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7月22日晚,那是一个雨夜。
雨是从晚上八点左右开始下的。
鹿鸣山下,那雨下得尤其大。
在这漆黑的暗夜里,只能听到阵阵雷声和雨声,世间万物,一切生灵似乎都被淹没在了雨水里。
随后开始了猛烈的地龙翻身,每过几分钟就是一波。
年少的王慧诗穿着雨衣,走到了村口处,在一旁的纸箱子里扔入一枚硬币。
看着小卖部的老头正在打着瞌睡,他的头一点一点的,完全没有睁开双眼,就连刚才的那些声响都没能惊醒他。
王慧诗掏出了一张纸条,拨打出一个电话。
“喂……”女孩稚嫩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递而出,“你是上次过来的那个记者吗?就是你说的,让我遇到地龙翻身的事情就通知你。今晚下雨,地龙翻身了。”
电话那边的人道了谢,表示会马上赶过来。
犹如一枚多米诺骨牌被推倒,此时的女孩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电话可能会改变数个人今后数年的命运。
王慧诗挂了电话,女孩往家的方向走去,她刚走到家门口,忽然山间传来了轰的一声闷响,震得整个王舍乡都在震颤。
女孩被吓了一跳。
今晚的地龙翻腾得尤其厉害。
不过这一切很快就和她无关了,她马上就要准备离开这里,去镇子上读高中了。
王慧诗看向那漆黑一片的山林,走回了家中。
三十分钟以后,余长恩和潘小林来到了鹿鸣山下。
他们接到了电话就急忙开车从家中赶了过来。
汽车停在了山脚下,雷雨还没停,他们穿着深色的雨衣往山上爬。
下雨的鹿鸣山非常湿滑,他们爬到了一处陡峭处,余长恩伸出手回身拉着妻子,随后两个人一起努力上行。
“好像不震动了,不会是停了吧?”潘小林有些担心着。
雨已经有点小了,雷声也停止了。
“快到了!”余长恩手脚并用着,“我们来得不算晚。”
他预感到,今晚会收获一条大新闻。
为了做这期专题,他们已经辛苦了很久。
开始,他们准备做一期民俗专题,选的题材就是鹿鸣山的地龙翻身,可是随着调查深入,他们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
他们爬过这座山几次,总是听到半山腰会发出奇怪的声响。
这山上似乎是有着什么人在里面,进进出出。
身为记者的敏感让他们越发确定,那可能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地龙翻身,而是有人在作祟。
那些人会在山里面做什么呢?
作为记者,夫妻两个擅长的就是进行调查。他们准备暗中查访,探明真相,拿下这条新闻。
今晚,他们接到了电话,把幼子放在家中,就是为了来一探究竟。
两人爬到了半山腰,雨还在下着,不过又小了一些。
潘小林忽然拉住了丈夫,嘘了一声。
余长恩也停了下来,定睛去看,在漆黑雨夜的半山处,距离他们不到十米处,站了几名穿着雨衣的男人。
作为媒体记者,他们认出,那几人正中站着的人有些眼熟。
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夫妻两个人蹲下身来,小心躲在暗处,听着他们的对话。
余长恩拿起手中的相机,点开了录像。
他们看到的,正是甄家旭和几名手下。
站在旁边的一个人正在紧张结巴地向甄家旭汇报。
夫妻两个离得有点远,加上雨声,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对话。
“引爆的时候……矿洞倒塌……透水……人还在下面……怎么办?要不要救人?”那人神情焦急地说着,用手擦着脸上的雨水,看表情都快要急哭了。
甄家旭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皱紧了眉头,随后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我们……都得死。”
余长恩和潘小林小声耳语:“他们好像在这里开采了私矿,遇到了透水事故,还有人被困在里面。”
妻子皱眉:.“那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们得想办法报警。总不能让那些人就这么死了。”
潘小林的心脏咚咚跳着,眼前这些人非但没有救援的意思,反而想要掩盖这起事故。
这里太危险了,他们必须想办法脱身,潘小林对丈夫做了个撤走的手势。余长恩冲她点了下头。
他们小心迈动脚步,准备离开,余长恩的脚却忽然踩到了一根树枝,发出一声轻响。
两个人脸色都是一变,糟了!
他们急忙起身,往山下跑去。
树枝一动,甄家旭和手下也听到了声音:“有人!”
“抓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几名手下飞奔而出,奔向了余长恩夫妻藏匿的角落。
漆黑的山路上,余长恩想要护着妻子,可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
他们上山时消耗了太多体力,没过一会,潘小林就被抓住了。
余长恩折返身想要救妻子,也被那些人抓住。
几名手下搜了他们的身,看到了他们随身带着的记者证。
“是记者!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手下把两张记者证递给甄家旭,问他道:“甄总,现在怎么办?”
甄家旭低头思考着,这个金矿偷偷开在这里已经数年了,他们开采了矿洞中近百分之九十的黄金。这里不久之后就会变成一处废矿,他在此之前就曾经考虑过,要怎么处置在这里挖矿的残疾工人。
那些人都是被他们囚禁在这里的,吃住都在山里。其中有一些人是能够听到声音的哑巴,还有一些人只是有些坡脚,智力正常的残疾人,如果这些人出去,私矿的秘密就会被人发现。
今天这次透水事故把那些人都困在了矿井之中,这时候不能救人。
现在再加上了这两个撞破了真相的记者。
这几年来,开采金矿的获益源源不断,甄家旭通过洗钱一跃成为槟城的富商,现在也该到收手的时候了。
他必须把这件事处理得干净利索,才能够让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
甄家旭想到这里,决断道:“把他们也扔进矿坑里。然后,炸掉这里。”
“炸掉这里?!”手下惊呼着,现在在矿井下,还有二十多条人命。
“怪就怪,他们的命不好。”甄家旭的脸上表情扭曲狠辣,“你们放心做,出了事还有我。不会有人发现这一切的。”
在旁边听到了对话的潘小林心如死灰,她意识到这些人要做什么。
她哭着去求那些人:“求求你们,放了我们……”
余长恩却道:“别求他们!会有人发现这一切的!”
无人发现,他胸前挂着的相机还在运转着,把这一切录了下来。
这些手下都是跟随了甄家旭多年的亲信,他们把夫妻俩人打晕,拖入了数米深的矿坑内。
十分钟以后,轰的一声,又是一次猛烈的地震。
金矿的矿洞被炸毁,巨石把一切完全掩盖。
稍后他们又处理掉了余长恩夫妇开过来的车,消除了一切痕迹。
风雨渐渐停了,一切逐渐归于平静。
时过境迁,数年过去,矿洞口进行过填埋,还种上了一棵棵绿树。
片片绿茵掩盖了这些罪恶。
那些生命就这么消失在了鹿鸣山中,成为了无人知晓的秘密.
十五年后,鹿鸣山上。
轰然巨响之后,魑魅魍魉散去,尘封已久的矿洞终于被再次打开。
一个洞口展现在众人面前,从洞中冒出一股白烟。
为了防止矿井之下有有毒气体。首批进入的是几名戴着防毒面具的物证人员,还有熟悉矿井结构的地质专家。关海逸带队,最先去探路,他下去了十几分钟,从矿下上来。
关海逸摘下了防毒面具,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随后第一句话就是:“下面太惨了!”
崔书记问:“确认了是金矿对吗?发现了什么?”
关海逸道:“是废矿,下面很大,有死人,数不清楚有几具尸体。”
地质专家也道:“最近地下水下降,透水早就已经下去了。矿洞结构较稳,进入搜寻是安全的。”
听到这些,崔书记眉头紧锁,急忙给省里的领导们去了电话。沟通之后他对顾言琛道:“领导们对这一案件极其重视,一定要进行彻查。”
等里面的空气稍微散去,确认了对人体无害,就是法医和刑警进入。
顾言琛和余深陆英进入洞中,简单清理了路障,方便法医作业。
沈君辞,柳殊荣,温婉,程功,还有宋浅城,戚一安,数名法医穿着防护服也降到了里面,他们打着手电和探照灯。
矿道是倾斜着的,一路往下走,众人来到了一处平台上,就看到角落靠墙的位置处躺卧着几具穿着矿工衣服的尸首。
再往前走不远,众人就发现了新的尸体,再往前,还有……
甚至有一些尸体,蜷缩在矿洞的角落处。
其中有一具尸体,在旁边的石头上划出了几个字:“我叫陆国军。救命!”
矿难发生后,有很多人还是活着的。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惨剧,所有的法医和刑警都咬紧了牙。
由于年代久远,大部分的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
这样惨烈的现场,可想而知那些人在死前经历了怎样悲惨痛苦的过程。
就算眼前的一幕再撼动人心,法医和物证们也要开始进行工作。
法医工作的第一步是标记所有的尸骨。
沈君辞做着检查,矿洞里黑暗,无法做详细记录,他只能用录音笔先录下来。
戚一安不停用相机拍照,记录下每一具尸体的状态,随后再把尸体按照位置进行编号放入裹尸袋,运送到矿洞口。
“白骨化无名尸体一号,男性,尸体骨骼和衣物有明显浸泡痕迹,死于煤矿透水事故,预计年龄25岁左右。死亡时间距今15年。”
……
“白骨化尸体五号,男性,颅骨有骨裂伤,尸体被矿下岩石所埋,死于矿下爆破引起的矿洞倒塌,预计年龄32岁左右。”
……
沈君辞发现了角落里有两具穿着雨衣的尸体,在其他穿着矿工服的尸体中,这两具尸体显得格外突出。
“白骨化尸体16号,17号,一具尸体为男性,一具尸体为女性……”
沈君辞忽然顿住了手。
他没有继续检查,而是回头叫了一声:“余深!”
正在工作的余深急忙起身过来。
沈君辞指了指眼前的尸骨,拍了下他的肩膀,对他道:“我先去检查其他的尸体。”
余深意识到了什么,用颤抖的手揭开了雨衣的衣角,就算他不是专业法医也可以辨别出来,有一具尸体是个长发女人。另外一具是具男尸。
余深看到了男尸手腕上带着的一个手表,随后他又在女尸的领口处,看到了一条熟悉的红色丝巾,那是当年那一晚,妈妈系在脖子上的。
十五年前,他曾经垫着脚尖帮着妈妈把丝巾扶正,贴着妈妈的脸颊撒着娇留下了一吻。
他还记得妈妈让他好好看家,说她和爸爸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他们自此再未归来。
这是跨越了十五年的相见,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了。
虽然心里早就有所预料,可是当他亲眼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心中酸涩。
他发现他的爸爸和妈妈至死都是依偎在一起的。
余深的眼睛湿润了,他强忍着泪水,小声说:“爸爸妈妈,我终于找到你们了。我来接你们回家。”
有物证和法医过来帮忙收拾尸骸。女尸的手被移开,他们发现下面的石头上用血写了几行字。
“余深,爸爸受伤去世了,妈妈过不久也要去找爸爸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一天看到这些话。你要记得,爸爸妈妈永远爱你,你是个坚强的孩子,我们会在天上看着你。一切真相,都在相机里。永别。”
多年过去了,这些血迹已经变成了陈旧的红色,印在那些石头上。
看了这段话,余深的眼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泪水忽然流了下来。
陆英站在一旁,拉了他一下,让他靠在肩膀上。他开口说:“哭吧,这时候哭,不丢人。”
作为当年处理这起失踪案的年轻警员,陆英心中最在意的这个案子,终于破了。
他心疼这个他看着长大的男孩。
余深泣不成声。
“是你找到他们的。”陆英拍着余深的后背,“你爸妈看到你长大,看到你这么棒,会为你骄傲的。”
哭了一会,余深走到了尸体旁,他跪下来磕了三个头,郑重和父母告别。
然后他隔着手套,拿起了那个握在父亲枯骨手中的相机…….
此时的矿洞外。
沈君辞一直在忙碌,他从矿井下上来,和顾言琛一起清点尸骨。
运出来的尸体已经排成了一排。
黑色的裹尸袋密密麻麻排列着。
每一个裹尸袋中都存放着一条人命,法医们已经收过来16具尸体,还有8具尸体待收取,初步估算,加上余长恩夫妇,一共死亡了24人。
尸骸遍地,白骨累累。
沈君辞一边核对,一边进行登记。
顾言琛问:“能够确认这些人的死因吗?”
沈君辞道:“矿洞里面有一些倒塌和透水的痕迹,有人是因为事故而死的,但是更多的人是当时被困,后来挣扎到了洞口,被活活困死的。”
洞口被人炸掉,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他们只能绝望地死在这不见天日的矿井之下。
如果当时报警,这些人可能不会死,可是因为那些人,他们永远沉睡在了这里,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才有人炸开了矿洞,还原了真相。
那些富人,就是踩在这些累累尸骨之上,挥霍着他们血肉和生命换来的钱财,享受着花花世界。
想到这里,顾言琛忍不住骂了一声:“畜生。”
沈君辞道:“从尸体上看,这些人是死于矿下,不过现在有个难处,我们要怎么证明,这些人的死亡,是何人所为。”
他们作为警方,办案讲究证据链,所有环节缺一不可。
这么多年中,甄家旭一定用尽了方法,抹除掉他和这里的一切联系。
清道夫删除了这些人失踪的卷宗,但是这一条无法作为证据使用。
他们难以证明这座私矿是和河图商会,以及甄家旭是有关系的。
“我在矿井下找到了一件证物。”
余深说着话走到了他们身边,把那个老式的索尼相机递到了顾言琛手中,他的眼泪已经擦干,腰背挺直了起来。
此时他不仅是个刚刚找到了父母尸骸的儿子,他还是一名人民警察。他要全力侦破此案。
余深低着头开口道:“这是我父母遇难时,带着的相机。里面可能拍到了一些什么。”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我去找技术人员,尝试还原。”顾言琛把相机接了过来,那相机的型号很老,已经有些损坏,镜头也碎掉了,但是存储卡还在。
顾言琛拿着沉甸甸的,用两条生命换来的相机,想了想又道:“为了防止有人破坏重要证物,我亲自处理这件事。”
事已至此,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这一日,矿井里的搜寻工作从上午一直进行到了晚上,夕阳西下,数辆警车和运尸车才从鹿鸣山开回,把一切运到了槟城市局。
十五年前,那些血腥残酷的真相,将会展现在警方面前.
夜晚,槟城东。
豪华别墅内,甄家旭听完了手下的汇报,挂断了手机。
短短的一日之内,甄家旭的脸上就苍老了许多。
他想起了那名记者在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会有人发现这一切的!”
如今,这件事真的发生了。
尘封的封印被人揭开,很快就会有人查出来,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事已至此,他再也无力阻止警方的调查。
现在他只希望能够把时间尽量往后拖一拖。
明天……
至少到明晚。
他走到了别墅的露台上,从他所站的方向,可以看到槟城最豪华的一片区域。
看着那繁华的一切,甄家旭却闻到了一股味道,那是末日即将来临的血腥味。
他微眯了双眼,打了个电话:“沐誉为,我看过了那个策划。你们明晚执行。就算是死,我也要让那些人给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