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推移,在困在别墅里的这些日子里,每天黄昏时,吴虹悠会潜入别墅。带给他们食物还有外界的情况,她的每一次到来,都带来更坏的消息。
警方已经发布通缉,全城都在搜捕几位劫匪,寻找人质。
之前策划师为他们谋划的退路已经不可用了,只要出了这座荒废的度假村,他们无处可逃。
劫匪们开始在别墅里很大声地争吵,他们毫不避讳被关在楼上房间里的两个孩子。
饵子和安奎在这个时候产生了动摇,他们希望和策划师和解,得到解药和后续的方案,为此他们愿意给策划师大部分的钱款。在毒药的作用下,他们甚至考虑过去自首,换取治疗的机会。
在药物对身体的摧毁之下他们难以维持神志,每个人都变得虚弱无比。
龙进荣一直觉得,剩下的孩子们是他们最后的筹码,他们要占据主动,用孩子的命来要挟策划师。随后他发现,主动联系他的策划师已经断了联系,暴跳如雷的龙进荣甚至想要把孩子们都杀掉。
饵子和安奎不同意他这样的做法,认为再把孩子们杀了,就把他们自己越发逼上了绝路。
几次争吵之后,别墅之中已经变成了一场杀局。
龙进荣对两个小弟动了杀念,饵子和安奎也想要治住龙进荣。
所有矛盾的爆发在绑架案发生后第五日的黄昏。
季识风听到外面有各种杂乱的声音,惨叫声,枪声,脚步声。季司语被吓坏了,被从睡梦之中吵醒,有些惶恐地看向哥哥。季识风面色也有些发白,他搂着弟弟,等着最后的时刻。
然后房间的门开了,饵子摇摇晃晃跑了进来,他的脸已经形如枯槁,身上有血止不住地流着。然后他走到里面,解开季识风和季司语手上的绳子。
“我不杀小孩子的。”饵子低声说。
季识风说了一声,“谢谢。”他知道这个男人快要死了。
他可以听到外面安奎的惨叫声,还有龙进荣歇斯底里的咆哮。
“我做了一辈子的错事,希望临死,能够做一件对的事。”饵子解开了绳扣,“跑,跑吧……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季识风拉着司司在那栋别墅里像是在和龙进荣玩捉迷藏一样。
他凭借着之前的记忆,进入了二楼的一间房间。季识风看到了角落里摆放着一些旧的家具,其中有一个陈旧的柜子,他迅速下了决断,打开了柜门,然后抱着季司语坐了进去,叮嘱他:“司司,你在里面藏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要出声。”
然后季识风想起了什么,问季司语,“之前的那些零食,你还带着吧。”
季司语抬起小脸,他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乖乖嗯了一声:“还在衣服口袋里。”
季识风道:“省着点,你得熬到有人来救你。”
季司语的眼神里满是惶恐:“哥哥,那你呢……”
“我去引开他……”季识风顾不上说太多,他在季司语柔嫩的小脸上最后摸了一下,然后就关上了柜门,那柜门破旧,有点合不上了,地上有一些散乱的铁钳,他就用一根别住了柜门。
季识风向着反方向跑去,顺着楼梯下到了一楼,他晃了晃大门,上面加了一把铜锁,没有钥匙,他无法打开,别墅里所有的门窗都被锁死了。
他的身后不远处,响起了龙进荣的脚步声,饵子和安奎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了他和季司语。
千万……千万不能让他发现弟弟……
季识风迅速规划着最佳的路线,无论是怎么逃,最多是冲出别墅十米,那依然是在龙进荣的射程之内。
龙进荣不会放过他的,他要杀了他泄愤,死在别墅里和死在别墅外的结果是一样的。
他考虑了一下,跑进侧面的房间,拿起一把椅子,挥动了两次打碎了一处玻璃,发出玻璃破碎的声响。
窗外是一片视野开阔的院子,虽然杂草丛生但是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遁形。
破碎的窗洞不太大,季识风没有马上钻出去,而是用碎玻璃割破了右手,然后在破碎的玻璃上留下一些血迹,他故意伸出手,把血迹留在外面的窗台上,然后用手一摸,在外面的窗台上擦出一道向外延展的痕迹,随后他才踏上窗台,准备从玻璃上的洞往出爬。
龙进荣终于也杀死了饵子,被声音吸引着追了过来。
季识风刚爬上窗台就听到了一声枪响,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后面重重推了一下,然后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上绽放开了一朵血红色的花。下一秒,他的腿发软,从窗台上仰面摔了下来,重重跌在地上。
一枚子弹从他的后腰处射入,以极快的速度击穿了身体,鲜红的血液顺着洞穿的血洞蔓延而出。
停顿了一瞬,神经才把剧痛感传入了大脑,季识风疼得想要叫出声来,但是他咬住嘴唇生生忍住了,他可以感觉到,那些汩汩流淌的红色液体,正在带走他的生命。
随后龙进荣才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季识风。
龙进荣的情况也并不好,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的眼窝深陷,满脸胡茬,红色的血顺着额头流下来,一直染红了他半张脸,继而流到了肩膀上。
龙进荣用手里的枪指着季识风的脑袋,季识风喘息着,抬起眼睛看着他。枪已经威胁不了他,反而对他而言是种解脱。如果手里有刀,他一定会努力爬起来,毫不犹豫地刺入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体。
“你的弟弟在哪里?”龙进荣问季识风,他的声音沙哑。
季识风挑起嘴角努力笑了一下,用右手捂住腹部的伤口,他不想让龙进荣看到他手上的伤,两处伤口流出的血混在了一起。
然后他的目光看向了窗外,“自然是在安全的地方。”他希望,那些匆忙留下的痕迹,可以骗过眼前凶残的劫匪。
龙进荣跟着季识风的目光看出去,他看到了玻璃上留下的血迹,然后他皱眉走到了窗边往外看去,血迹一直流到了外面的草地上,还在外窗台上留下了一些痕迹,外面是一片院落,可是那个孩子却是一点也没了踪影。
看起来,小的已经趁着这段时间钻了出去,那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比大人容易躲藏很多。
龙进荣用枪瞄了一下外面,随后放弃了。事到如今,他就要死了,多杀一个与少杀一个并无区别。
随后龙进荣扭过头,重重地咳了两声,他的手捂住嘴巴,明明胃里已经空了,却难以抑制的想要呕吐,血迹从指缝里滴落下来,流到地板上。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了,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红色。
他已经没有体力,再找到最后的那个孩子了。
策划师,都是因为那个策划师……
他杀死了大部分的人质,杀死了自己最好的两个兄弟,天色渐暗,和吴虹悠约定送饭的时间就快要到了。
龙进荣跨过了季识风的身体,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
他没有再补枪,就那么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他走得很慢,身形摇晃。他想念自己的父亲,想念吴虹悠柔软的身体。
他不想死在外面的房间,这里可以见到光,让他觉得不自在,他喜欢那间阴暗的地下室,尽管那里已经放了两具尸体,他还要把饵子和安奎的尸体带下去,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他的小弟,死了以后,也必须做他的小鬼……
那是季识风最后一次见到龙进荣。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几天前的河边,他扣动扳机,杀死了季正由,他残爆,嚣张,不可一世。
而此时,窗边橙黄色的夕阳斜照进来,把他佝偻的身形拉出长长的影子,他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准备迎接他生命的终结。
到后来,季识风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开始朦胧了,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呼吸也变得困难,伤口一直在疼着,不停刺激着神经,好像是有什么人走入了别墅,又好像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他感觉身体在摇晃着,不知要把他带到哪里。
迷迷糊糊之中,他好像躺在了妈妈的膝盖上,就像是小时候一样。
那是一片大大的青草地,夕阳照射了下来,可以闻到草香,爸爸早就已经搭好了帐篷,在不远处做着烧烤,烤好的羊肉串发出滋滋的声音,撒上了孜然,透着诱人的香气,司司在跑来跑去,抓到了一只美丽的蝴蝶,兴奋地转过头来给他看。
妈妈拉着他的手,低低地在唱着好听的歌,曲调婉转而熟悉。
他紧紧拉着她地手,哭着说:“妈妈,我错了……妈妈,我好想你……”
那像是梦中的画面,眼前人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他努力想要把眼睛睁开,看清楚那一切。
他想要把一切深深印在脑海中。
可是现实和梦境割裂了开来,洞穿的伤口疼得他一直不停冒着冷汗,身体好像变得无比之重,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他低吟着说:“妈妈……我好疼。”
女人没有回答他,她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压着他的伤口,让血流的速度减缓,耳边还是那首熟悉的歌,那歌声温柔极了,里面却有无尽的忧伤。
然后他想起来,妈妈已经死了,这不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