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怨恨

下午五点多,修车店旁的座位处。

高轩终于肯开始谈自己和徐雅培的关系。

“准确的说,我不算是徐雅培的男朋友,她甚至很少同意和我约会,只是偶尔和我聊天。有一次我请她吃饭,一起进入餐厅时,我拉了一下她的手,那时候徐雅培的手一下子就甩开,脸上有一种厌恶的表情。”

“她和我约会的时候,还会同时应付着其他男人给她发来的信息,我当时就懂了。”

说到这里,高轩苦笑了一下:“我应该是叫做什么,备胎?风筝?还是她鱼塘里的鱼?我那时候也是有点被迷晕了头了,她说什么都会相信,还会节衣缩食请她吃饭,送她很贵的礼物。但是你说,她怎么可能和我这样的人私奔?”

顾言琛问:“那她为什么要和你交往,还把你的事情告诉她妈?”

高轩道:“她就是在利用我,把我当做一个和家里人抗争,报复的工具,因为我和她妈妈从小到大的教育相反。表面和我在一起,可以把她妈妈气得疯掉。她说要和我私奔,估计也是气她妈妈的话。”

“她还和你说过什么其他的事?”陆英又问。

高轩有些迟疑:“我不知道太多事情,仅有的这些,都是徐雅培告诉我的……”

顾言琛道:“没关系,不论事情大小,你如实告诉我们就好。你说他们家的人都有病,那是什么意思?”

高轩这才开口道:“我虽然从小成绩不好,但是家里人都还挺好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家庭,家人的关系不像是亲属,反倒像是仇人。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互相伤害。她本来研究生读得好好的,是她自己非要退学,然后去当一名幼教,也是为了和她妈对着干。”

他想了想,又举了几个例子:“她妈那个人呢,掌控欲望很强,总是要求女儿们非常听话。最后却适得其反。”

顾言琛想到,之前在和唐璐问询情况的时候,唐璐说女儿的叛逆期来得晚,可这似乎也太晚了一些,也太过猛烈了一些。

她在用自己的行为反抗母亲对她的压制,母亲给她规划好了怎样的人生,她就一定不要那么生活。

高轩回忆了一会,又说:“徐雅培和我抱怨过,她小时候,母亲给她报了很多的学习班,让她去学习那些她不喜欢的东西,唱歌,跳舞,弹琴,把她的休息时间都侵占掉。可是那些并不是为了让她增加特长,母亲不关心她是否喜欢,也没有让她考级,更不许她去读艺术,那些只是为了让她在亲戚面前表演。”

“每到了过年,她就感觉自己像是被提到了前台的木偶,尴尬地和妹妹在亲戚面前一起表演。母亲则是会和亲属说,自己养活两个孩子多么不容易,还要费尽心思培养她们,多么含辛茹苦。她在炫耀她那所谓伟大的母爱。这样的戏份年年上演,直到她十五岁的时候,她拒绝了,母亲大发雷霆。”

顾言琛听到了这里,想到了沈君辞之前尸检时的发现,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徐雅培的骨骼上显现出了变化,却又半途而废。

他假装没有听出来什么,用了个激将法,让高轩说下去:“可只是这样的话,并不太过分,也许只是家长的培养方式吧。”

高轩继续道:“她妈妈还会时不时刺激她,并不是说脏话,而是言语的贬低,比如什么‘我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我这样还不是为你好’‘你对得起我给你花的钱吗’。有时候她妈还会对她用冷暴力,很久不和她说话。她的东西,会随意处置,送给其他的亲属,或者是邻居的孩子……”

很多事,听描述是有点过分了,可是这些却又太平常了,似乎很多家庭的父母都对孩子这么说过,这么做过。

顾言琛想到了他下午见过的唐璐。

严苛,严肃,理性,掌控欲和进攻性都很强。

这些的确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他继续道:“那徐雅培的脾气好吗?”

“她有很多事情都会藏在心里,不会和别人说。之所以告诉我,也许是觉得我们不可能吧。徐雅培的脾气有点倔强,但是比起她妹妹来说,还是好一点。”说到这里,高轩问顾言琛,“你见过她妹妹吗?”

顾言琛摇摇头:“还没见过。”

高轩道:“我见过一次,是一群朋友一起吃饭,她的妹妹看起来更加文静瘦弱,平时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可是那一次,有一位朋友无意间说了一句,你姐姐比你看起来温柔,她妹妹竟然哗啦一下把杯子摔在地上,背起书包就走了。”

“后来我听徐雅培说,在她的面前,她妈妈会贬损她,表扬妹妹,可是在妹妹的面前,她却会说徐雅培的好。所以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融洽。”

陆英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表示难以理解,“一个当妈的,这么在自己的女儿之间挑拨离间,她图什么呢?”

“我也觉得奇怪。”聊到这里,高轩忽然想到了什么:“还有,你能够想象吗?徐雅培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她的母亲会忽然进入她的房间,还会随便翻看她的手机,衣物,电脑,最初她母亲就是看到了我和她的聊天,生气地去质问她。现在我觉得,应该就是那时候,徐雅培觉得可以利用我来气她妈吧。”

顾言琛听到这里,又道:“再说说徐雅培失踪以前,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高轩翻了一下聊天记录:“大概是在去年五月底,她说她钱快要攒够了,想要搬出去住,可是后来她辞去了工作,想要换一家幼儿园,就一时耽搁了下来。”

顾言琛翻看了一下高轩的通讯记录。

果然,在七月以后,徐雅培就没有联络过他。

聊到了这里,高轩又问:“她……是怎么去世的?痛苦吗?”

顾言琛没有说话。

陆英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他在一旁考虑了一下告诉高轩:“就像是被关了一次漫长的禁闭,她没能从那间房间里出来。”

高轩愣了一会,低下头去,眼圈更红了:“那我可以和她告别吗?”

陆英道:“遗体稍后会交给家人。”

他觉得,唐璐应该不会欢迎高轩的到访。

整个询问的过程还算是顺利。

临走时陆英又问了一些细节,叮嘱高轩最近不要外出去其他城市。

陆英提醒他:“下次别挂警方电话了。”

“借我个胆子也不敢了。”高轩摆手道,“我以前一直觉得避而不谈就不会难过,现在说出来了,反而觉得好受点了。”

两人回到了车上,顾言琛觉得徐雅培的形象终于是在他的脑中丰富了起来,那个女人不再是那间空房间里面的一具干尸。

她也不再像是那些朋友描述之中的假人,而是有了自己的脾气禀性。

陆英把车从修车厂里开出来:“顾队,下一步怎么办?”

顾言琛道:“还得去查唐璐和徐子月。”然后他看了下时间,“都这个点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我请你。”

陆英的车子刚开出那条街,白梦的电话就打给了顾言琛。

“顾队,你不是让我这里盯着徐子月么?情况有点不对。她发了一条告别的微博,我通过手机定位,发现她离开了学校,然后一个人来到了滨河边上……我拨打了她的电话,可能是静音了,无人接听。”

白梦说着把一些截图发到了对话群里,手机监控显示,徐子月的手机信号出现在了屏幕上,明显是在向前移动。

现在已经月上华灯,今天她刚刚得知了姐姐去世的消息,这个时候不在学校也不回家。发了一条奇怪的微博,反常地出现在了河边,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想轻生。

陆英皱眉:“不会是这个妹妹杀了自己的姐姐,现在事情败露,想要……”

戚一安问:“那我们要救她吗?她有可能是名凶手……”

白梦道:“不管是不是凶手,肯定得救啊,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我们穿的是警服!”

沈君辞出来回了一句话:“如果她没有杀人,不应该因此而死,如果她杀了人,不接受法律制裁是便宜了她,也不应该让她这么逝去。”

“滨路桥!”顾言琛扫了一眼道,“我们尽快赶过去,白梦,你尽快联系刑警队和附近的分局。滨河桥有三道,互不相连,必须派足够的人手,一定要尽快找到徐子月。”

顾言琛给董副局打了个电话,董副局也被吓住了,开了一路绿灯,叮嘱他们一定要找到女孩。

白梦把徐子月的身份证照片发在了工作群里。

沈君辞道:“再去她的账号上找两张生活照,这张身份证照可能会和她本人相差甚远,这么找是找不到她的。”

白梦看了一下,徐子月的身份证是她十八岁左右办理的,都说女大十八变,现在徐子月应该已经23岁,是和照片上有所不同了。

她急忙又去徐子月的社交账号上找了两张图,白梦把照片发在群里,忍不住吐槽:“账号上的图片也不行,这ps的她妈都不一定能认出来吧?”

她抓紧时间再去寻找,最后在徐子月的同学那里找了两张生活照,这才发了出去。

群里一阵忙乱,坐在桌前的沈君辞也站起了身来,他犹豫了一下,打开了抽屉取出一个备用手机,给其中一个号码打了一个电话:“喂,我想要找一个人的具体位置……”

对方似乎是说了什么。

沈君辞又道:“我马上把手机号,详细资料资料和照片发给你,不管是无人机还是监控,我要最快的速度。”.

夜晚,滨路桥上人流和车流不断。

滨河是槟城的一条主要河流,整条河从槟城穿行而过,把整个城市一分为二,槟城的市中心就是沿着滨河的两边建造。

这一条横跨滨河的滨路桥建成于三十年前。整个桥是一个整体,但是又分了三道,一道主桥宽阔,两条副桥分列左右两侧。整个桥长有六百余米。

主桥有四十米宽,副桥也宽二十余米。

此时右侧的副桥上。

徐子月一边走,一边哭着。

女孩漫无目地走了很远,一直走到了这座桥的中央,人生二十余年的景象一直在她的脑子里翻腾着,心里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她的一双眼睛已经哭肿了,流下来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滑下,在她朦胧的泪眼之中,那些驶过去的车辆变成了一个一个带着灯光的虚影。

徐子月最终驻足停下,抬腿翻过了一米多高的第一层护栏。

那栏杆翻过得如此轻易。

此时她面前仅剩了一米五的二层护栏。

徐子月低头,看着脚下奔流的江水,伸手握住了铁栏杆,往上垮了一步。

她的身体已经站在了高处,随后她慢慢前倾……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徐子月?”

女孩顿住了回头,看到她的身后站了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

他穿了一身黑衣服,站在黑暗之中,男人的面容清秀,长得十分英俊,胸口还在轻轻起伏。

如果是平时她可能会多看几眼帅哥,可是现在,徐子月全无心情。她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在余光里见过他,只是那时候她在哭着,没有留意身边的人,这个男人可能跟了她有一段时间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吗?”男人问她。

徐子月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现在只想跳下去,谁也没法动摇她的心。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要拦住她:“你是因为你姐姐的事情吗?”

这本是最为正常的一句问话。

可是一听到姐姐这个词,徐子月忽然就急躁了起来。

“我恨她,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我的人生才会变成这样子!”她大声哭了起来。

赶来的是沈君辞,他得到了信息以后就打车来到了附近寻找。随后在人群之中认出了徐子月,跟着她一路走到了这里。

刚才他在群里发了具体的位置和情况,可是警力分散,其他人还赶不过来。

沈君辞努力想要稳定徐子月的情绪,拖住时间:“好,我们不说那些事,你可以和我说其他的吗?你在哪里念书?有什么好朋友?”

“你……你根本不知道,我过着怎样的生活,我好恨她!我恨她们。我也恨我妈……”徐子月语无伦次地说着,然后她忽然睁大了双眼,瞬间崩溃了。

女孩喃喃地说:“是我,是我杀了我的姐姐。姐姐死了,她被人发现了,而我现在,也彻底完了……”

她说到这里,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整个人从桥上滑落下去。

一切太过突然。

沈君辞飞身上前,伸手一撑第一层的护栏,横跨了过去。

随后他伸出手,在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拉住了坠落的女孩。

一个人的重量瞬间坠在他的手臂上。

沈君辞双臂用力,想要把女孩拉上来。

可是在那片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旧伤处传来一阵剧痛。

仿佛有利刃划开了胸腔,心脏迸发出血液,随后袭来的是猛烈的心悸感。

咚、咚……

随着心跳,他的眼前出现了虚影。

沈君辞的额头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身体完全脱力,眼前一阵发黑。

拉住的徐子月在不断下滑,他的身体也随之失去了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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