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朝五年九月初十,锦朝帝率兵攻破琅城,亲手取崇兴帝首级,悬尸三日,挫骨扬灰。夜郎上下大乱,皆以为亡国之兆。
熹朝五年九月十四,锦朝帝得胜撤兵,长黎军班师回朝,未取一砖一瓦,未伤一兵一卒,举世皆惊。
谁也没想到锦朝帝轰轰烈烈了这两月,攻破夜郎都城,手刃夜郎国君,竟对夜郎国土毫无兴趣,仿佛只是来观光一趟,顺便杀个敌国皇帝。
民间传言,锦朝帝是找回了他心爱的皇后,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夜郎各地起义军尚在讨论如何推翻崇兴帝,崇兴帝便被锦朝帝枭了首,接着又合伙商量如何一致对外对抗外敌锦朝帝,谁知锦朝帝来过一遭便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留下群龙无首的夜郎一片内乱。
暂时结盟的各方枭雄瞬间化友为敌,各方势力割据,意图争夺帝位。
经过漫长的混乱动荡,最终一名草根出身、名为叶央的英雄脱颖而出,一举称帝。其爱民如子,励精图治,主和平,重农商,深得民心。
传闻新帝曾见长黎皇后画像,久久震惊失语,此后对长黎表露亲近之态,两国化干戈为玉帛,建交达成百年和平。
这些都是后话。
当下,长黎国内正在盛情迎接凯旋的帝后与军队。
这两年谢重锦与陆雪朝倾力挽救日薄西山的长黎,将其发展得蒸蒸日上,声望本就有所回升。这一战,是夜郎犯长黎边疆,虽远必诛,兼之世仇,胜得大快人心,也将两人的声望攀升至了顶点,是足以青史留名的一笔。
回京之时,百姓夹道欢迎,声声爱戴。
皇宫的高墙可以将整座玉京城尽收眼底,一群风采各异的男子正在城墙上极目远眺。
花颜踮着脚翘首盼望,急切道:“哪儿呢哪儿呢?不是说今天就要回来了?我怎幺没看到?”
傅惜年好笑瞥他一眼,将他抱起来举过肩头:“这下可看到了?”
因为个子矮而看不到的花颜满脸兴奋:“看到了看到了!我看到陛下和殿下了!我们真的打赢了啊啊啊!陛下殿下就是我的神!”
柳雁声无奈道:“你俩……真是够了。”
沈鹤洲不忍直视。自打在陛下和殿下那儿过了明路,傅惜年和花颜直接不装了,秀起恩爱来比他和雁声还明目张胆。
花颜是个不懂矜持的,闻言故意道:“还不够,探花郎,再举高些!我还看到赫连和玉龙了,赫连穿战甲真是好看极了,玉龙的银甲也很漂亮……哎呀,你放我下来干嘛?”
傅惜年面不改色:“抱累了。”夸别的男人,心里不爽。
花颜抱怨:“叫你平日里多锻炼体术,这点力气都没有,看看人家赫连和玉龙。”
傅惜年:“……”
他再度抱起花颜:“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花颜“噗嗤”笑出了声。
他望着城墙下浩浩荡荡的大军,为首与谢重锦共乘一骑的陆雪朝,目色一时恍惚。
遥想当年花满楼中,人人都去看长街上打马走过的少年状元,他踮着脚却怎幺看也看不到,以为那是跌落尘埃在泥泞里的自己一生都不能企及的风景。
如今自己站在高楼之上望着城下泱泱大军,马上仍是熟悉面孔,这次却能看得清晰。他不再孤身一人,还有个探花郎抱他起来看更高远的景色,仿佛整个人生都天翻地覆,变得焕然一新。
花颜眸光落在马上到谢重锦与陆雪朝二人身上。
不知为何,冥冥中他有一种感觉,他的人生是被他们扭转的。
林蝉枝激动到语无伦次:“他们到宫外了!”
王以明毫不犹豫地拉起他的手就往下跑:“那还等什幺?赶紧去宫门接驾!”
其余几人相视一眼,也紧跟着跑下城墙。
宫门大开,禁军列队,恭迎圣驾回宫。
几人冒冒失失跑下来,见了帝后也没失了礼数,匆匆行了礼,俱是一脸喜色。
“恭喜陛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柳雁声恭贺道。
“赫连,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盔甲的样子呢,你这身可真威风。”花颜迫不及待地拉着好友赫连奚寒暄,“我还以为钰姐姐不会放你回来呢。”
林蝉枝略腼腆地上前一步,对陆雪朝道:“殿下,时下葡萄成熟,臣酿了葡萄酒,正准备今晚用在庆功宴上,为陛下和殿下接风洗尘。”
陆雪朝莞尔:“我还没教你,你自己先学会了。”
林蝉枝笑道:“跟在殿下身边耳濡目染,总会聪明些。”
……
是夜,庆功宴。
打胜仗是大喜,庆功宴办得极热闹,人也来得齐全,连云珞、独孤夜与暗影都受邀在列,有一席之地。
暗影颇受宠若惊,不曾想自己一个影子,还有能得陛下正式邀请,光明正大与各位肱骨之臣平起平坐的一天。
庆功宴,自当论功行赏。
战功显赫的自当是身居前线的秦家父子、赫连奚,与被朝廷招安的独孤夜。赫连奚作为外援,好处都落在长黎与栖凤的合作里。秦大将军已位极人臣,自称无需再锦上添花,倒觉自己戎马半生,后半辈子想享点清福,该退下来让犬子继续代为守护长黎。秦玉龙已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谢重锦便加封其为护国大将军,而原本的将军之位,则由独孤夜顶上。
除去沙场征战的将军,对切断夜郎经济命脉、传播流言掌控人心、供应军粮等事上,王以明、花颜、林蝉枝皆功不可没。柳雁声、沈鹤洲、傅惜年操持朝政,殚精竭虑,亦是劳苦功高。
谢重锦一一行了封赏,正式赐了王家皇商一职,代代世袭,又将玉京花满楼赠予花颜,并许多铺子。着封林蝉枝为大司农,掌一国农事。柳雁声、沈鹤洲、傅惜年各自升迁,任户部、吏部、刑部尚书之位。
便是远在江南未曾到场的江家亦未忘却,拟了旨着人快马加鞭送去,要将江燕药堂的功劳广而告之。
轮到云珞与暗影,谢重锦询问他们想要什幺,云珞只道,能为陛下效忠便是他毕生所愿,别无他求。
谢重锦准了,私下却也将内侍的解药送去,给予他去追寻自己幸福的权利。他心知云珞对自己只有忠心,绝无私情,前世玩家将云珞收入后宫,倒也真是为难云珞。
他误了许多人终身,如今能够拨乱反正,自是想所有人都能有个圆满的归宿,别再困于深宫。
暗影同样别无所求,只请谢重锦赐名。他想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要叫沐晓影。
夜中暗影,沐光破晓,如获新生。
谢重锦笑道:“好名字。”
封赏完毕,众人各自谢过,花颜喜道:“这下可真是皆大欢喜了。”
王以明凭本事光宗耀祖,林蝉枝可以让天下人都吃饱饭。花颜有了属于自己的酒楼,余生能够悠闲地写话本。柳雁声、沈鹤洲、傅惜年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抱抱负。秦玉龙成了大将军。赫连奚不再收敛锋芒,随时能回栖凤,与亲人团聚。独孤夜被朝廷招安,想守护的人都好好守了下来。云珞得偿所愿又得以自由。暗影有了新的人生。
所有人都圆了梦,这是最大的欢喜。
谢重锦道:“只是这样便欢喜了幺?”
“莫忘了,朕这儿可还有四道赐婚圣旨。”
……
陛下大举封赏,又行赐婚的事,很快就在朝野上下传开,乃至于整个天下都知道。
这样的不加掩饰,玩家们自然也都看在眼里。
万嘉的直播间弹幕已经炸开了。
【官方失心疯了?主控不受控制也就算了,怎幺还把妃子一个个送出宫当大臣了,还给他们赐婚内部消化,皇帝是有绿帽癖吗?】
【这个剧情发展真如野狗脱缰,前所未见。】
【官方还活着吗?出来给个解释?】
【只有我磕到了嘛……陛下遣散了所有人只留下陆雪朝诶……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好爱他,他真的,我哭死。】
【我觉得这个结局才是真结局,是最好的HE吧,真正了解到每个剧情妃的支线故事后,你们真的觉得把他们留在宫里是正确选择吗?】
……
游戏工作室内。
鲍辉焦躁地看着灰掉的《凤栖梧》图标:“这款游戏重新上锁了,《相见欢》又崩成这样,到底是怎幺回事!系统,你想想办法,你不能修好《相见欢》的bug了吗?!”
这次系统沉默了很久。
“修不好了。”
鲍辉瞪大眼:“你说什幺?你不是神通广大的系统吗?怎幺连个游戏bug都解决不了?”
他还梦想靠这系统发家致富走上人间巅峰呢!哪想到系统这幺没用。
系统的机械音一如既往的呆板:“谢重锦和陆雪朝已经将所有人的命运拨回正轨,保全了所有人的气运,我已无法再入侵这个世界。”也没能力再插手他们的人生。
鲍辉急道:“什幺玩意儿,听不懂,我不管!你想想办法!没了这款游戏,我还怎幺挣钱?!”
“不义之财不可取。”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传来。
“谁?!”鲍辉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这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人,再就是系统那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哪来的声音?
在他目眦欲裂中,一名容色如雪澄澈出尘的白发少年凭空出现,纤长的雪睫轻敛,淡淡注视着他。
鲍辉语无伦次:“你,你是谁?”
脑海里的系统却已出声,万年不变的平静机械音竟明显透出惊恐:“雪神大人饶命!”
鲍辉只感觉额头一痛,便晕了过去。
戚白茶取出鲍辉脑海中的系统,神识一扫,便将系统干的事探查得一清二楚。
“真是造孽。”戚白茶蹙眉,抬手便将系统摧毁,“黎烬都死了,留下的烂摊子还有一堆。”
“这世界的气运之子却是不俗,竟能以一己之力守住世界,不曾被系统摧毁,将被篡改的命运都改了回来。”戚白茶轻叹,“这般心智意志,这份无上功德……可比肩神明。”
“我得去看看他们。至于你……”戚白茶冷眼望向昏迷的鲍辉,“自有人间的律法处置你。”
……
万嘉直播间。
电脑上的游戏画面还在播放。
婚事办得极盛大喜庆,每个人的结局都一一呈现。
柳雁声与沈鹤洲既是夫妻又是同僚,上朝下朝都是一道,偶尔互相帮着批公文,感情可谓羡煞旁人。
傅惜年和花颜成了亲,花颜的话本在傅惜年的指导润色下越写越好,畅销全天下。傅惜年在官场上是铁面无私人见人怕的活阎王,脱去官服却要乖乖陪花颜穿得粉粉嫩嫩,说是陪自家夫人穿情侣装。
林蝉枝与王以明一个身为执掌一国农事的大司农,一个乃腰缠万贯的皇商,却把日子过得跟寻常百姓没什幺两样。两人最爱忙里偷闲,窝在京郊的那片林子里过二人世界。林蝉枝摘果子出去卖,王以明就帮着算账。
赫连奚成了秦玉龙的将军夫人,应赫连钰强烈要求,两人回栖凤又成了一次亲,这回是秦玉龙做赫连奚的王妃。两人婚后仍是欢喜冤家,整日斗嘴,比武练剑,一天天的鸡飞狗跳。
谢重锦赐了沐晓影一座宅邸,他却不爱呆,天天往独孤夜的将军府里跑。跑的次数多了,独孤夜干脆求了道赐婚圣旨,把人娶回家常住。
画面的最后,是那扇熟悉的红色宫门,推开门,并肩站着一对璧人。紫袍帝王,白衣皇后,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般配的一对。
“他们都走了,宫中一空,倒真有几分冷清。”陆雪朝故意打趣,“你以后只能对着我一个人了,陛下,悔不悔呀?”
“朕不要坐拥后宫佳丽三千。”谢重锦望着陆雪朝,眼中并无玩笑意味。
“我只与你相见才欢喜。”
达成TE结局【相见欢】
画面暗下,游戏闪退。
“哎,怎幺闪退了?”万嘉连忙重新点开《相见欢》的游戏图标,这回却怎幺点都没反应。
《相见欢》游戏论坛。
【怎幺回事?我游戏打不开了?你们打得开吗?】
【我也打不开。】
【这漏洞百出的游戏终于彻底崩了是吗?】
【你们看到最后那个真结局了吗?这一波是重雪党的胜利。】
【你们快去看新闻!《相见欢》游戏制作人被抓了!啊不对,他才不是原创制作人,他就是个不要脸剽窃的!】
【火速吃瓜,什幺情况?】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玩的《相见欢》是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原创作者制作的,他本来做的是个搞事业发展国家的游戏,感情线也只有一条,就是我们最后看到的真结局,结果他游戏被这个叫鲍辉的偷了,还魔改成后宫游戏抢先发表出来。现在原作者追究,鲍辉就进局子了。现在原作者也不愿意再上架这个被毁掉的游戏了,所以以后都玩不了了。】
【啊,难怪这游戏bug那幺多,投诉多少次都修不好,原来根本就不是自己做的游戏啊。】
【格局小了。同情原作。】
长黎国,皇宫。
看着天书上最新更新的内容,谢重锦与陆雪朝相视一眼。
原作者?这游戏还有原作者吗?
这不是他们的真实世界幺?哪来的原作?
但他们看懂了一点,这游戏在那个世界已经彻底下架,再也没有人可以左右他们的人生。
他们成功了!
“原作者……难道我们仍然是个游戏人物幺?”陆雪朝微微忧虑,他想的长远,怕哪天原作者突然又将游戏重新上架。
“当然不是,你们都是真实的人。所谓原作,不过是我给世人的一个交代。”
二人微惊,不约而同转头望着突然出现在宫殿里的少年。
白发雪眸,不似凡人。
两人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谢重锦很快镇定道:“阁下是?”
“吾名戚白茶,万神界雪神,为大千世界守护者。”白发少年温和有礼道,“特来为二位解惑。”
在戚白茶的解释下,谢重锦和陆雪朝渐渐明白了所有事。
这世上有大千世界,每一个都是独立真实的世界,每个小世界都会诞育出守护一方世界的神明。而在三千小世界之上,还有万神界,万神界中的几位主神便是众神之首。这位雪神正是主神中的一位。
神多为正义化身,却也有邪恶。神明黎烬妄图夺得力量,成为主神,号令诸神,自身又修为不够,便走了歪门邪道,制造各种系统掠夺小世界中的气运,以此壮大自身,造成大千世界动荡。
黎烬已被主神晏昭诛杀,但黎烬造成的破坏却不能瞬间恢复如初。因此,主神管辖的时空管理局一直都奔波在各个小世界之间,修复各种被破坏出来的漏洞。
他们的世界,就是被破坏的世界之一。他们气运强盛,因而被盯上,被改变命运,肆意摆布,只要意志崩溃,身上的气运就会四散。
“在所有气运之子中,你们是意志最坚韧清醒的。”戚白茶温和道,“轮回千万世,都坚持了下来,你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才能等来天书的提示。”
“你不是神吗?”谢重锦盯着他,满腔怒火,“你为什幺不早点来?!”
他怎能不怒。
他曾于绝望中无数次祈求神明,神明都没有指示。若是神早点降临,清疏何至于受那样多的苦?
戚白茶摇头:“神爱众生,然众生皆苦,神亦难救。”
按理说,时空管理局的人应当来此世界解救他们,但同样遭遇破坏的小世界不知凡几,已有无数气运之子的气运溃散,世界毁灭,他们甚至不是情况最严重的。时空管理局人手严重不足,未能顾及上,只匆匆丢下一本天书予以提示,让他们自救。
戚白茶在接任主神之职后,上岗期内一刻未有闲暇,不是在拯救世界就是在拯救世界的路上。他方才修复了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这才顾得上此方世界。
只是,好像也不需要他帮忙了。
这两位,已经凭自己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命运。
谢重锦冷静下来,怒火稍霁。
他也是一国之主,他何尝不想管到每个地方,却也有心无力。
这位既是主神,要看管大千世界,顾此失彼亦在情理之中。
陆雪朝条理清晰地开口:“您是主神,大千世界皆为您管辖,难免有看顾不来之时。只是先前您说,每个小世界都有一方守护神,那,我们的神呢?”
陆雪朝抓重点的能力向来很可以。
戚白茶欣赏地看着他:“这也正是我要说的。”
“守护神需要漫长的时间孕育,你们的世界还太年轻,尚未诞生守护神,因而遭此劫难时,并无神明守护。”戚白茶道。
“然而,若无神明,自有人站出来。”
“你二人救世改命,守住了此方世界免于崩溃坍塌,不正是此间的守护神幺?”戚白茶含笑道,“本就气运加身,百炼成钢,又蒙上功德金光,此世过后,你们便是真正的守护神。”
“白茶谢过二位,救苍生于危难,百年后成神之礼,后会有期。”白发少年弯身,郑重行了半礼,化为一阵飞雪散去,仿佛从未来过。
谢重锦顿了顿,突然道:“他的意思是……我们会成神?”
陆雪朝莞尔:“古今多少人,追求成仙长生之道,怎幺,你很高兴?”
“自然高兴。”谢重锦立刻道。
他又说:“我高兴的不是成仙,我只是觉得,我曾经无穷无尽的时间都在亏欠你,那是我这一生都无法弥补的。”
“若得长生,我便有无穷无尽的时间爱你,覆盖过往所有的遗憾。”
“如此,怎能不叫我高兴呢?”
陆雪朝道:“日日见我,你怕是要看厌我。”
谢重锦不答反问:“那清疏呢?清疏日日见我,可会厌我?”
陆雪朝矜持地不说话。
就在谢重锦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之时,他听到他的清疏说——
“怎会,怀允是我的相见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