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鬼胎(18)

“我和苏钧发生的那些事,要怪只能我那时太年轻,没有组建家庭的责任感。我刚从小县城到一座大城市,没见过世面,觉得什幺都新奇。”余兰因为过于慌张,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苏钧长得俊,打扮又很时髦,一看就是城里人,我……我对他一见钟情,根本顾不上老家有个一同长大的未婚夫。”

在余兰的记忆里,苏钧身高在1米8以上,高大俊朗,谈吐风趣,知道很多余兰不知道的东西,总是可以轻易将余兰逗得心花怒放。

但是对于苏钧的家庭背景,余兰知道的却很少。苏钧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南甫人,和她一样,也是来打工的,只是因为十来岁就出来了,所以在南甫市已经站稳了脚跟。

所谓的站稳脚跟不过是在一家高档酒店当服务生,但这对于只能在路边小餐馆端盘子的余兰来说,已经算一份非常了不起的工作。

酒店有员工宿舍,但苏钧自己在离酒店不远的地方租了个一室一厅,是老房子,环境和隔音效果都十分糟糕,还老是停电停水,夏天闷热难耐,冬天冷得人不敢离开被窝。但即便如此,这套老房子也是余兰在南甫市最深的记忆,因为她就是在那里和苏钧发生关系,并在那里和苏钧度过了许多个激情澎湃的夜晚。

那时她以为,自己可以为了苏钧反抗家庭,一定会和苏钧白头偕老。

现实却是,苏钧只是想玩一玩,一旦有了孩子,对她的态度立马就变了。

柳至秦看着余兰——她此时的神情有些恍惚——问:“你刚才说,你生下孙善齐后,返回南甫市寻找苏钧,结果他人已经找不到了。你是怎幺找他?”

余兰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暗淡,“我其实根本不了解他,除了他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其他都不知道。我不想打搅他工作,就先带着孩子去了他租的房子。开门的是个老太婆,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那是他妈。结果一问,老太婆说这是她的房子,苏钧早就跑了。”

柳至秦说:“跑了?”

“我也问了她‘跑了’是什幺意思。”余兰说:“她说苏钧就是莫名其妙消失了,家里一团糟,电视也坏了,她问我是苏钧的谁,看样子是想让我给苏钧赔钱,我怎幺可能赔,赶紧拉着小孩走了。”

柳至秦说:“然后呢?你去没去苏钧工作的地方?”

“去了。”余兰点头,“酒店说,苏钧辞职了。我问他们知不知道苏钧去了哪里,有人说,苏钧应该是发财了。”

柳至秦道:“就这样?”

余兰说:“我当时心里很害怕,你想,一个人突然发财,然后不告诉房东就消失,我觉得不是什幺好事,钱的来路也不一定正。我已经不是刚到南甫市的小姑娘,啥也不懂,他说什幺我就信什幺,我有家庭了,更重要的是还有孩子。我不想牵扯进他的事,只在南甫市待了两天,就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柳至秦说:“那之后,你再也没有得到过苏钧的消息?”

余兰揩了下额头的汗,“没有,我,我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我也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我以前的确犯了错,但是这些年我没有再对不起我丈夫……”

凭借余兰提供的信息,特别行动队先是在身份信息中查找苏钧,不出花崇意料,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苏钧”两个字是化名,但其本名应该是“苏钧”的同音字,否则余兰当时在酒店不可能打听到他的信息。

三十年前的酒店早已停业,花崇辗转找到酒店的老板,他已年逾古稀,在家中颐养天年,儿孙辈做的也是餐饮生意,日子过得不错。

老人虽然行动不太方便,但脑子很清醒,操劳了一辈子,现下还喜欢查查小辈们的账本,提提经营上的意见。

花崇说明来意,问他记不记得曾经有一个名叫苏钧的男人在他店里工作,他想了想,从藤椅里站起来,慢吞吞地说:“记得,相貌好,个子也高,来,我给你看他的照片。”

老人指了指书房里的一个柜子,花崇帮忙取下几本大部头文件夹。老人一页一页地翻,“我啊,做事古板,怕脑子不够用,就把能记的都记下来,我以前开酒店,有哪些员工,他们擅长什幺,我都知道。你等等,我找给你看。”

花崇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

在老人身上,他看到了一种老派的认真与较真。

“这里。”老人忽然说:“你来看看,是不是他?苏君,19XX年入职,前堂服务员。”

花崇接过文件夹一看,泛黄的照片上,是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男人,即便是以现在的审美来看,他也是标致英俊的,眼睛、鼻子和梁一军有些许相似之处,而照片的下方,写着他的真实姓名,还有一张复印的证件。

“谢谢您。”花崇对老人道谢,“他就是我正在找的人。”

老人点点头,“能帮助你们就好,这个小伙子啊……”

花崇意识到老人有话想说,问:“您了解他?”

“了解谈不上。”老人摆了下手,“不过在我这儿上班的,我多少都知道一些。我们这是服务业,我总不能招一些人品不过关的人来服务客人吧?”

花崇说:“但听您刚才的意思,您对他好像不太满意?”

“我好几次想辞退他,但我手下说,苏君也没有什幺大问题,长相好,放在前堂,再怎幺说,也算是个招牌。”

花崇问:“他的问题……”

“男女关系比较复杂。”老人说起感情上的事,用词都比较隐晦,“看上他的人不少,他也不拒绝,同时和好些人谈。但他有种本事,不让人家发现。”

花崇想,所以余兰只是苏君多位女友中的一位。

“好在也没有闹出什幺事。”老人说:“这说到底是他的私事,我不便管。苏君家里没人了,父母很早就亡故,他小小年纪就到南甫市来讨生活,也不容易,没犯别的错,我就不管他。”

花崇问:“那您知道他辞职的原因吗?”

老人这次想了很久,又拿起文件夹往后翻看,道:“他不愿意做这一行了,应该是有新的人生目标了吧。不过我记得他离开后没多久,店里有人说他发财了,但发的是什幺财,这我没有去问。”

苏钧是个假名,苏君却不是。他的个人信息在户籍中能够查到,如酒店老板所说,他的父母的确早已亡故,19XX年,也就是他从饭店离职的那一年,他有过一次出境记录,去的正是S国,这个时间紧挨着梁海郡和宁秋徐去S国的时间。而此后,任何单位都查不到他的回国记录。

他仿佛是在S国忽然蒸发。

柳至秦已经回到南甫市,看着调查报告道:“现在事实就比较清晰了,S国代孕合法,甚至鼓励代孕,梁一军和孙善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余兰承认苏君是孙善齐亲生父亲,苏君、梁海郡、宁秋徐几乎同时前往S国,回国后不久,梁海郡就‘怀孕’,他们三人去S国,为的就是做代孕手术,实际上怀孕的是宁秋徐,而不是梁海郡。至于苏君,也许是出现了什幺意外,也许是别的原因,总之再没有回来过。”

花崇沉默片刻,“但我们现在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来证明这一切,苏君失踪三十年,他的DNA信息根本采集不到,只有余兰说他是孙善齐的父亲,这在法律上无法证明他就是梁一军的父亲。还有,宁秋徐也已经失踪接近三十年,怎幺证明他是梁一军的代孕母亲?”

没有证据,是刑事侦查上的一大困局。

很多案子,警察们明明知道真相是怎样,但没有证据,一切就都是白搭。

“如果S国那边能提供代孕手术的资料,我们这边就会轻松一点。”花崇吸了口气,“但是跨国查案的阻碍太多了,当时的资料还在不在也不好说。”

柳至秦想了想,“总会有办法。”

花崇点头,“这倒是。”

梁海郡被暂时拘留在南甫市局。面对后续审问,她不发一语,仿佛认定了警方拿她没有办法。

另一方面,搜查许可已经下来了,特别行动队前往梁海郡的别墅。

梁宅在市中心闹中取静,非常气派。梁海郡近些年热衷慈善,在偏远山区修了不少小学,资助了很多学生,别墅里有好几个房间都摆放着小学的模型,墙上张贴着孩子们的笑脸。

和大多数豪宅一样,梁宅也有一个堪称小型图书馆的书房,这书房比梁一军家里那个大很多,但藏书多是大部头的世界名着,几乎没有现代悬疑小说。

书房的对面是一间陈列室,墙上和玻璃罩中摆放着梁海郡收集来的古董。很多富人都有收集古董的爱好,看来梁海郡也不例外。

但是花崇却注意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居然放着一把巴雷特M82A1。

这是世界知名的重型狙击步枪,被许多军事爱好者所喜欢。花崇将枪拿起来,发现击发装置已经卸去,只能作为藏品看看,不能使用。

他的目光凝练起来。

这是一间陈列室,放在里面的东西按理说都是梁海郡所喜爱的东西,梁海郡不仅喜欢古董,还喜欢重狙?

海郡集团旗下的海田安保公司其实就是个很大的疑点,梁海郡从国外招募佣兵来给自己当保安,只是因为觉得佣兵厉害?

恐怕不止。

一个会收藏重狙的女人,也许是因为喜好,才将那些人招致自己麾下。

梁海郡在公众里的形象一直是知性女企业家,头脑是她最令人称道的地方。但她真的只有头脑吗?

花崇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响动,转身,见葛万群沉默地站在门口。

花崇不经意地皱了下眉。

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一直很古怪,阴沉、冰冷,作为梁海郡的心腹,如机器人一般执行着梁海郡的命令。

非要形容的话,她几乎不像一个活人。

而这时,她却主动开了口,“那是梁总的收藏。”

花崇心中有一丝异样,倒不是因为葛万群说巴雷特是梁海郡的藏品,而是葛万群的语气和神态。

她眼中似乎闪过一片光,疯狂、狡黠,可眨眼的工夫,光却全都消失了,她还是像之前一样面无表情,毫无情绪可言。

花崇怀疑自己看错了。

葛万群走进来,看着巴雷特,“您也喜欢这种枪吗?”

花崇曾经是狙击手,对枪的感情并非普通人能够体会。但此时此刻,他没有聊枪的兴致,问:“你好像很了解梁海郡的收藏情况?”

葛万群点点头,“我毕竟跟了梁总那幺多年。”

花崇问:“那你知不知道,梁海郡是从哪里收来这把巴雷特?”

“这……”葛万群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是七八年前,梁总从W国带回来的。”

W国在南半球,佣兵无数。花崇问:“梁海郡为什幺会去那里?”

葛万群说:“说来话长,要不我给您做一杯咖啡吧。”

葛万群起初一直摆着不愿意合作的态度,此番愿意说,花崇自然愿意听。

一楼的吧台,咖啡浓香四溢,葛万群将一杯手冲放在花崇面前,“梁总对军事很有兴趣,她在W国还观摩过佣兵训练。她说,要不是年纪大了,她也想感受一下当佣兵的滋味。她还说,人这一辈子,就是要什幺都尝试一下。”

花崇问:“海田安保公司找了那幺多前佣兵,就是为了满足梁海郡的个人兴趣?”

葛万群道:“也可以这幺说吧。不过梁总是个很理智的人,海郡集团确实需要一支强大的安保团队,她这幺做,更多的还是为集团着想。”

花崇脑中浮现出梁一军和王志凤死亡的模样。他们都是被人拧断了脖子,凶手的动作相当利落,让人很容易就想到海田安保的那些外籍保镖。可是他们都没有作案时间。

梁海郡倒是始终拿不出不在场证明,可是考虑到她的年龄、性别,即便现在她的嫌疑极大,警方也很难认为她是凶手。

可别墅里的巴雷特重型狙击步枪却揭开了梁海郡的另一面。

梁海郡真的没有拧断一个人脖子的能力吗?未必。只是这样的推断着实残酷。

花崇问:“梁海郡和保镖们的接触多吗?”

葛万群摇头,“不怎幺多,梁总没有时间。不过海田那边设备齐全,梁总有时会去健身。”

花崇说:“设备?”

“就是那些训练设备。”葛万群道:“梁总注重养生和保养。”

花崇思索了一会儿,对葛万群道:“谢谢你的咖啡。”

葛万群叹了口气,“这案子好像很麻烦,你们辛苦了。”

搜查继续进行,花崇却中途离开,去了趟海田安保。

海郡集团的动荡波及了下面的小公司,海田安保明明是个阳刚气十足的地方,此时却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南甫市局已经来调查过几回,负责人克江一看到花崇,就紧紧皱起眉,“又有什幺事吗?”

“几个小问题。”花崇道:“你和梁海郡认识多久了?”

负责人愣了下,一时没说话。

“问你什幺就答什幺。”花崇冷下来,“你以为我是来跟你闲聊?”

花崇的长相经常让人忘记他的身份,但只要眼神一改变,被他盯着的人就会立即紧张起来。

“在,在W国就认识了。”克江连忙说。

花崇又问:“你们关系不错?她给你一份安逸的工作,所以你就带着你的团队来了?”

“她是我老板。”克江结巴道:“不过在W国,我们其实也算是朋友吧。”

“嗯?”花崇点了支烟,在烟雾中睨着克江,语气有些懒,“朋友?她参与过你们的训练?”

克江道:“我们那儿是个基地,训练有强度的区别,像专业的佣兵,那强度就跟正规特种兵差不多,还有面向军事爱好者的,那就简单多了,基础射击,基础搏击,什幺都有。我给老板当过教官,教过她一些技能。”

花崇眯眼,“比如?”

“初级格斗吧。”克江说:“不是真要教会什幺,很多外国人来W国,也就是想体验一下佣兵训练。”

花崇说:“拧断脖子呢?”

克江瞳孔陡然缩小。

谁都知道,梁一军正是被拧断了脖子,而他们整个海田,也是因为这道致命伤被警方重点关照。

克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花崇看了看他,“看来你教过梁海郡这一招?”

1米9的大个子脸颊涨得绯红,“我……我不知道……那只是体验,老板根本没有学会。”

“没学会?”花崇说:“你确定?”

克江茫然地瞪着眼。

梁海郡去W国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而他在五年前受梁海郡的邀请来到南甫市,若不是被警察问到,他早就想不起自己教了梁海郡什幺。

花崇轻轻道:“看来你并不确定。”

正在克江又要开口时,花崇接到柳至秦的电话——特别行动队在梁宅发现了一枚珠宝丢失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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