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司语开口说:“郑淮安, 你以为,这些说法都无从查证了, 所以我就会相信你说的话了吗?”
“你说的那个论坛是曾经存在过, 但是那里也只不过是一个小众交流的地方,论坛的初衷是在讨论法治和社会的监管漏洞,大部分在里面发表言论的人, 是能够区分现实和幻想的,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少数人,是想把那些罪恶之事付之于行动的疯子,才是其中不正常的。”
“你们那些拥有邪恶想法的人,逐渐汇聚到了一起, 把论坛上的一些范例,总结归纳了下来, 你们把龙进荣作为了你们的傀儡, 你们的试验品,是你们实施了杀人计划,逃脱以后还沾沾自喜,可是你们完全忽略了虚拟的世界和真实世界的不同, 你们的行为,早就越过了法律的边界线。”
“那时候我的哥哥, 就是在这样不知情的情况下, 被你们卷入进去的。”
“你们认为自己的策划还不够完美,也不再满足于这种小规模的犯罪,你们把目标定到了我哥哥的身上, 希望借由他的能力,来完成你们的心愿。”
“你刚才说了那些以后,我越发确定,519一案我哥哥是纯粹的受害者。”
“519案的策划,由于没有哥哥的参与,所以才出现了纰漏,你们才是害死了我的父母,劫走了我哥哥的凶手!”
“这么多年,你胁迫着他,终于一步一步把你心中邪恶的执念变成了现实。你也从中收敛到了巨额的钱财,甚至为当年的学校注资,摇身一变变成了学校的名誉副校长。”
郑淮安哼了一声对陆司语道:“你这个故事,倒是把你哥哥摘了个干净。反正你的哥哥已经死了,你也只能编编这些谎话,进行自我的安慰……”
陆司语道:“我这么说,自然是有我的理由的。而且,我有我哥哥留给我的证据。”
陆司语似乎从最初知道真相的震撼之中平静了下来,理清了思路,他现在的语气万分淡然,倒是让郑淮安慌乱了。
“你和顾知白……什么时候……”郑淮安皱眉,在他的记忆里,顾知白除了和陆司语当初在养老城见过,就是几天前在警局又见过一面,他们几乎没有更多的交流。特别是顾知白到警局的那一次,他就坐在不远处的车里,一直监听着。
而现在看,陆司语不光早就确认了顾知白是他哥哥的事情,而且还拿到了顾知白留给他的线索。
陆司语开口道:“你好奇,我们是怎么传递消息的吧?就在几天前,哥哥来到警局的那次会面时,在你的监听中,哥哥给我留下了讯息……”
说到这里陆司语故意降低了语速,郑淮安反倒紧张了起来,侧耳去听。
“首先,我把他带到了一个小门,告知他在什么路上,他在没有和司机通话的情况下,就说有车会来接,那么他无疑是在被监听的。”
“我问他,他是不是我哥哥,他否认了,却留下了一支带有他DNA的烟蒂,让我可以查明真相。”
陆司语目光锐利:“然后哥哥告诉我几件事,第一件,我们想要打破困局,必须要找到足够的证据,第二件,找到钥匙,使用钥匙,第三件,面对强大的敌人,要分而食之。”
这些内容,是他那天和顾知白交流之时,他透露给他的信息,陆司语连宋文都没有详细的解释过。
顾知白看起来是在顶撞讥讽陆司语,但是那些话一旦仔细理解,就得出了完全不同的结论。
顾知白是在给他们指明方向。
没有证据,他们就无法留下郑淮安。
想要破局就必须找到钥匙,戴小曼是一把,还有其他的钥匙早就在他们的手边。
当邪恶过于庞大,想要消灭起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必须慎重而为,否则光明反而会被吞噬。
只有分开逐一击破,才是消灭他们的最好方式。
“不……这不可能!”郑淮安的面容狰狞了起来,那天陆司语和顾知白的对话他也听到了,但是他完全没有听出这些内容。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在很久以前,顾知白就在用北天极这个线人的身份和吴青老师开始接触了,他传递给了吴青一些资料,看起来这些资料并没有太多的价值和意义,但是昨天,我们从新分析这些资料,找到了其中的关键点,也就是哥哥留给我的第一把钥匙。”
这是昨晚,陆司语发现顾知白的手机屏幕是一片星空时找到的线索,他很快和吴青电话后,核实了顾知白的线人身份。
可能是考虑到警务之中有他们安设的人的原因,顾知白选择和吴青合作,绕开了南城市局。他给吴青提供信息,成为吴青的消息来源,这也就是吴青一直对519一案备有关注,而且让陆司语来到南城的原因之一。
陆司语之前本就奇怪,为什么那个线人忽然加他,加了以后又一直没有联系他。
后来回想的时候才记起,北天极加他的时间,正是在他第一次和顾知白会面之后。
联系上现在的局面,陆司语推断,顾知白加上他,是因为哥哥想念他,也给他留下了一条暗线。可是顾知白又怕连累他,所以才没有给他发过更多的信息。
“那些资料里,隐藏了一些隐匿的信息,这些是我们查天眼都查不到的内容,你们搭建的公司看起来很多,里面有层层的壳子,层层的障眼,安全极了,可是其中却像是九连环,环环相扣。哥哥提供给吴老师的资料之中,就隐藏了最终的指向。”
陆司语冷声道,“你以为你把钱转入了国外的账户,就是安全的吗?今晨,你们所有转移资金的账户,已经被警方冻结,15.6亿,这个钱数没错吧?郑淮安,你取不走里面一分钱。”
由于国内外有一定的时差,这就是昨晚陆司语和宋文忙了通宵才在今晨弄好的。只是开始的时候,他们没有把底牌亮出来。
“不……这不可能!”郑淮安的额头上出现了汗珠,那些钱,是他做了这么多事才得到的!是他东山再起的资本,甚至是他犯案的底气,一旦所有的钱款被冻结了,那就是釜底抽薪。
他在陆司语开口之前,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
一瞬间,他犹如一条毒蛇,被人死死捏住了七寸。
没有了那些钱,甚至律师都不会去保他。
陆司语微微眯了双眼:“第二把钥匙,就是戴小曼,你以为戴小曼只是指正你为白鲸这么简单吗?为了脱罪,她交出了你各种指示她卖凶杀人和越货杀人的证据,你最好好好想一想,你口中的那个丫头,究竟知道一些什么秘密。”
郑淮安顿时有点慌了,他的额头汗水越来越多,他之前理直气壮,就是认为戴小曼并不会掌握太多的证据,但是如果那个女人一直有所准备,而且是和顾知白合谋的话……
“至于,你说我哥哥是幕后之人白鲸的事……”陆司语在告知了郑淮安两个坏消息之后,开始说到了正题。
“我还需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事,之前警方复查芜山敬老院的原因,是张培才的死亡。而当初,你觉得是谁告诉了张培才芜山敬老院的异状,他才开始的调查?”
“第二件事,因为害怕被警方发现,你们对鱼娘娘那部分进行了塌缩,在救下来的孩子里,我们进行了心理评估,大部分孩子都是正常的,已经回归了家庭。也就是说,其中很多的孩子,早就已经被放弃了邪恶的培养。顾知白说服了你,让戴小曼作为这个诱饵,进行整个的塌缩计划,难道那时候,你就没有察觉异状吗?”
郑淮安抿了下嘴唇,他的下颌线条绷紧了,开始被带进了陆司语的思路。
张培才有可能是在顾知白的提示下,查到了白洛芮在敬老院之中的行径。
是顾知白让戴小曼去自首,借此警方解救出了几十位被控制拐卖的儿童。又让戴小曼做了污点证人。
这些事情,郑淮安很容易就能联想到。
如果顾知白既是吴青的线人,又在暗中辅助警方的话,那么他说顾知白是主谋的说法,就会不攻自破。
明显,顾知白是听郑淮安的命令在行事,而且他对他的命令阴奉阳违。
陆司语的声音严厉了一分:“郑淮安,你杀人、越货、贩毒,利用无辜的儿童,以杀人来敛财,你侵入政治中心,帮权贵掩饰案件的真相。你无恶不作,并且以为顾知白是和你一样的。”
“你们绑架我哥哥顾知白,是因为有些事情你们自己做不到,你借助了他的谋略和想法,想让他为你效力。”
“顾知白是在你们的胁迫下构建了那座大厦,但是他在其中的很多地方安置了钉子,一旦把钉子抽出,看起来毫无漏洞无坚不摧的大厦就会随之倾覆。”
“在你们的眼皮底下,严密的监控下,顾知白所做的一件件事,都是让那个暗黑的世界逐步浮现在了警方的面前。他走的每一步,都让警方离破获这个案子更近了一步。”
郑淮安的眼眸动了动,喉结也明显滚动了一下,他的心里有了波澜。
他感觉陆司语的这些话都是在他的胸口上捅刀子,如果这些是真的,那就是顾知白早就已经有准备和谋划……
说到这里,陆司语的语气缓和了一分,“而且可惜,顾知白做的事,可不止是警方的线人那么简单,也不止是想从内部分化,瓦解你们,那么简单。他和你是本质不同的。是你为这个罪恶的王国着了迷,希望邪恶滋生,而不是他。于是,他在被你胁迫做事的时候,就做了一些小手脚……”
“我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和哥哥一起去参加画展,我看不懂一张图上的内容,那时候哥哥把我抱了起来,让我侧着去看那张图,我一下子理解了画里的意思。原来一张看起来难看的,杂乱无章的图案,蕴藏着那么美丽的细节和玄机。”
“有时候,翻转一个角度,一张图的内容和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就算是再坏的事情,也会有好的一面,只不过在于如何去取舍,如何去操作。”
说到这里,陆司语开始低头翻找资料:“你说这一切是顾知白运营搭建而成的,那我们就当作这一切和你的关系不大。”
他对着表格一项一项列举而出:“你们的旗下资产,有几家敬老院,一座养老城。借由敬老院一案,这一部分的市场已经被规范和治理。”
“你们是把控了拐卖人口的渠道,我们根据那些人的供述抓获了数名人贩子,切断了南城贩卖人口的渠道。”
“你们侵入了交通局的系统,司法系统,随后南城警方把整个系统进行升级和严查。”
“随着这些步骤,我们在进行着勘察,弥补。一直孕育在地下的黑暗浮上了水面。”
陆司语说到这里,放下了表格,看向郑淮安:“然后我们发现,当你把这个邪恶帝国进行稍稍扭转,去掉非法的部分,一切就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了。”
郑淮安听到了这里,嘴唇动了动,他已经预料到陆司语将要说什么,那些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角度……
陆司语继续道:“几家敬老院,一座养老城,几个慈善基金会,一座高校,新的校舍,新的校园,几个场馆,甚至是最前沿的工厂,公司……”
郑淮安怒气冲冲,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说了!”
他到现在已经明白了过来,自己好像彻彻底底被耍了……
陆司语的语气是满是讥讽:“如果不是知道你做了些什么,我简直要怀疑,你们这个邪恶的组织是来振兴南城建设的了。”
“郑校长,现在的你,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随后他看向郑淮安的目光转为了同情:“当顾知白把大量的钱款用于善款,是怎么告诉你们的?这样才让你们的钱更为安全,不容易引起警方的怀疑是吗?你以为这是给你们的邪恶披上了白色的外衣,可是实际上,被侵蚀的人都暴露了出来,剔除掉了那些邪恶的部分,会留下什么?”
郑淮安的手指紧紧纂到了一起,那些是钱,是他的钱,是顾知白之前告诉他,要这样才能和警方长久周旋,他还留了足够的钱给他们享受挥霍,去他妈的鬼话。他感觉此时自己就像是个小丑,在被人人耻笑。
陆司语合上了眼前的资料,总结道:“那些杀人的人,是你们。催生邪恶的人,也是你们。每个人有不同的行为模式,你以为模糊掉哪些事情分别是谁做的,就可以逃脱制裁了吗?”
他望着郑淮安道:“你根本就不了解顾知白。”
陆司语的这些话,他和郑淮安争论的这些点,也许在常人看来,结果并不重要,但是对于郑淮安来说,非常重要。
他们争论的,并不仅仅是谁是主谋,谁是从犯的问题。
而是更为严肃也更为深层次的事。
顾知白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究竟做过哪些事?到底是郑淮安这个和他合作二十年的人了解他,还是陆司语这个弟弟了解他。
什么是为恶,什么是为善,这是黑与白,正与邪,善与恶的交锋。
陆司语早就知道,郑淮安是一个自以为是,非常高傲的人,这样的人必须从根源上把他击败,才能够得到他的实话和供词。
他早就注意到了郑淮安和顾知白之间扭曲的关系,郑淮安之前对白鲸的描述更加让他笃定了这一点。
郑淮安把顾知白当作他一生的假想敌,他羡慕他,他嫉妒他,他崇拜他,他忌惮他,他痛恨他,他害怕他,他操纵着他,却又依附于他,依赖于他。
这种感情是一种极度变态的情感。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极度扭曲的爱,侵占了他生命之中的大部分空间。
在郑淮安的潜意识里,他希望顾知白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站在邪恶的顶端,能够做到一切他做不到的事情。可是现实里,顾知白小他那么多,像是他的学徒,他有他的执拗和自己的想法,随时可能不受他的控制。
潜意识的期望和现实的巨大反差,造成了他们之间倒错的关系。
郑淮安太过在乎顾知白了,他渴望自己可以成为顾知白那样的人,希望顾知白可以被他驯服,他希望他们的大脑乃至于肉体可以彻底融合成为一个人。
可他永远也做不到顾知白那样的聪明,没有疏漏,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冒牌货,终极一生都生活在顾知白的阴影里,这样的情况下,强烈的胜负欲就成为了郑淮安最大的软肋。
郑淮安开始在拼命指控顾知白,把他引向白鲸的身份,目的并不是为了脱罪,而是为了自己在最后胜过他,他想要享受那种最终的胜利感。
郑淮安觉得他活到了最后,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顾知白已经死亡,他觉得自己可以摆脱他的阴影,就开始随意编造谎言,欺瞒警方。
他是一个自负的疯子,认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认为他才是一切的掌控者。
陆司语的话,就是击穿了这一点,让他看到现实。
顾知白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甚至那些臣服和配合都是伪装,他从来没有和他为伍。
他甚至做了局,把他算计其中。
当陆司语指明了这一点,郑淮安觉得自己的辩驳行为没有了意义,他只是一个从始至终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跳梁小丑。
原来,他最终还是输给了顾知白。
郑淮安的内心世界,从地基开始被摧毁了,这是他理念的崩塌,是信仰被践踏。
他整个人都颓然了下来,喃喃开口:“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他还是不愿意与我为伍……明明整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最懂他的!是我救了他的命!我为他做了那么多,我把他当作我的亲儿子一样……我把他当作我的继承人!我甚至不惜为了他杀人……他就留给了我这些……他竟然这么对待我!”
陆司语冷冷道:“是你最后,命令邵金庭去杀了他。”
郑淮安的双目血红,咬牙道:“那是因为他不肯听话!如果他肯听话……我什么都可以给他!”
然后他抬起头,紧紧盯着陆司语:“你果真不愧是他的弟弟,我有一点后悔,因为顾及他,没有早点干掉你了。”
陆司语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道:“你没有早点杀我,并不是顾及我哥哥,只不过是因为,你觉得我是胁迫他的一个工具。” 他顿了一下道,“另外,是谁告诉你我的哥哥已经死了?”
“是……”郑淮安的眼睛忽然睁大,他这才想起来,是邵金庭。邵金庭那时候急于逃走,他才是真的死了。
陆司语在刚才的审问之中,知道了那么多的细节……郑淮安的头上冒了汗,眼前的人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这些?
他的整个身体瘫软了下来,他是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宋文终于开口:“郑淮安,我是否可以把你的这些话,当作是你对罪行的供述,而你,才是这一切的主犯。”
郑淮安低低地嗯了一声,仿佛魂魄已经离体,这一次他没有再辩驳。
宋文看向他:“那郑校长,我们就来聊聊你的罪行吧,希望你现在可以好好和我核对一下,究竟哪些事情是你做的。”
反抗挣扎的意念已死,郑淮安终于不再满口胡言,他彻底放弃了抵赖,时而低着头应声,时而补充一些什么。
观察室里,顾局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夏未知之死,许长缨之死,于蕙芝之死,邵金庭之死,以及针对陆司语的袭击……
一条一条的罪责被质问,一个一个案件找到了元凶。
案情讲述到了这里,已经真相大白,这些口供,还有警方的证据,足够来定郑淮安的罪了。
这些罪责,把他千刀万剐,杀上几十次都够了。
有了现在的证词,无论是什么人,也没有办法把他保下来了。
宋文起身道:“郑淮安,无论你是不是白鲸,你的证据都已经确凿,你会因为多项罪责被指控,得到应有的惩罚。”
现在,讨论谁是白鲸已经没有意义了,它只是一个代号。
白鲸或许是一个人,他就是郑淮安,借由着顾知白的策划,坐到了那个高高的王位,一旦没有了顾知白,郑淮安也就不是那只完整而凶残的白鲸了。
它或许是一群人,最初只是一些少年的想法,当有了罪恶的土壤,就生根发芽。
但是只要世间还有正义,只要人们还在不断努力,罪恶之花就算是开花结果,也会被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当陆司语和宋文叶筝走出审问室进入观察室时,在里面旁听的人都忍不住起身鼓掌,所有的人脸上都是激动的神情。
顾局擦了擦眼睛,忍不住老泪纵横:“刚才的审问过程,真的是激动人心,有了现在的证词,不怕郑淮安再翻供了,十九年啊,十九年啊!519案,芜山敬老院一案,终于可以告破了!有生之年啊!多少冤魂沉冤昭雪!我要给宋局打电话报告这个好消息!”
观察室里的其他人也议论纷纷。
“刚才的审问太精彩了,给郑淮安压得完全没有了嚣张气焰。”
“我刚才听得都觉得呼吸不上来,太紧张了,妈的,那人也太狡猾了……这样的人,真是可怕。”
“这十几年的案子终于破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庆祝一下啊!”
顾局激动得手都在抖,刚拿起电话又想起来:“对了,陆司语,宋文,你们这次做得不错,回头一定给你们论功行赏!”
有人祝贺宋文和陆司语,还有人和他们说话,陆司语的反应却有点平淡,低着头嗯着,没有说什么。
宋文淡笑道:“谢谢诸位,回头我请大家吃饭。顾局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顾局这才反应过来摆摆手道:“我知道你们为了案子一夜没睡,快去吧快去吧,你们都是市局的大功臣,好好休息一下,其他的等以后再谈。”
宋文这才拉着陆司语走到了他们的独立办公室,刚一进门,陆司语就腿一软,整个人要往下倒。
宋文早就看出陆司语的异状,一回身,把他整个人抱住了。
刚才那场审问,问到了后半程,陆司语的脸色已经白得不像样了。后来进了观察室,又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陆司语把头埋在他怀里,感觉鼻子里闻到的都是宋文身上那股淡淡的薄荷味,喃喃道:“宋队,让我靠一会……”
他昨天熬了通宵,没有吃什么东西,和郑淮安的对决最耗心神,刚才在观察室里人很多又让他觉得缺氧,他不是不想应酬,实在是一开口就感觉自己要当场晕了,就算是现在被宋文扶着,他依然觉得眼前都是花的,好像是开了一台旧电视,都是黑白色的斑斑点点。
终于,那些杀戮,尸体,那些争论,那些善恶,好像都不见了,他的脑子里逐渐慢慢平静了下来。
宋文抱着他,轻抚着他的后背,他估计陆司语是低血压加过度疲劳,轻声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陆司语在他怀里动了动:“不要,没那么严重,我就是……好困……”
他大有在这里就要睡觉的意思,宋文没有办法,感觉怀里的人是软的,扶都扶不住。他只能把陆司语揽在怀里,随后双臂用力,公主抱到了自己办公桌边。
宋文自己坐在办公桌上,让陆司语坐在他腿上,然后打开抽屉,拿出早就给他备着的小面包。
“那你吃点东西吧,至少补充点糖份再睡。免得回头胃疼。”
陆司语知道,宋文说得是对的,他靠在宋文的身上,努力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有点发黑,手心里都是冷汗,小面包咬下去两口,他忽然觉得眼睛酸酸的,和宋文说:“我担心我哥哥。”
事实上,昨晚警方赶去的时候,顾知白身中两枪,已经重伤,陷入了昏迷,是邵金庭匆忙逃走,才没有核实他的死亡,给陆司语救下他的机会。
顾知白布了整个的暗局,却没有等到局破的那一天。
从昨晚到现在,陆司语没有吃一点东西,喝一口水,更没有睡觉,他一直紧绷着自己,吊着一口气。
查验邵金庭的尸体,总结资料,找到顾知白北天极的身份,冻结郑淮安的国外账户。申请逮捕令,抓到郑淮安,找到他的弱点,进行审问,他在和时间赛跑。
这些事情一路做下来,像是结束了一场残酷的战斗。
到现在,他才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可是他担心着顾知白。
宋文伸出手,温柔地擦了擦陆司语唇边的面包屑:“他已经做完了手术了,只是还没醒过来,总之今天这一场,你赢得很漂亮。你哥哥,也会为你欣慰的。”
宋文知道,这一战赢得有多艰难。
他们是曾经在复原夏未知的人生时,发现过那个论坛,但是郑淮安说得没错,那个论坛早就已经被禁封了,数据销毁得干干净净,郑淮安说的话无法查证。
刚才和郑淮安对峙时的一些内容,都是陆司语分析得出的。他根本来不及问顾知白的意图,也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只能依靠推理。
如果说的有一点儿不对,很容易让郑淮安引起戒备。
在审问前,他们手上也就仅有戴小曼的一份证词,虽然他们冻结了郑淮安的海外资产,但是那只是暂时的,结局还并不是那么明朗。
陆司语并没有选择一开始亮出他们的底牌,而是假装不知道顾知白的事,让郑淮安误以为自己已经胜利,顾知白已死。
等郑淮安得意洋洋后,再给了他致命打击。
陆司语吃着面包低声道:“我想,哥哥留在那里,去做那些事情,不是心甘情愿的。我也在想,如果当年被劫走的人是我,和那些变态在一起,我要怎么做,怎么反抗……当我想明白了这些,我就知道了真相。”
宋文嗯了一声:“郑淮安没有反驳,说明你之前的推论是对的。” 后来他们也的确是在和郑淮安的问答之中证实过这一点,顾知白做很多事的时候,是被胁迫的。
陆司语点头:“郑淮安是一个无比执拗的人,他在意我哥哥,把他当作自己一生的假想敌。他以为自己最后能够赢过他,当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惨败后,就放弃了抵抗。”
郑淮安是个疯子,早就已经坠入了魔道,走火入魔。
想要打败他,必须足够了解他,必须进入他的逻辑。
于是陆司语就根据郑淮安的生平,性格,做出了审问策略,他针对郑淮安的心魔,终于把他击溃。
宋文问:“你是怎么知道,你哥哥就是北天极的呢?”他知道,陆司语绝不止是看到了顾知白的手机屏幕之后确认了这一点,这其中,一定有他们之间的秘密。
“因为……当年我们被劫匪关在别墅里的时候,爸爸妈妈去世了,哥哥安慰我说,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陆司语哽了一下继续说,“那时候我说,哥哥,你不要离开我。他那时候,摸着我的头,我不会离开你,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也会在天上指引你的方向,我会化身为北斗星带着你回家……”
“北天极,那就是北半球星空旋转的虚拟中心点,北极星,就是最靠近北天极的那颗星。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陆司语擦了下眼角的泪,咬着面包继续道,“我并不觉得,哥哥是完全无辜的,这么多年,他也一定被那些黑暗所侵蚀,他也一定或多或少做过很多坏事。但是我觉得,如果没有当年的事,他的人生,不会是现在这样。他是个温柔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不是个坏人。”
宋文轻声说:“我也相信,你哥哥不是个坏人。”
如果没有顾知白,没有他留下的“钥匙”,他们不会赢得这么干脆,这么漂亮。
一个小面包吃完,陆司语终于回过来点精神,脸色不再惨白,眼神之中也有了神采。
宋文这才敢起身,去给他倒了点温水,然后他把杯子递给陆司语,两个人这时候都放松了下来,到现在才有了一些胜利的真实感。
宋文自己也取了个面包,塞到嘴巴里问:“我还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能够去补上夏未知的人生,补上顾知白人生中那些空白的缺口的?”
陆司语道:“那是合理性推断,我曾经听过一次苏回老师的讲课。”
宋文想了想:“苏回?那个很有名的犯罪学专家?”
“嗯,他有一个理论,一件事情发生以后,作为查案人,我们会找到什么。”
陆司语拿着杯子,侧头回忆着苏回的理论:“一个案件看起来,可以找到各种的线索,会有无数条通往犯罪结果的路。但是实际上,我们的现在是既定的,我们的过去是存在的,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未知而已。”
“过去到现在,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必然发生过的那一种。其他的,都是虚假的,都是不成立的,一定会在推论时,遇到死路,走不下去。”
“我们去查案子,就是还原出这正确,而且是唯一存在过的过去,那就是事情的真相。”
宋文还是头一次听到苏回的理论:“这种说法,挺有意思的。”
陆司语点头:“嗯,苏老师说,还原真相,探知凶犯的内心,这是犯罪心理学的浪漫。”
“还好,现在我们锁住郑淮安了。”宋文把最后的面包塞到了嘴巴里,“你哥哥的不幸是他遇到了一群疯子,而他的幸运,就是有你这个弟弟。”
陆司语说到了这里,又低垂了下头,他感觉到,压在他身上将近十九年的心魔终于不在了,可是他还是很担心顾知白:“你说……我哥哥会醒过来吗?”
他已经和医院留下了他的手机,他也知道,如果顾知白醒来,医院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现在电话还没有打过来,担心也是无用的,可是陆司语还是忍不住去想这件事。
宋文问:“你还记得郭婳吗?”
陆司语点头:“嗯。”
那是他之前和宋文一起处理过的第二个案件,距离现在已经有半年了,他记得那个女孩转去了外地的医院。
宋文道:“林修然之前得到了消息,她在半个月前醒过来了,身体已经在逐渐恢复。”然后他拉住了陆司语有些凉的手,“你哥哥,也会没事的。”
陆司语抬起头来看向了宋文,这样的希望,比什么安慰的话,都要管用。他回握着宋文的手,感觉自己像是熬过了漫长的极夜,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
真相总会来临,黑暗也总会褪去。
警方通报
近日,南城市破获了一系列重大案件,其中刑事案件二十八起,刑事拘留黑恶团伙成员七十四人,扣押、冻结涉案现金15.6亿元,资产42.3亿元。主犯郑某某对自己的犯罪罪行供认不讳。关于此案的细节还在进一步侦办审理之中。
以郑某某为首的犯罪团伙的覆灭,是南城市警方扫黑除恶的阶段性战果。全江省局将此案列为扫黑除恶重大战果。
南城警方将会继续努力,铲除黑暗势力,给人民和平生活。
自古以来,邪不压正,天理昭昭,正义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