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翌日,千影山下起了绵绵细雨,屋内昏昏沉沉的一片。

小兰花已经能下床了,只是四肢动作还是僵硬,她扶着墙壁在屋内来来回回的活动走路。东方青苍实在闲得无聊,便从书架上随便挑了本书出来,倚着窗户看。

看见东方青苍看书,这无疑让小兰花有些惊讶。在她的脑海里,不管是先前主子给她诉说的传说,还是前段时间她亲眼所见的东方青苍,她都觉得他是一个一不开心就用蛮横武力解决问题的人,这样的人,也会读圣贤书?习仁者道义?

他只怕是……

忽然间,窗边的东方青苍看着书里的几行字忽然冷冷一笑,神色轻蔑,表情不屑。

小兰花抽了抽嘴角,登时明了,东方青苍其实……不过是在看看这些写书的人有多蠢,然后在心里嘲笑他们罢了。书中的道理,对于崇尚绝对武力的东方青苍来说,都像是地上践踏过的泥土,一文不值。

她不再看他,只专心走自己的路。

其实在小兰花观察东方青苍的时候,东方青苍也时不时抬头扫她一眼。

因着现在小兰花身体仍旧僵硬,步履蹒跚,走几步歪一下,只要那边的小兰花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东方青苍便会转了目光瞅她一眼,但见她自己能爬起来继续走,他便又把目光落到书上。

活像是在看孩子……

傍晚,千隐郎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番沉默得有着诡异和谐感的画面。

他近了屋子走了好几步,等到地上彻底没有湿润的痕迹了,才撤掉身上的结界。

他的出现打破了房间的沉默,小兰花挪着步子尽量远的躲开他,靠着摆了茶具的桌子站稳:“千隐郎君怎么来了。”

“我自是来看你的。”他如是说着,却先瞅了东方青苍一眼,而后目光才转到小兰花脸上,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然后满意的笑了:“阿兰竟然已经能开始活动了吗,看来适应得很是不错。”

想到他这话背后的含义,小兰花只觉得脊柱一阵阵的发寒,忙接了话道:“还不适应呢,走路老摔。”

“如此,还得多加锻炼才是,只可惜今日下雨,没法邀你去花园散步,只好委屈你在这屋子里走走了。”

小兰花沉默,那边的东方青苍更是像没听见这两人的对话一样,只淡淡的看书,直到千隐郎君将话头隐到了东方青苍身上道:“东方兄今日看来似十分悠闲。”

东方青苍没应声,千隐郎君便自己说道:“说来惭愧,我这千隐山中工匠十数人,研究了息壤数十年,却无一人能成息壤为体,如今剩下的息壤虽已不够再成一人体,但工匠们对此事却充满好奇,不知东方兄肯否为我千隐山上工匠解惑?”

“我的法术他们学不会。”东方青苍冷硬的丢了一句话下来,在千隐郎君眸光微深之际,他却丢了书,起了身,唇边挂着往常一样高傲的笑,道,“不过我不介意去解惑。”

他说着,往门口走去:“带路吧。”

千隐郎君微微眯了眼睛,看着东方青苍的身影没有说话,东方青苍转头看他:“怎么,不去了?”

千隐郎君轻笑:“自是要去的,阿影。”他一声唤,门外出现了一直跟着他的黑影人,“带东方兄去工匠们的地方。”

“小兰花。”离开房门之前,东方青苍却忽然顿住了脚步,他一转头,在外面雨幕的逆光之中,神色专注的看着她,“乖乖等我回来。”

他一转头,银色发丝划出飘逸美丽的弧度,他身着黑袍,毫不犹豫的踏入了雨幕之中。

看着黑影人领着东方青苍走远。小兰花有些失神。适时千隐郎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东方兄虽是男子,但容颜风姿,让我等都不得不惊叹。”

是啊,东方青苍这家伙让人最无法原谅的事,大概就是他有一颗世上最恶劣的心,但却有一张最倾城的容颜吧。

小兰花心里有些沉,东方青苍那身体虽然根本无惧刀山火海,但一想到他昨日连传音入密这种法术也要靠画法阵来实现,小兰花就有些皱眉。

她在心里不承认她是担心东方青苍,她只是担心东方青苍撑不了多久,连累了她的计划……

千隐郎君在桌边坐下:“阿兰,你不坐下来歇会儿?”

听得千隐郎君这句话,小兰花才回过神来,她撑着桌子坐下,然后将茶杯端到了自己面前。

千隐郎君见状,眸光微动:“阿兰已经可以喝水了?”

“嗯。”小兰花点头,“大……东方说我可以喝水了,去海里游泳都没问题。”

千隐郎君垂了眼眸,“到底是息壤捏的身体,就是不一样。”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斟酌着什么,忽然间地面传来一阵震动。桌上茶杯里的水荡出了细微的波浪。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却不等千隐郎君开口,小兰花忽然道:“你的人开始对他动手了吗?”

千隐郎君还在桌上轻轻敲着的手指一顿,他抬头看小兰花,眯着眼睛笑,“阿兰在说什么?”

“别装了,我都知道。”小兰花道,“你是影妖,想要我这具息壤的身体。”

话音一落,屋里的空气窒了一瞬。

千隐郎君脸上温和的笑慢慢降了一点温度下去,他眸光犀利的盯着小兰花:“噢?阿兰是如何知道的?据我这几日观察,东方兄或有察觉与防备,但他应当也不会知道得如此清楚,也没有机会与你细说,才对呀。”

“要论演戏,你们谁都演不过他的,你们是骗子,他更是个大骗子。”

小兰花说着,地面又是一阵震动传来,更比之前的要强烈几分,桌上的茶杯都与桌子发出了“笃笃”的磕碰声。但到底是与东方青苍待在一起过一段时间了,面对这样压抑沉闷的气氛,还有地面震颤带来的恐惧,小兰花面容很是镇定。

她一字一句道,“而且,要论打架,你们也打不过他。”

千隐郎君眸光凝在小兰花脸上:“东方兄在阿兰心目中,竟是如此厉害之人吗?”千隐郎君轻笑,“还是说,在阿兰眼里看来,在下便如此没用?”

“不是我心目中如此认为,是他本来就很厉害。”小兰花说得很是无奈,她顿了顿,接着道,“我知道,你既然能在千隐山海底山中布下那么大的迷阵,定是有非凡的本事,但你们不会是他的对手。”

像是要印证小兰花的话一样,更大的震动传来,从这屋里的窗户望出去,但见远方群鸟叽叽喳喳的喧嚣成一片,各自飞上天纷纷逃生。

千隐郎君沉了眉目。

小兰花像是不受影响,她面容沉着:“我知道影妖万年而难成一体,你对这个身体一定十分的渴望,不然也不会这样大费周章的也要拥有这个身体。我可以把这个身体给你。”

千隐郎君眯起了眼睛:“阿兰定是不会无条件将这个身体给我的吧?”

“没错。”小兰花道,“我要和你做交易。”

千隐郎君轻笑,神色之间,对千隐山另一端发生的事情好似都不怎么在意一样,但他却问出了口:“不知阿兰,要与我作何交易?”

“我主子以前常说,做买卖要平等。我将我知道的事坦诚告诉你了,你也得将你知道的事,坦诚告诉我,如果你要得到这个身体,第一步,告诉我,你一直说我是宝物,我到底是什么宝物?”

千隐郎君笑了笑:“东方兄没有告诉你么?”

小兰花不说话。

“倒是好笑,咱们谁也不信任谁。”千隐郎君道,“说实话,在下并不知晓阿兰到底是什么宝物,不过,第一次见面,阿兰可还记得,你的那个身体,已经破烂成了什么模样?”

当然记得,那时候的狼狈,小兰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如 你所说,我确实是影妖,是这天下里,最接近魂魄的活物。对于魂魄要去依附一具身体的感受,没人比我们更明白。所以我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依附那具身体在 世间行动,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寻常魂魄,绝对办不到。而你的魂魄,却能好好的呆在那具身体里,若不是你自己出来,应该也是可以依据那身体,再坚持两三 天。”

小兰花皱了眉:“你是说,我因为怕死所以爆发的力量特别强大吗?”

千隐郎君失笑:“如果那时候还能这样说的话,那你现在能安稳的呆在这个身体里,绝对不是因为你‘怕死’才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而是因为你魂魄的力量,本就强大。”

小兰花一愣,这倒是千古以来头一遭,有人夸她力量强大的。

“息 壤形状多变,且有生气,多年以来,我千隐山人以息壤造体而不成,一是因为息壤无法成就任性,二则是因为,即便以息壤成就人形,也没有哪个魂魄,能抵抗住息 壤本生拥有的生气的抵抗。即便是大罗金仙,它的魂魄也禁不住那力道的摧残。”千隐郎君眸中有灼热的光,“但是你却可以驾驭这个身躯,使它慢慢变得灵活,慢 慢臣服与你的魂魄。”

“阿兰,你说,你不是宝物,是什么?”

小兰花怔然回忆:“所以当时,在我要钻进这个身体的时候,地上的影子动了,遮挡了东方的法阵,是因为你想帮我,让我先进入这个身体,让我来当实验品,看看会不会成功……”

千隐郎君点头,倒是真的没有再隐瞒:“然后,待你将这身体变得灵活,我再设法将你的魂魄引出。彼时息壤抗拒的力量必定比现如今要小伤许多。”

小兰花愣了好一会儿:“果然,你们都是一窝的骗子,阴谋诡计数不胜数。”

千隐郎君不言语。

地面震颤更加强烈,小兰花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道,“好,那些事,我都不追究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我要去天界,你要得到我的身体。”

千隐郎君眉头一皱:“你要去天界?”

“我 是兰花仙灵,当然要回到天界。你若能将我送到南天门,让我回到我主子身边,我就把这具身体还给你。要不然……”小兰花端了桌上的茶杯,沾了里面的茶水, “这里有东方的血液,他教了我一个咒符。”小兰花说着,在桌子上画下了那个咒符,她指尖画过的地方一开始并没有痕迹出现,但到最后,她指尖离开的一瞬,桌 面上亮光一闪,一股邪气猛地自符咒中涌出。

千隐郎君见状眉头紧皱,就地一蹬,他座下木凳立时滑出去了老远,此时邪气已将木桌包裹,不肖片刻,一张好好的实木桌子竟被那浓郁的邪气挤压得寸寸爆开,瞬间化为了灰烬。

地上木桌的影子猛地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然后消失殆尽。

木渣落了一地,有的还洒在了小兰花的膝盖上。

她盯着地上的灰烬,苍白着脸色,有点愣神。

她知道东方青苍给的东西都很邪门,但没想到竟然如此邪门,这如果真是画在千隐郎君身上,现在掉在她膝上的,怕是一团团的土灰了吧。

她一抬头,看见了现在隔了她老远的千隐郎君,他神色肃穆,眼神犀利:“这咒术,是东方教你的?”

小兰花按耐住心头汹涌的情绪:“没错。”

千隐郎君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难看:“东方到底是何人?”

“我说了,你们斗不过他的,现在你唯一的出路,是带我去天界。”小兰花说着,脸色还有些发白,但神情已经镇定了下来,但见千隐郎君还是没有什么行动,她终是咬了咬牙,然后在千隐郎君的注视下,她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沾了杯中的茶水,然后指尖落在她自己的胸膛上。

“要不然,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不给她活路,那大家的愿望,都别想达成。

千隐郎君眸色瞬间如外面的天气一般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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