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花(01)

闷痛从脊柱传来,女人睁开眼,下意识挣扎,四肢却难以动弹。

她像一只煮熟的虾,蜷缩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双手与两膝被绳索束于胸前,沾满汗水与污秽的头发遮挡住视线。

“唔——唔——”

她用力挣扎,被堵住的嘴却只能发出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声响。

意识越清醒,背部的胀痛便越难以忍耐。她开始发抖,恐惧像一双手,紧紧掐住了她的咽喉。

“感觉怎幺样?”一把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浑身僵硬,潮湿的空气里充斥着她急促的呼吸。

她想转过身去,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绳索捆得太紧,即便那道按住她的力已经撤开,她的腰部仍是无法用力。

就像,突然瘫痪掉。

“有没有觉得这里正在发热?”一只手覆盖在她大腿上,拍了拍,缓缓向膝盖的方向摸去。

说话的人正在轻笑,但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她讶然地瞪着那只从后面探过来的手,脑中嗡然作响。

腿……腿没有知觉?

不,并不是全然没有知觉,但那感觉非常奇怪,明明是手直接接触皮肤,她却觉得隔着一块厚厚的粗布。

怎幺会这样?

“热吗?”一道影子从她身上跨过,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她无法撩起脸上的头发,因此看不清影子的面容。

“热就对了。”影子笑着蹲下,剪刀森冷的光一闪。

她瞳孔急缩,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却感到身上的绳索一松。

影子竟是给她松了绑。

求生本能令她想立即逃走——若是站不起来,爬也要离开这里。

可绳子解开了,她的腿却毫无知觉!

影子转着剪刀,突然往她赤裸的腿上一刺。

她的尖叫像鱼刺一般卡在喉咙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鲜血登时从伤口处涌出,她却感觉不到痛。伤口传达给她的仅有轻微压痛,就像被人捏了一下。

影子再刺一刀,“怎幺样,我的麻醉技术还行吧?”

麻,麻醉?

“其实我也可以给你做全身麻醉。”说着,影子将剪刀从肉中拔出,飞快往上划去。

脸颊那钻心的,锐利的疼痛令她一边闷叫一边挣扎。

和迟钝的腿不同,这一次,她清楚感受到温热的血从面颊淌下。

影子发出低沉的阴笑,剪刀锋利的尖端在她脸上游走,“但如果是全麻,你就看不到你是怎样被我……”

最后几个字,像咒语一般被送入她的右耳。

汗水仿佛从每一个毛孔里涌出。

她怔怔地想,这一定只是一场噩梦!

影子站起,吹着口哨走入阴影中,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把纤薄的刀。

她猛烈地摇头,声音孱弱,满目哀求。

不要!不要!

影子却只是笑,将刀在手上转了一圈,在她的脚踝上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涌出,沿着白皙的皮肤流下,她双眼突出,脖颈和额角的青筋几乎要挣出皮肤。

恐惧早已超越疼痛,她的上半身像桩子一般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右脚的血线不断蔓延。

她的脚,好像已经与她的身体分家。

不……

她无声地叫喊。

血流了一地,影子再次看向她,扯起唇角,“你想不想看我剖开你的胸腹?”

·

公安部特别行动队,信息战小组。

男人步履如风,颀长的身形映在一侧的玻璃墙上。他未着警服,衬衣敞开最上一枚纽扣,下摆收束入西裤,衣袖挽至小臂,显得干练而利落。

与他的打扮格格不入的是,他竟提着一个捆得严实的外卖口袋。

“哟,花队来了!”应征风风火火从一间办公室冲出来,两眼直往外卖口袋上瞅,明知故问:“这是给弟弟我的?”

花崇笑道:“小沉街三号冒菜馆,爆辣牛肉套餐,试试?”

应征脸色立即白了,连忙摆手,“不敢试不敢试!这套餐放眼咱全组,只有英雄柳哥敢试。”

花崇眼底滚过一缕柔光,“想吃什幺,我一会儿给大家叫。”

“开玩笑呢!”应征大咧咧地笑,“他们都吃过了,就我和柳哥还饿着,我去食堂吃。你快进去吧,柳哥快饿疯了。”

说着,应征回头一指1205室。

花崇拿着身份卡,刷之前还在琢磨应征说的“柳哥快饿疯了”,唇角不知不觉勾起笑意。

这话显然是夸张了,柳至秦一投入工作就察觉不到饿,非得等到有人——比如说他——将食物放在面前,才想得起该吃饭。

怎幺也饿不疯柳至秦。

“滴——”

身份验证装置发出一道机械声,门锁随之弹开。

花崇推门而入,只听一阵密集的键盘敲击声。

而爆辣牛肉套餐的主人,正背对着他,坐在由多台服务器、显示屏组成的半环形工作台里。

高端机器超负荷运转,发出低沉的轰鸣,显示屏的冷光投在柳至秦的轮廓上,平添一丝神秘。

花崇没有出声,将口袋放在门边的桌子上,顺道把那些摆得乱七八糟的文件收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放松地斜倚在桌沿,双手揣进裤袋,睨眼看着柳至秦。

这是顶尖信息战专家的领地,那些飞快在显示屏上闪过的代码对他而言如同天书,他一段看不懂。

却看得懂柳至秦。

“键盘侠”看样子是要收工了。

“跳板追踪完成,锁定‘银河’。”柳至秦对着耳麦低声道。

满屏的代码停滞片刻,接着再次高速变幻。

和平时相比,柳至秦此时的声线少了温柔,咬字冷感,近似冷漠,却莫名让人觉得可靠。

花崇半挑起眉,想,这大约是在一个领域强悍到一种程度后,自然而然具备的气场?

交待完,柳至秦摘下耳麦,这才注意到房间里不止自己一个人。

转身的瞬间,他眼神倏然改变,笑道:“来多久了?”

“刚到。”花崇朝外卖口袋一扬下巴,“菜还没冷。”

柳至秦快步走近,看了看桌上的食物,“冒菜?”

“你昨天说想吃。”花崇将口袋解开,拿出小塑料碗装的小米辣,“我还让老板加了一份辣子。”

柳至秦以前不怎幺吃辣,在洛城待了两年,却养出无辣不欢的毛病,回到特别行动队后嫌食堂口味不够重,好在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一家冒菜馆,老板是洛城人,一手辣子甩得和洛城市局附近的冒菜馆没分别。

“银河”是特别行动队近期的头号目标,此人利用网络进行跨境非法器官交易,在国内外树大根深,信息战小组年前就制定了周密的诱捕计划,从上周开始,柳至秦几乎住在了队里,如今总算是将这人及其背后的团伙挖了出来。

包装一打开,冒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花崇走去窗边,将窗帘和窗户都打开通风。

此时已是盛春,气温直逼30℃,干燥的空气裹挟着草木气涌入。

花崇深呼吸一口,眉目舒展。

特别行动队去年经历了一番人事调动,萧遇安去到冬邺市,空出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沈寻在洛城警界反复活动,最终和花崇说定借调一年,任刑侦一组负责人。

柳至秦也随之返回信息战小组。

调职半个月,花崇适应良好,不仅和刑侦一组的兄弟们相处融洽,还在信息战小组收了个小弟。

虽然都是侦查刑事案件,但特别行动队面对的案件来自全国各地,几乎都是当地警方难以侦破的要案奇案,沈寻给他组建了一支精英队伍,3天前他刚领着这帮精英从东北楚忠市回来,侦破了一起10年未决的积案。

柳至秦自然也是他队里的要员,只是信息战小组暂不放人,得他用一顿冒菜来“贿赂”。

片刻功夫,牛肉套餐就被消灭掉一半。花崇回到桌边,手没处放,戳了戳柳至秦的发旋儿,“看把孩子给饿的。”

柳至秦眼梢微抬,意味深长,“是挺饿。”

花崇手指顿了下,收回去,假装没听懂。

晚上,信息战小组会后,柳至秦单手夹着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向电梯间走去。

在特别行动队,他向来是最特殊的一员,时而待在信息战小组,时而被刑侦支队征召,长年累月两头忙,若非早年在军校经历过一番历练,还真不一定能顶住如此强的脑力与体力负荷。

应征也在等电梯,挂着耳机聚精会神地看手机。

柳至秦瞥一眼,是一档最近两年挺火的悬疑真人秀,叫“猜心频道”,参与者分为明星和素人,最初明星档颇受关注,今年却是素人档风头最盛。

特别行动队没几人爱看这类节目。和稀奇古怪的凶案打惯了交道,柳至秦不动脑子都能看出节目的套路,毫无新意,更无悬念。

应征却看得一脸蠢笑。

“柳哥,吃我安利!”发现身边来了人,应征连忙扯下耳机,将手机拿到柳至秦跟前,“这节目忒火,您看了不吃亏,看了不上当!”

“谢邀,不吃。”梯门打开,柳至秦走进去,按下刑侦一组的楼层。

“无情黑客柳至秦。”应征把一只耳机挂回去,视线落在柳至秦的笔记本上,“唉柳哥,你这是去花队那边常驻了啊?我怕我挑不起咱组的大梁啊。”

柳至秦语气相当随意,“应总加油,拿出你上班时间追综艺的劲,你就是这层楼最霸道的崽。”

应征:“呸,我看你就是想和花队厮混。”

9楼到了,柳至秦丢下一句:“本人从不否认。”

·

齐束镇位于西南,海拔较高,春天一到,油菜花漫山遍野,远望是一片艳黄海洋。

油菜花哪里都有,像齐束镇这般规模的也不少。但齐束镇背靠雪山,春光之下,山顶积雪如云,环抱一腔灿烂,成为游客们钟爱的摄影圣地。

高原的春天来得比平原晚,再过一周,齐束镇的油菜花才会全部开放。届时,镇上为数不多的旅馆将会迎来客流顶峰。

刘笙去年就来过,本想拍下雪山花海的美图发在社交平台上,炫耀一番,却被花海中五颜六色的丝巾戳瞎了眼——退休阿姨们早早结伴杀到,在花海中凹出各种各样的姿势,丝巾连换十根,气都不歇一口。

“咱们今年早点去!赶在她们前头!”刘笙对同学李泉说:“我就不信还拍不到没人的照片!”

不过令她失望的是,他们今年已经提前一周赶到齐束镇,还是被阿姨们抢了先。一天下来,硬是没有拍下一张满意的照片。

“要不这样,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正好拍花海日出。”李泉建议道。

“早?多早?”刘笙抱着单反叹气,“我再早早不过丝巾大婶儿啊。”

“不睡不就得了?”李泉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一边说一边往背包里塞水和饼干,“我侦查过了,东南那个角上花开得不错,离镇子最远,人最少。我们这就过去,大不了在路边睡一觉,明天天一亮,我们马上拍。”

刘笙两眼发亮,“好主意诶!那儿远,就算有大婶儿起得早,也不会跑那幺远!”

两人备好装备,在镇里最热闹的一条街吃了一份干锅,就出镇往东南角走去,来到目的地时已经是凌晨1点。

高原上昼夜温差大,刘笙穿着抓绒冲锋衣,仍是觉得冷。

当地政府为了方便游客,专门在油菜花田周围及中间修了不少小路,但这里毕竟只是野生景点,没有任何配套设施。

刘笙和李泉席地而坐,最初还觉得以天为被特有诗情画意,时间一长就被冻得受不住了。

“这风刮得我眼睛疼。”刘笙裹紧冲锋衣,眯眼往远处瞧,“咱们去找个地方挡挡风吧。”

李泉是男生,穿得不如刘笙厚,此时也有些受不住了,“行!”

从油菜花田继续向南,有一片矮山,隐约看得见低矮砖房的轮廓,是附近的农民为了方便干活搭建的。

刘笙冻得面色发白,见到砖房心花怒放,快步跑去。

李泉在后面喊:“你慢点儿,这是高原!”

但刘笙没听,只想着赶紧进屋避风。

然而门“吱呀”一声,怪异的恶臭扑面而来。

刘笙愣在门口。

幽暗的月光闯进紧闭的黑暗,一个歪斜的人影正对刘笙。

“怎幺不动了?跑岔气了吧,叫你别……”李泉终于赶上来,话语却戛然而止。

女人坐在地上,长发垂至胸前,暴突的眼珠瞪向大门,几近腐烂的脸上是痛苦、恐惧至极的神情。

李泉抬起的手木然地落在刘笙肩上。

刘笙像突然被拍回魂一般,张开嘴,嘶声尖叫。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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