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槟城商厦27楼。
屋内的灯光投下了一片阴影,沐誉为的余光发现,刚才旁边关着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
他意识到有人来了,急忙闪身。
历仲南终于赶到了,他绕到了沐誉为身后,甩开手里的甩棍,直接向着沐誉为抽去。
沐誉为低头躲过了第一击,他起身举手去挡。
历仲南用了个从下方进攻的反手撩击,甩棍嗖地一声正抽在了他的大臂上,沐誉为措手不及,中了一棍,疼得呲了一下牙。
两个人在大厅里搏斗起来。
丁玥染一时帮不上忙,在一旁喊了一声:“历队小心!”
他虽然早就知道了历仲南还活着的事,此时见到他还是不免激动。同时他知道沐誉为的搏斗不弱,出招狠辣,为历仲南捏了一把汗。
转眼之间,已经过了数招。
这是殊死搏斗,两个人都没留余地。
历仲南占了一些上风,沐誉为的头上手上很快都见了血。
历仲南虽然近些年没有做警员,但是基本功一直没有丢,棍术没有捷径,只有不停地进行练习。
他的动作机动灵活,击打着沐誉为的各种关节处。或劈或刺,打得沐誉为十分狼狈。
沐誉为则是防守为主,偶尔进攻,他的力量不弱,更加熟悉环境。他尝试几次想要取出枪来,都被历仲南打断。
可历仲南始终是个君子,沐誉为却是不择手段,他看准了历仲南手中的警棍不能夺人性命,举起右手不要命般生生扛了两下,拼着右臂骨折,狠狠踹了历仲南一脚,自己退到了餐桌旁。
沐誉为左手抄起了桌子上的一个玻璃酒瓶,用酒瓶挡了一下历仲南的甩棍,酒瓶应声碎裂。
沐誉为抓住了时机,后退几步拉住了丁玥染。
丁玥染刚才捂着伤口,有些头晕,靠在一旁的墙上才能站稳,随着失血过多,伤口传来阵阵剧痛,他的眼前也朦胧起来,像是隔了一层雾。他完全没提防,忽然被沐誉为拉做了人质。
沐誉为用酒瓶比在丁玥染的喉咙处,威胁历仲南道:“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历仲南的身形一顿。
沐誉为笑了:“我就知道,历警官,你不会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你把甩棍扔了,我不为难你们。”
历仲南似是在犹豫。
沐誉为面目狰狞,手上的瓶子刺入了丁玥染的脖子,流下一道红色血迹,直入衣领。
丁玥染急了:“历队别信他!他手里有枪!”
一旦历仲南丢了武器,沐誉为装上子弹,他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在那个瞬间,丁玥染想,如果他有武器就好了,那就不会拖累历队,陷入被动。
也许,他可以有武器。
丁玥染低头,看到了插在他身体里的那把刀……
沐誉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丁玥染耳侧传来了他得意的笑声。他把手放在刀柄上,轻轻一动就疼出了一身冷汗。可他打定了主意,双手继续用力……
沐誉为和历仲南都没有注意到丁玥染的小动作。
僵持之下,历仲南迟疑了片刻,还是把手上的甩棍放在地上。
沐誉为笑了,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他扔了酒瓶,低头伸手去装弹匣。如果顺利的话,不出半分钟,面前的两个人都会变成尸体。
那个片刻,历仲南还是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与此同时,丁玥染低头咬住了牙,屏住呼吸,双手用力,把刀从体内拔出,鲜血喷流。
丁玥染全然没有在乎自己的伤口,趁着沐誉为没有反应过来,转身执刀捅入了对方的身体。
这一切就发生在瞬息之间,沐誉为根本没有想到丁玥染会做出这种事,他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骂了一声:“疯子……”
历仲南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惊呼了一声:“丁玥染!”
丁玥染此时此刻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报的是同归于尽的想法。他的脸色苍白,唇角染血,凭着一股狠劲儿,把沐誉为往后推了几步。
丁玥染看着沐誉为不可置信的表情,笑着说:“是我赢了。”
这个魔鬼,早就该死了。
只有沐誉为死了,他才是自由的,也只有他死了,历仲南才是安全的。
沐誉为完全没想到重伤的丁玥染还有这么大的劲儿。他被推着倒退了好几步,后背砰的一声撞在了身后的落地玻璃窗上。这玻璃刚才早就已经被子弹打出了弹孔,承不住力,哗啦一声随之碎了。
沐誉为仰面往后倒去,他伸出手,拉了一下丁玥染的身体,想要把他拽下去。
丁玥染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被他这么一拉,身体也随之往前倾倒。
他们所在的是商厦的27楼,一旦落下就是粉身碎骨。
有一个瞬间,丁玥染感觉自己死定了,他甚至都做好了一起掉下去的准备。
就在这时,丁玥染感觉到自己被人拉住了,是历仲南扑过来拽住了他。
沐誉为面露不甘,惨叫一声,从裂开的窗口跌落下去。
从27楼落下,过了好几秒,才传来了落地声。
做完这一切,丁玥染的身体脱力,倒了下去。
历仲南让他平躺下来,查看他的伤势。
短短时间,丁玥染的衣服都被染红,整个人成了一个血人。
历仲南脱下衣服帮他压住伤口:“傻孩子,我还有其他的武器,我刚才是骗他的……”
丁玥染抬起头看向他,以前的人们说他聪明,说他疯,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傻。可他今天的举动的确是太傻了,他当时根本没有想到那么多,甚至没有经过大脑,他就在想,他可以死,历队不能有事。
现在再说这些也于事无补。
丁玥染伸出颤抖的手,拉住历仲南:“历队,能够见到你,真好……”
他从未觉得如此刻般自由,这么幸福,可是他很快就感觉到了冷,伤口很疼,他还想说点什么。
他想说,他之前是为了寻找历仲南才遇到沐誉为的,想说沐誉为曾经用历仲南的生命威胁他从命,想说他这次努力制定了策划,骗过了甄家旭,想说自己遵守约定去了警局,自己没有杀过警察。
可是血腥味升上来,堵住了喉咙,他张开口又吐出一口血。
历仲南被吓了一跳,伸手去擦他唇边的血。
丁玥染把那么多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到最后只是说:“历队,我当年出来以后,其实去找过你,可是你不在家里了……”
“我知道了,现在知道了……”历仲南帮他按紧了伤口。如果这个城市没有那些恶人就好了,可惜对于他们,都没有如果。
丁玥染说:“好冷,历队,我是不是要不行了?”
他的眼皮有点打架,想要睡觉,历仲南抱着他,那怀抱好温暖。
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生了病,妈妈也是这么抱着他的。
历仲南的声音平稳,安慰他:“你还年轻,你不会有事的。”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很慌。
在他的按压下,出血没有变缓,那血是暗红色的,带着温热,一直顺着他的指缝源源不断往下流,很快就汇集了一滩。
就在这时,四周围的灯忽然全都亮了。
整个城市似乎在这个瞬间活了过来。
历仲南对他说:“丁玥染,别睡,你看来电了,灯都亮了。我打急救电话,你会没事的!”
丁玥染努力睁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历仲南,他就算是现在死了,也值得了。那些外面的光,哪里有他眼前的亮?
历仲南让丁玥染躺在他腿上,单手帮着丁玥染按住伤口,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打了120电话。说清楚位置以后,他挂了电话,又给沈君辞拨了过去。
他的声音急促:“你现在在哪里?”
“滨城商厦楼下。我看到有人坠楼了……”
沈君辞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他们在半分钟前刚把车停在了槟城商厦楼下,随后就看到了坠楼的一幕。
历仲南颤声说:“坠楼的是沐誉为,丁玥染受伤了,我们在27楼。”他顿了一下说,“求求你,救救他。”
沈君辞熟悉历仲南,历队很少求人。
事实上,他很早就听着历仲南说起过丁玥染这个名字,他也很同情他的遭遇。
只是初次审问时,他并不知道,那个自称“阿南”的人,就是历仲南口中的丁玥染。
他曾经和历仲南打电话讨论过丁玥染的事。
历仲南那时说:“是我没有照顾好那个孩子。他来市局是来传递消息的,我曾经告诉他,让他把保洁公司的事情告诉警察。如果他做错了事,需要处罚,也该让法律来惩罚他。”
历仲南一直是那么一个温柔又固执的人,认准了一些事,就要坚持到底。
沈君辞道:“我马上上去。”
顾言琛在一旁也听到了一些,他做了安排:“我带人先上顶楼追甄家旭,等下我们会和。”
沈君辞道了一声好,他从警用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了勘查箱,里面有各种验尸的工具。
几位警员走到楼下,陆英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市局那边通报情况。
顾言琛打头,手里拎着狙击枪,伸手一晃警官证,守着门口的保镖马上退后。
沈君辞上到了27楼,顾言琛则是直接按了电梯的顶楼。
这栋建筑属于槟城的超高层,高度大于一百米,每层面积不少于2千平,顶楼符合直升机停机坪标准。
顾言琛几人上到了楼上,想要登上天台,面前却忽然出现了一道厚重的门。顾言琛伸手晃了晃,门纹丝未动。这样的门锁,就连子弹也不能穿透。
门上有个密码锁,陆英按了一下,屏幕就亮了起来:“八位数字密码……”
顾言琛道:“让白梦去问霍蕾,看看她知道不知道什么消息。”
这么多年里,霍蕾和甄家旭走得最近,也许她可以知道一些什么。
白梦去了一趟审问室,很快就跑了回来:“霍蕾说,甄家旭和她抱怨过,他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密码都换成了生日。我查了资料,甄家旭的生日是……”她随后报出了一串号码。
陆英跟着按了,密码锁滴的一声,没有开。
陆英看了看密码锁的说明,擦了擦汗:“这密码锁还是有次数限制的,目前还有九次机会,否则就会暂时锁定。”
白梦慌了:“那有没有可能是换了他认识人的生日?我再去翻翻资料,查查其他的可能性……”
顾言琛思考了片刻,当机立断:“陆英,你继续守在这里,有线索就继续试,我先去隔壁的楼上。”
陆英有点懵:“从隔壁楼能够上到这个天台吗?”
他一时想到了特种部队里那种拴上一根绳索,隔空滑过去的惊险操作。不过这可是百米的高空,稍微出点差错就是粉身碎骨。现在楼下还躺着一具掉落的尸体。
“不能。”顾言琛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狙击枪,“但是可能能够阻止他逃走。”
这里是槟城的商业中心,高楼林立。隔壁的楼和这一座的高度差不多,是两座相邻的双子楼。
如果能够上到隔壁顶楼的天台,可以进行狙击.
此时的沈君辞已经进入了27楼的会客宴会室。
历仲南抱着丁玥染,让他尽量舒服一些。
丁玥染刚才迷迷糊糊的,听到历仲南在打电话求救。他努力睁开双眼,看到拎着勘查箱,满身血污的沈君辞站在他的眼前。
他认得沈君辞。这名法医……仿佛在等着收尸。
丁玥染一激灵吓醒了,拉住历仲南的手说:“历队你怎么把法医叫来了?我……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历仲南按住他:“别闹,好不容易叫过来的,法医也是医生,你就将就一下吧。”
沈君辞戴上手套:“我要是现在走了,一个小时以后估计我们在市局法医室就会再碰面。”
说完之后,他蹲下身看着丁玥染的情况。丁玥染现在脸色苍白,嘴唇泛白,全无血色,已经开始呼吸急促。
成年人失血超过一千毫升会引起失血性休克,看着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差不多已经流了八百毫升以上的血。
沈君辞撩开了丁玥染的衣服,帮他检查伤口,他轻轻皱眉:“为什么刀子拔掉了?”
如果刀子插着,能够阻挡血液流动。
历仲南道:“他自己把刀子拔了下来,刺伤了沐誉为。把他推下了楼。”
沈君辞闻言点了下头,然后他一压伤口,暗红色的血液立时流出。
丁玥染有些疼,咬牙嗯了一声。
沈君辞判断道:“刀子划破了腹腔内的静脉血管,照着这个失血速度,他还有十分钟,肯定等不到去医院。”
他不是医生,可是法医对人体同样熟悉,甚至他对死亡会更加敏锐。
历仲南问:“你可以帮他止血吗?”
“只能试试,静脉都在人体的深处。”沈君辞说着话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个干净的托盘,在里面倒上了一些刚才桌子上没有喝完的高度酒,随后又把解剖刀和止血钳放在里面浸泡,做简易消毒,他拿着托盘来到了历仲南身边。
历仲南望向他,目光殷切。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沈君辞忽然想起了过去的自己,那时候顾言琛也是希望能够有个人,能够救救林落吧。
这里环境简陋,设备有限,如果是动脉止血会比较困难,静脉受伤的话,还可以赌上一把。
丁玥染快被吓死了,身体往起蜷:“历队还是不要麻烦了,我罪有应得,你放我死了吧……”
“你刚才不是说还可以抢救一下?”历仲南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沈法医也在一旁问:“你拔刀时候的勇气呢?”
丁玥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历仲南说:“我会陪着你的。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听了这句话,丁玥染不挣扎了,他咬了牙,像是个孩子一般,紧紧拉住了历仲南的衣袖。
“我以前接触的都是死人,这还是第一次救活人。所以,历队你得把他按住了。”沈君辞说着话,动作很快。他用带着手套的手分开伤口,更多的血冒了出来。
酒精触碰伤口,异物进入身体,偏偏一点麻醉也没有,保持着神智清醒。
丁玥染的头发早就散开,额头疼得冒出冷汗,脖子上的青筋都疼得绽了起来。即使他做好了准备,还是身体疼得一挺,抓紧了历仲南的衣角。
看着眼前一幕,历仲南的心脏跟着抽动,安慰他:“很快的,马上就好……”
沈君辞聚精会神,观察着伤口,手指拨开温热的内脏。
出血太多,如果是经验不足的医生可能会手足无措。
一般的医生都是从解剖尸体开始学习,沈君辞恰恰解剖过那么多的尸体,是位经验丰富的法医。隔着血肉,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来,是哪根血管在流血。
沈君辞仅凭手感,就可以判断出来大概的位置,他先伸进去用手指把血管按住了,出血果然变慢。
有时候生与死,真的只有一条模糊的边界线。
沈君辞拿起一把止血钳,夹在了出血血管的一端,这种止血钳虽然法医会用,但是同样适用于针对活人的手术,是有效实现血液阻断的手术器械。
随后沈君辞又夹住了另一端,出血越发缓了。
沈君辞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别动止血钳,应该可以坚持到上手术台。”
眼下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办法。
事到如今,丁玥染紧绷的身体终于瘫软下来,大口喘息,眼角都是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他自己也可以感觉到,出血变慢了。
看来沈法医还是靠谱的。
历仲南开口道:“谢谢。”
整个过程体感很长,其实不过只过了三分钟而已。
沈君辞摘下手套:“我先上楼看看,有情况你打我电话。”.
此时的顶楼上,甄家旭望着整座槟城。
如今来了电,夜空下的城市又变得灯火通明,远处的城市夜景一片绚丽夺目。
这里是他生活几十年的地方,作为企业家甄家旭,作为河图商会背后的会长,他曾经在这里呼风唤雨,权势滔天。
可如今,一切散去。
甄家旭听到了远方传来了嗡鸣声,那是直升飞机螺旋桨发出的声音。
接他的飞机终于来了。
那飞机从远处靠近,从一个小点逐渐扩大,最后越来越大,悬浮在他的面前。
甄家旭感觉到了螺旋桨带过的气流,风吹起了他的头发,他的心脏激动得怦怦直跳。
等他登上飞机,直升飞机会从海上行过,他一觉醒来,就到了国外。
虽然计划出了一些差错,但是最终他还是能够顺利逃脱。
看着飞机准备降落,甄家旭在天台上露出了笑容。
他距离胜利,不过咫尺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