长办公的地方。
芜山敬老院的老院长早就因为当年的事情牵连入狱,后来病故,这里就被原样保存下来。整个院长办公室是这座敬老院最奢华的地方,几座实木书架上存放了养老院的各种资料,包括账目和各种的名录,当年警方着重查找关于夏未知的各种资料和档案,这一部分却被忽略了下来。
宋文一边趁着日落的余晖翻找着,一边问陆司语,“你说,这里的资料册会有孩子的名字吗?”他也害怕,万一资料不全,他们这一次可能会无功而返。
陆司语道:“你刚才的思路没有错,现在,这座建筑虽然人去楼空,但是一定有足够的信息留了下来。”
每个房间,曾经住过什么人?这座敬老院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宋文点了点头,继续用手翻找着书册:“好,如果要查,那就查个天翻地覆,彻彻底底。”
“有没有资料册我不能确定,不过……”陆司语说着话蹲下身从从柜子里抽出了一个册子,“这里有个相册。”
十八年前,胶卷还存在于世,彩色照片也还多是用冲印而非打印。这是一册整个芜山敬老院的留影册,从二十多年前一直到十八年前大约五年的照片。被翻开的相册像是打开了一段被尘封的岁月。这些照片,可能是很多老人最后留在这世界上的东西了。
陆司语从中抽了一张照片出来,许是工作人员怕记性不好忘记了那些老人的姓名,照片的后面标了老人的名字。其中的两个还被打上了黑框,显然不久之后老人就已经去世。
陆司语又翻到了一张图,是夏未知和一些老人的合照,照片上的夏未知看起来温柔极了,她带着一副珍珠耳环,低垂着头,嘴角抿着,有些拘谨,看起来像是个坠入人间的天使,可是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女人,却是个恶魔。
阳光愈渐昏暗,整个屋子都快被黑暗所吞噬,宋文也探过头来和陆司语一起看着那册子,册子已经发黄,照片上是一张张的笑脸,多是三人五人的合照,每过一段有一张集体留影,陆司语用白皙的手指翻过去,照片上很多的老人很快就消失了,随后又有新的老人出现。
后来有一些照片上出现了孩子。陆司语的手一顿,宋文低下头数了数照片上的人数,又翻过来看了一下标注的名字,松了一口气,还好,这照片也记下了孩子的名字。
很快,有孩子在的照片被他们翻找了出来,随着往后翻看,相机越来越好,图片也越来越清晰,在相册的最后,是一张所有人的大合影,上面除了那些老人,有院长,有夏未知,照片的前排还蹲了七八个孩子,这些孩子一个一个懵懂着,看着镜头。那些孩子大的有十来岁,小的有四五岁,有的还背着书包,显然是刚从学校放学的样子。
陆司语把照片翻了过来,一个一个名字看过去,很快他看到了熟悉的名字。他们终于找到了线索,似乎离着真相越来越近,陆司语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颤声说出一句话:“我刚才的推理错了。”
“哪里错了?”宋文追问道。
陆司语的指尖滑过那一个一个名字,白洛芮,魏鸿,杜若馨……他颤声说:“不是孩子,而是孩子们!”
凶手可能不止一个!
那些孩子们,他们在这里相识,相知,相伴,共同成长。
他们眼里的世界,和成人是完全不同的。他们不是一人,甚至可能不是两个人,三个人……他们被影响,也许早就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但是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刻,他们是同时和夏未知在这里的,也许一个玩具,一颗糖,一句温柔的话,就能够让那些世界观还不完善的孩子们颠倒了黑白,没有了是非。
他们看着她杀人,学习她杀人,他们的一生都被这个魔女刻上了烙印。
十八年后,那些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过的幼小的植物,终于野蛮生长,甚至开了花,结出了果实。
杜若馨,死者张培才正在闹离婚的妻子。
白洛芮,洛欣敬老院的女老板。
这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女人,原来早就在十八年前的这里相识,她们也许对张培才的死亡并非一无所知,她们达成了默契,有秘密在瞒着他们,瞒着警方。
杜若馨和白洛芮早就认识,只凭这两个女人可能杀不死张培才,也做不了那么多的事,还有男人。而那些其他人……
陆司语又看向照片上一个个头最高已经能够看出棱角的少年,那个人的额角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一双眼睛有些阴鸠,宋文接过了照片:“这个人……好眼熟啊……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无数的人像在他的脑中浮现,他一定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一张脸,冷漠的双眼,微高的颧骨,这少年十八年后,该长成一副怎样的模样……
宋文忽地想了起来,这个人他的确是见过的!
这是那个曾经进入警局的外卖员!
只是因为那个人那天带了帽子,把额角的伤痕遮挡的不太明显,他才没有一眼认出。
“这个人,曾经借着送餐为由大摇大摆地进入过警局。”宋文开口道,也许那时候,那人的衣服里就藏着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