槟城市局。
戚一安迅速递交了那份尸骨相关的法医报告,因为还有后续工作需要完成,他和宋浅城做了个交接。
随后,戚一安还关注了一下这个案子的后续。
毒理化验之后,很快就确认了死者没有中毒。
随后根据死亡时间,死者的骨骼特征,排查出了一位去年过年时失踪的老妇人。
老人患有阿尔兹海默症,走失之后不知所踪,家人在家附近张贴了无数的寻人启事,直至今日也没有放弃寻找。
家人们都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她有朝一日可以回家。
但是没有人想到,她在刚刚失踪不久的时候,转身走入了大山之中……
那一年的冬天气温突降,老人受冻,躲在了山里的避风处,因为突降大雪,被冻死在了山中。
后来又被野兽啃食了尸骨,才会一直没有人发现。
警方打过去联络电话,家人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当知道了寻找到尸骨的地点时,年迈的老伴忽然失声痛哭:“那里有个平台,俯视城市风景很好。以前年轻的时候,我们约定,以后要一起上山去看烟花……可是后来工作繁忙,养育子女,父母生病,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缠身,我们一直没能兑现当初的誓言……”
搞清楚了整个故事,戚一安无比唏嘘。
后来不知道从哪里,这件事被传了出去。
自媒体跟着报道,很多人被感动。
一时一个普通的案子,要被当做市局破案神速的典型案例来宣传。
顾言琛听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杀到了法医办公室。他直接找到了卢主任,开门见山问:“卢主任,听说最近沈法医帮着这里拼了一具遗骸。”
卢存没想到顾言琛知道了,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打马虎眼:“那个,是我这边的法医一时忙不过来,就让小沈帮了个忙。”
顾言琛不急不躁,语气平和地继续道:“帮忙可以,市局也有市局的规定,沈君辞虽然是法医,但是编制是属于我们特刑科的,这样的工作安排不合流程。”
按理说,卢主任怎么也应该知会他一声,可是卢存明显是越过了这一步。
卢存道:“我一时心急,没考虑周全。”
顾言琛又说:“这验尸报告应该是戚一安帮忙写的吧?怎么上面只有柳殊荣,宋浅城和你的签字,没看到他们署名?”
柳法医在一旁低着头,装作没听到。
卢存解释:“这个,当时沈法医是帮忙拼完了尸骨,戚一安写了部分的报告,后续的分析和递交化验是柳法医和小宋完成的,我就直接签字上交了,大概是忘记了。”
顾言琛淡淡道:“我就知道是卢主任忙忘了,所以过来提醒一下。”
卢存:“我后面补流程。这案子的奖励一样不少。”.
顾言琛在大办公室里把卢主任和柳殊荣敲打了一番。
戚一安坐在隔壁的小办公室也听到了一些声音,大气也不敢出。
沈君辞喝着茶,抬头看着紧张的戚一安,问他:“是你和顾队说了?”
戚一安慌忙摇头:“不是我,是宋浅城和刑侦那边吹牛来着。”
说到最后对不上,就把沈君辞供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的办公室安静下来,戚一安刚松了一口气,没过几秒,这边办公室的门就被顾言琛推开了。
顾言琛进门问他们:“卢主任找你们做事,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戚一安感觉被他的气场压住了,没敢回答。
沈君辞道:“就是件小事,没什么汇报的必要,我们闲着也是闲着。”
看气氛有点不对,戚一安急忙把这个锅背了,连声道:“顾队我们注意,以后不会了……”
顾言琛道:“你们别觉得这是警局,所有人都是大公无私的。免费帮忙成了习惯,回头别人会觉得好欺负,什么烂活都丢给你们。论功行赏的时候,反而没有份儿。”
槟城市局太大,和小地方的合家欢不一样。
这里也像是普通的公司职场,有嫉妒的,挑事的,偷懒的,争功的。
警察和法医都只是他们的职业,是人都会有私心,只不过有轻重之分,而且这些私心往往和是不是个好警察,好法医关系不大。
戚一安急忙道:“我明白顾队意思,爱吃什么也别吃亏,不要当包子。”
顾言琛语气缓和道:“你们也要考虑自己的职业规划,要争的时候还是要尽量争取,自己为难就告诉我一声,我帮你们协调,这些案件最后是和你们的调薪,评级都挂钩的。”
沈君辞吹了吹眼前的茶:“谢谢顾队,不过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意。”
顾言琛看向他。
沈君辞起身道:“顾队,麻烦你来一下,我给你看点东西。”
沈君辞一直带着顾言琛来到了法医楼的地下,这里的温度比楼上冷了不少。
走廊里有盏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整个走廊照明不足,略显阴森。
他们一直走到了尽头的认领室。
这里是市局之中鲜少人有关注的部门,那些无名的尸骨被确认了身份了以后,家人们就来这里认领。
之前这里的负责和沈君辞打了个招呼,说家属会在下午两点左右到这里认领尸骨,现在正好两点多,算着应该在办手续。
认领处有一条长长的灰色桌台,像是一条冥河,分割着阴阳两界。
桌台外面是活人的世界,里面是枯骨的居所。
沈君辞双手抱臂,站在门口看着。
顾言琛也就跟着他的目光往里望去。
里面有几个人影。
顾言琛认出,这是新闻上的老人一家。
儿女们从工作人员手里拿到了一个盒子,神情虔诚而专注。
那里面放着一具遗骸,一个人所有的骨头都装在了看起来不算大的一个方盒子里。
年迈的丈夫把脸贴在盒子上,一双眼睛有些浑浊,早就已经无泪可流,他哑声道:“老伴,我终于可以带你回家了。是我没有看好你。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女儿哭着说:“妈,回家以后,就不会冷了。”
这便是人世间的生死诀别,悲欢离合。
看到了这个场景,顾言琛一时没有说话。
他终究是个有心,有感情的人。
生死之外无大事,在真相面前,那些争取,功劳,忽然让人觉得有点多余。
沈君辞小声道:“我做这件事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他们。他们知不知道是我做的,都没关系。职级,薪资什么的,我更是无所谓的。”
认领室里开了白色的灯,那点光亮透过来,照亮了沈君辞半边的脸。
也仅是半边而已,他的另外一半身形,隐在了走廊的昏暗色中。
沈君辞说到这里,看向顾言琛道:“我的平易近人,并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为了自己身上少生事端。所以顾队,你不用担心我,真正重要的东西,谁也从我这里抢不走。”
顾言琛望着沈君辞,面前的人清秀俊美,可是从他的表情之中,他读出了一些其他一些什么。
他开始接触沈君辞的时候,觉得这个人有点冷,可后来越来越发现,那双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容下世间的俗物。
顾言琛忽然明白了,平时的沈君辞,只是一件美好的画皮。只有面对尸体,面对生命时的那种认真与执着或许才是真正的他。
顾言琛想起了一句山本文绪的话,“我的和蔼可亲,彬彬有礼,并不是为对方着想,而是守护自己的铠甲。”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走近了沈君辞。
顾言琛也越发好奇,淡泊名利的沈君辞真正在意的东西会是什么了?
两个人顺着走廊往外走。
沈君辞打破了沉默:“顾队,你其实是好心,怕我们被欺负,所以才过来帮我们找场子?”他顿了一下又说,“你不是个为自己争功的人。”
顾言琛拿了根烟出来,道破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如果默认了这件事,别人会留下特刑科好欺负的印象,以后在市局里行事就难办了。”
所以沈君辞可以豁达,他却一定要争。
沈君辞点头道:“明白了。”
两个人交流一番,都理解了对方都处理方式和用意。
他们聊着天,走到法医楼的楼下,从这里可以看到后面的操场,有人正在露天靶场练枪,远远的可以听到隐约的枪声。
沈君辞忽然问:“顾队,你是不是从枪声就能分辨出打了几环?”
这是他听来的八卦,有人说顾言琛能够预测得极准。
“没有那么神,不过总能听出来个大概,打中相对中心的位置和打中外围的声音是不一样的。”顾言琛问,“你了解狙击吗?”
“了解一点。”沈君辞实话实说。
目视着前方的靶位,顾言琛道:“熟练的狙击手在射出子弹的时候,心里就会有预期了,知道这枚子弹可以打到哪里。”
沈君辞问:“实战之中,狙击是不是需要等很久?”
顾言琛道:“有时候吧,不过等待是值得的,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一发子弹击中目标的瞬间。”
沈君辞的脚步一顿,他忽然想起了顾言琛多年前和他说的一句话。
“我承诺你,不管花多少时间,不管花多少力气,我都会找到真相的。”
法医中心这里修改了所有记录交了上去,这件事让丁局那边知道了。
丁局也是没想到省局调过来的法医业务能力居然不错。
老头专程过来和法医中心刑事科的法医们开了个会,还特别让沈君辞和戚一安一起过来参加。
会议首先总结了一下最近的法医工作。
随后丁局说:“特刑科刚刚成立,尸检的工作还不算多,老卢,你们刑事科不是一直空着一个资深顾问法医的位置么?我看就让沈法医来担任这个职务吧,以后你们科有了疑难的验尸,可以找他一起来商量。”
这是丁局想出的完美方案,给沈君辞涨一轮工资,抬一下职级,当做之前事情的补偿,以后也可以打破部门之间隔阂。
说完了以后,丁局问沈君辞:“小沈你愿意不愿意啊?”
沈君辞问:“顾队知道这个安排吗?”
丁局点头:“我和他说过了,他说看你的个人意见。”
这是升职加薪的好事,顾言琛没必要拦着。
沈君辞这才道:“特刑科的工作目前比较清闲,我可以帮忙。”
一时之间,沈君辞成了法医中心的红人,特别是宋浅城,经常沈法医沈法医地叫着,有些什么问题都过来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顾言琛:练狙击的,卧薪尝胆,沉得住气。
沈君辞沉思:持久耐力特别好?
顾言琛:你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沈君辞:比如真相,比如正义,比如生死,比如你。
引用:
“我的和蔼可亲,彬彬有礼,并不是为对方着想,而是守护自己的铠甲。”——山本文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