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蒙蒙的记忆里,陡然出现了一束光。
这束光照在柴桑的脸上,如同走投无路中的一丝生机,使得匠人长时间以来死气沉沉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簪星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那封发黄的、残破的书卷上来。
柴桑年少的时候,曾试图做过月支国最伟大的铸剑师,如同他的祖上一般。所以他时常花费很多的时间四处搜寻一些特别的铸剑图谱。有些是从农人家中不要的杂物里捡回来的,有的是游侠随手赠与他换做兵器钱的,那些陈旧的书卷存放着他年少时候的梦想。不过随着时日流逝,陈旧的书简都被收起来,和无数父辈留下的图谱堆在一起,不见天日。
毕竟养家糊口更重要。
那些图谱里,有些是真的,有的是假的,有的看起来更像是信手涂画胡编乱写,根本不可能实现。他少年时候将这些颠来倒去地看,已经许多年不曾打开这口箱子了。
而如今,他捧着手中的书简,像是捧着世间所有的希望。
匠人跪在地上,颤抖着翻开书简。
簪星坐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
书简被翻开,或许是因为被遗落了许多年,甫一翻开,立刻传来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而在那腐朽之中,又蕴藏着一种耐人寻味的芳香,十分特别。
字迹是鲜红色的,在书简上如留下的血迹,让人见之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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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星微微一愣,这并不是一本铸剑图谱。
她顺着柴桑翻书的动作看下去,越看越觉得心惊。
这是一本铸剑的书,可与普通的图谱不同,这是一本告诉世人如何能孕育出剑灵的图谱。
剑灵,是灵器有了神智后形成。大多器灵都是天生地养出现,或是跟随主人出行,偶得机缘所成。但绝不可能会由凡人普通的工匠所铸,尘世普通的铸剑材料,孕育不出宝剑的灵魂。
这书简里却记载着一种办法,只要铸剑之人用自己的鲜血浇灌温养所铸之剑,持续三百六十五日,就可能孕育出不凡的宝剑。
当然了,仅仅这样也是不够的。
因为没有经过修为淬炼,没有开启灵智,普通的宝剑纵然有鲜血浇灌,也只是一具空壳。
柴桑翻到书简的最后一页,簪星的呼吸一窒,忍不住开口:“不行!”
凡人不可能孕育出剑灵,只有一个办法。
淬炼剑灵的最后一步,是献祭铸剑人的灵魂,将自己献祭给所铸之剑,自己成为那个“剑灵”。
这不是铸剑,从某种方面来说,这是一种交易。用自己的灵魂,来换取一柄拥有剑灵的“神剑”。
世上怎幺会有这样的图谱?这书简上所记载的铸剑方法,诡异、邪恶,一看就知是个陷阱。铸剑师献祭自己的灵魂、浇灌自己鲜血所生出的神剑,十有八九可能是柄邪剑。待柴桑真的成为了“剑灵”,谁知道他是否能保留自己原先的记忆和意识,亦或是全身上下,从身到心都被吞噬,彻底被这柄剑利用了个干净。
如今看起来,也的确是这样。
簪星想要阻止这匠人接下来的动作,可伸出的手划过对方的肩,如同触到虚妄的空气,什幺痕迹都没留下。
她改变不了已发生的过去。
身为铸剑师的柴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他知道这图谱的诡异,记录的方法不祥,与虎谋皮的下场很可能是他要付出灵魂的代价。
可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灵魂不灵魂的又有什幺关系,或者从无忧死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一具空壳了。
院子里又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可这一次,没有了坐在门前看他干活的小姑娘。
那叮叮当当铸剑的声音,原本是很饱满清脆的,可如今却变得混沌、沉闷,一声声敲在人心头,令人心悸。他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活,邻人从旁经过,惊讶地开口:“柴桑,你怎幺成了这个样子?”
他怎幺成了这个样子?
他原本只是矮小丑陋,而如今日日用自己的鲜血温养浇灌剑身,身体迅速消瘦下去,皮肤枯黄,脸颊瘦得只有皮包骨头,一眼掠过去,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街坊见他如此,小孩害怕,纷纷避着他行走。好事之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低声议论:“女儿死了又如何,他一介平民,看来是放弃了。”
将军府的少爷依旧锦衣玉食,害死一个年轻姑娘的事对他们这样的权贵来说,无足轻重。偶尔听人提起,也不过是不屑地嘲笑一声:“噢,还没死啊,那个废物。”
这些声音落在匠人耳中,他无动于衷。
他只是专心致志地想要锻造一把世间最凶厉的剑。这柄剑能帮他报仇,为他女儿讨回公道。
柴桑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孤僻,他不再外出,将大门紧闭,不与人交往,人们只能听到他院子里夜以继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来猜测他还活着,他们都认为他是疯了。
簪星觉得,柴桑离疯也不远了。
他很用心地锻造那把剑。
剑身是漂亮的银白色,形状做得小巧,一看就很轻灵,他在剑柄处仔细地雕刻了一小朵霜花,是白水晶铸成,为了这块白水晶,他变卖了家中所有能卖的东西。
簪星坐在院子里,看着他捧着那块白水晶,一点点用心雕琢,那块透亮的石头在他指尖慢慢绽放成一朵易碎的晶莹,美丽又脆弱。
这柄剑和无忧想要的那柄剑一模一样。
而他对着这柄剑也生出了感情。
柴桑有时候对着这柄剑自言自语,不知道在低声喃喃什幺,有时候会对着这柄剑默默流泪,有时候对对着剑大声说笑,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长久地凝视着剑身,目光温柔而眷恋,像是透过这柄剑在看别的东西。
他一日比一日消瘦,一日比一日干瘪。簪星有时候觉得,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活人,让人惊讶这样一副躯体,究竟是如何活动着每日做着自己未做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