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将近凌晨两点, 在警车外,那些警员们还在忙碌着。
警车内, 陆司语在继续分析着:“大部分的双重人格, 人格切换是不可控的。只有应激源的出现,才会产生固定转换。”
陆司语说着话把手指合拢,置于削尖的下颚前支住下巴, 他继续道:“凶手的应激源应该就是性,因为暴力已经无法满足他内心的欲望,于是这时候第二人格出现了。凶手在案件中,虽然有精斑出现,却没有直接入侵痕迹, 法医也推断凶手可能有一定的功能性障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 “换句话说, 他只能依靠那种极端方式,获得最终快感。当他急剧需要时,就会发生人格的转换。”
宋文在一旁皱眉听着:“那么现在,这两个人格各自有什么特点?”
如果之前庄易的理论是错误的, 那么他们就应该对凶手进行新的侧写。
“暴力人格虽然暴力,却是头脑简单, 四肢发达, 还最后有一丝良知,他可能平时看起来老实,寡言, 一旦被刺激,会有暴力倾向。另一个人格是后生的人格,这个人格极为变态,非常冷静,比主人格更为聪慧,也更为狠戾……”
陆司语故意减缓了语速,让庄易消化这些推断:“凶手可能在幼年时候就遭遇了一些波折,童年的经历,让他对女人、化妆、母爱、性,有所混淆和扭曲,萌生出的次人格在自我定性中,认为自己是个冷静自信而优雅的人,最终体现为带有标志性的特殊犯罪模式……”
庄易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喃喃道:“所以次人格的凶手会玩弄警察,会把受害人视为玩物。”
“用衣物盖住受害人脸的这个行为,只是凶手的个人签名,我觉得这可能和凶手的个人经历有关,这个行为,误导了你。”淋湿雨的衣服贴在身上,透着冷意,却让陆司语的思路更为清晰。
“暴力人格像是强壮的四肢,变态人格像是冷静的大脑,两个人格都想要霸占这具身体,但是明显,变态人格在逐渐占优。他的出现次数越来越多,只是需要暴力人格帮他控制猎物,当暴力人格对是否杀害受害人产生犹豫,并且想要更进一步得到释放时,就是变态人格出现的时候。我注意到,今天的少女所受的伤不重,很可能,这次谋杀,就是变态人格从头至尾策划的,可能暴力人格都没有出现。”
宋文经常听陆司语分析这些,早已对他的过人聪慧习以为常。他的声音平静而冷清,和庄易平时耸人听闻的风格完全不同,可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此时庄易的脸上,满是惊讶和震撼。在侃侃而谈时,陆司语整个人就像是会发出光一般,有种让人臣服的魔力。
“我能够想到这些,还是宋队提醒了我。”陆司语说到这里,抬头看向了宋文。
宋文问:“是我在上次会议时提出了双重人格的可能性启发了你?”
陆司语一双好看的眼睛看向他:“不光如此,你之前指出了一点,在我们接触到的第一起案子中,李铃脖子上的痕迹明显比其他的案件要多很多,是反复勒压造成。我今天才想通,那是因为凶手接受刺激以后,激发了次人格,在进行人格转换之中,出现了认知迷茫。也就是说,在那一次行凶的过程中,两种人格的混乱切换,让他时而忘记自己的目的,忘记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因此,杀人的过程出现了反复。”
也就是说,在杀害李铃时,两种人格还都不稳定,是错乱的,曾经交叉出现,而越往后发展,他的变态人格就越来越占有优势,越来越开始占据这具身体的主动。
陆司语稍微停顿了几秒,进行总结,“大部分的人格分裂者或者是多重人格都有不完美的童年,他的变态人格应该早就形成了,这么多年一直沉睡,不常出现,我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他,可能是从第一案开始,也或许是更早,他的变态人格觉醒。正是这个次人格的出现,让他变成了杀人魔。”
庄易又问:“那么凶手为什么会化妆呢?又是为什么要给被害人化妆呢?”
“凶手对女性是有仇恨的,这一点从诸多的暴力伤害可以看出来。但是他对化妆十分精通,我认为这源自于他的自我认知。”陆司语继续分析着。
“凶手可能有天生的功能性障碍,所以从小就和正常的人不太一样,他可能在年少时就失去了母亲,化妆是一种性别倒错,他是在追忆母亲,同时在反思自己。他认为自己不是一位完整的男人,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女人,也就是用女性身份逃避现实。他把化妆视为神圣而浪漫的步骤,就像是毛毛虫变成蝴蝶张开翅膀的那个过程。”
“化妆是一个让受害人达到凶手心目中完美女性的手段,在这个过程中,他希望女人是活着的,又足够安静。他在暗夜里,打着灯,对女人的脸仔细描绘。随后他开始勒颈,女人苏醒,进行挣扎,他获得最终的满足。他在用这个过程,取代生理的需求。”
到现在,案件中的所有细节,过程,都被陆司语分析了一遍。其中有一些是推论得出,有一些还未做证实,但是大部分有理论的依据,一切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你的理论很精彩,不过……你……告诉我这些……”说到这里,庄易紧了紧放在裤子上的手,握成了拳,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陆司语的双眼。
眼前的人在犹豫,陆司语继续开口道:“我认为,你的一些推断是没有错的。只是现实更为复杂。那位女孩获救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得到新的证词,应正我的想法。”
如果他的说法被应正,那么就可以证明这份侧写更为贴近凶犯。
宋文刚才一直在听着他们说话,这时候看向了陆司语,他有些明白陆司语想要做什么了。
果然,陆司语开口道:“庄教授,如果我现在说的大部分被证实的话,我希望你能够去面对媒体,给出一份新的完整的凶手侧写。”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警方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不如破釜沉舟,公开所有信息,让所有人一起来寻找这位变态杀手。
“可是,这都是你的推理……让我去说出去,这岂不是……”庄易还在犹豫,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位差生,忽然拿到了一份满分的试卷。眼下,他的确需要这样一份漂亮的答卷,如果这份答案正确,甚至可能成为他的救命稻草。可是他并不放心这么做,因为这毕竟借助了他人的分析。
“对于我而言没什么问题,我只是位警察,希望抓到凶手。”陆司语抬起头,目光灼灼,“我觉得你那个夜枭与夜蝶的叫法,转过来套上去也挺合适的。”
陆司语从来就求的不是功利,最初,他只是希望应正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在,想法的正确性已经不重要了,他似乎已经被宋文所感染……
过去的他好像是这天地之中的一缕孤魂野鬼,活得浑浑噩噩,对生死都不动容,只为一个目的活着,但是在宋文身边以后,他一点点的开始在乎,开始看向那些普通人。他忽然对这场刑警游戏有了兴趣,随着一个一个案子的积累,他被激起了胜负欲,越来越想要赢,想要用警察的身份去救更多的人。
他想要抓住这个凶手。
目前,凶手自认为连杀了四人,应该是最为得意,最为膨胀的时候。像是一个充气到了极限的气球,只需要一根针,就可以让他原形毕露。
凶手很快就会知道,第四位女孩没有死。那时候的他,会变得气急败坏。
解铃还须系铃人,之前庄易已经引起了凶手的注意,由他给出一份正确的侧写,对凶手的震慑也会大得多。
陆司语并不关心庄易要怎么度过自己的危机,是否会身败名裂。但是他想需要利用庄易的影响力引起更大的关注,摧毁凶手的信心,让他露出马脚。
侧写如果准确,甚至他们还能把那个人从千万人之中揪出来。
听了陆司语的话,庄易抿了一下嘴唇,宋文看出了他最后的犹豫,开口道:“今天的这场谈话,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庄易的心里清楚,想要挽回自己的名誉,最好的方法就是对之前的侧写进行修正,给出一份正确的答案。
想到此,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外面还是一团漆黑,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没有人注意着停在角落里的这辆车。
庄易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们等一下那位幸存女孩的证词。如果证实没有问题,我可以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