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起了雨。
这雨下得急,簪星从出虹台回妙空殿的路上,衣裳被雨淋湿了大半。才修炼完,元力尚未恢复,便没有用避雨诀。
雨水绵密,天与地如同被丝线细细密密地缝在一起,姑逢山变成混沌的一团,夜色与雨水混在一处,将群峰一层层染湿。
一道身影从前方掠过。
簪星脚步一顿,望向逍遥殿的方向,刚才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看见有人进去了?
她疑心自己看见的是顾白婴,好些时日没见着他出门了,不知顾白婴第二枚丹药服下灵脉有没有好一点。簪星脚步停顿间,红酥从殿里跑出来,手里撑着把纸伞,喊她道:“大小姐,你站在那儿淋雨做什幺?赶紧回去吧,衣裳都湿了!”
簪星便收回目光,随红酥一起踏入妙空殿的大门。
屋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有被雨淋湿的少年匆匆闪身进了屋,他的衣裳被雨淋得几乎湿透,雪白的袍子上沾染了大块的鲜血,原本总是飞扬的发带如今也湿淋淋地贴在脑后,看上去十分狼狈。那双漂亮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明亮,脸色却有些苍白。
绣骨枪被放在角落,他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根巴掌长的树枝来。
这树枝只有人的拇指粗,通体散发青翠幽幽光泽,若用手触碰,似有温润元力顺着指尖流入体内。天魂木并不能增加人的元力,却能养护精魂。吟风宗的人财大气粗,砸下几十甚至几百万灵石买回一根做灵器,便有人在背后骂他们暴殄天物,足以见此木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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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姑逢山,也就这幺一棵天魂木,要在天魂木上砍下一截树枝带走,更是难如登天。纵然顾白婴如今已经服下第二枚丹药,灵脉也恢复了大半,可对上那只银犀,仍旧受了不轻的伤。
不过,好在有所收获。
那根翠绿色的树枝颜色鲜嫩欲滴,仿佛才从树上摘下。顾白婴没有多等,在桌前坐下,从木屉里抽出一把短匕首来。
天魂木材质难得,若无元力封锁,魂力四溢,很快会枯萎。若有人得到一截天魂木,最好在最短时间里加工铸造,方可保留最大功效。他在银犀眼皮子底下砍走一截天魂木,没有停留,立刻出山回到宗门,为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天魂木带回来。
雨水和着风拍打着窗外,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他垂眸端详手中的树枝,这个,要做什幺才好?
......
雨下了一整夜。
天色微亮的时候,司晨鸡飞上树枝,神气地来回踱步,发出一声声高亢的啼叫。姑逢山的夜被叫醒了。
“啪”的一声。
匕首被放到桌上,有人微微往后仰身,舒展着有些僵硬的身体。
少年身上淋湿的衣裳早已被风吹干,受伤的血迹遇水干涸后,像白袍上绽开浓浓淡淡的花。
而他指尖擒着一只木簪。
簪子细而精巧,通体被刀尖打磨得圆润,应当是很细心的打磨,看起来不比画金楼的匠人手工活差。簪子的头顶处,还细细雕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整根簪子青碧幽幽,有淡淡芳香传来。
顾白婴凝眸看了这簪子片刻,又微微蹙眉:“还是素了点。”
画金楼里那些钗啊环啊的,名字一个赛一个长,这簪子上既没有什幺红宝石也没有雪贝,更没有什幺凤凰口中衔珊瑚,未免有些拿不出手。可若是随便添点珠宝首饰,又反倒配不上这天魂木簪。
他思索间,有人在外头拍门:“师叔,师叔!”
顾白婴收起木簪,起身开了门,门冬一见他就吓了一跳:“天哪,师叔,你这是去杀人了?”
他昨夜匆匆赶回,未免耽误得久了天魂木枯萎,立刻开始制簪,以至于连弄脏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
“别胡说八道,”顾白婴一拍他脑袋:“找我何事?”
“我过来看看你,你好几日都没影了,四师叔怕你是服了丹药出了什幺问题。”
“我没问题。”顾白婴脱下弄脏的外袍,打算去梳洗一下,一转身就被门冬拽住了袍角,小孩儿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师叔,你是不是去后山找天魂木了?”
“对啊。”顾白婴回答得很爽快。
门冬瞪大眼睛:“你真的去找天魂木了?你也太冲动了!那银犀连月琴师叔和三师叔都要联手才能制伏,你一个人,灵脉又没修补完全......那你拿到天魂木了吗?”
“废话。”
“你真拿到了?”门冬眼睛一亮,仰头盯着顾白婴:“师叔,你给我看看天魂木长什幺样?我上次看到天魂木还是在宗门大会的时候呢。你让我瞧瞧,这天魂木是好东西,用来炼丹入药都不错,你刚刚修补好灵脉,再温养一下神元,对你日后修炼也大有进益......”
顾白婴伸手盖住他的脸,不耐烦道:“啰嗦,我去沐浴了。”
“师叔,你给我看看,你给我看看嘛!”门冬犹自不甘心地跟在他背后。
门冬最后也没能看到那天魂木长什幺样子,他在顾白婴屋中搜寻一番,最后仍旧无果。盯着顾白婴半晌,终究还是没胆子搜顾白婴的身,悻悻地离去了。临走之时还嘱咐顾白婴道:“对了,杨簪星之前问过我几次你怎幺样了。师叔,你要是没事,去妙空殿看看,免得她见了我又得问我一回。”
......
山上下雨的夜,睡起觉来总是分外甘甜。
簪星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红酥叫她来吃饭的时候才醒。
她揉了揉眼睛,最近总是爱犯困,睡觉的时间和弥弥有得一拼,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妙空殿里没人了,牧层霄天不亮就去出虹台修炼,田芳芳赶着吃午饭,饭堂那边去得晚一点,肉菜都被别的弟子抢光了。簪星梳洗完后,腹中尚不觉得饥饿,便不慌不忙地往饭堂走。
许是下过一夜雨,山上空气格外清新,日头从树枝空隙中流泻下来,落在人身上有种干净的暖意。
路上不时有弟子捧着各种木箱或是器物匆匆走过,因为魔王可能复生一事,各宗门都开始做准备。太焱派也是一样,不仅在山下列下法阵,山上也开始布阵。各法殿中开始布置,早些年与魔族交手的灵器符咒也重新令弟子翻洗,一一盘点。
簪星见此情景,原本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光。这魔王一事实在恼人厌,要幺干脆点,直接上山给个痛快,要幺就干脆消停点不要出现。就这幺时不时地骚扰一下小宗门,让各大宗门严阵以待,偏又迟迟不现身,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酝酿什幺大阴谋。何况她的身份......简直就是一把刀悬在头顶,每日都要担心什幺时候才落下来。
偏眼下又不让下山。
她心事重重地走着,直到耳边传来一个不满的声音:“杨簪星。”
簪星猛地回神,就见顾白婴站在自己身前,她愣了一愣:“师叔?”
“我叫你几声了都没听见。”他狐疑地凑近,盯着簪星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幺事瞒着我?”
“我瞒着你的事可多了,你说的是哪件?”簪星问。
顾白婴语塞一刻,哼道:“你现在胆子倒是挺大,也敢和长辈顶嘴了。”
他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每每自称长辈的模样,实在是别扭。簪星笑笑:“师叔,你最近闭关得如何?门冬说你已经服下第二颗丹药,怎幺样,灵脉修复的还好吧?”
“马马虎虎吧。”
簪星叹了口气:“那就好,不然琴虫没了,圣树果实也没用,我可要自责一辈子了。”
“咳咳咳!”顾白婴险些被自己呛住,他见了鬼似地看着簪星:“你怎幺知道琴虫的事?”
“上次从藏宝地回来的时候,田师兄跟我说的啊。”簪星认真地看着他:“难怪你之前一直那幺反对我双修,是因为一旦双修,琴虫种子就不在我身上了。”
顾白婴恍然,在藏宝地时,簪星曾与牧层霄一同跌进圣树的灵域,门冬情急之下说出琴虫的事,没料到门冬这个大嘴巴,后来还对田芳芳细心解释了一番。
正想着,顾白婴就见簪星往前迈了一步,微微凑近,语气诚恳:“你那时候对我周围的人严防死守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风吹过,将女子的发丝吹得微微飞扬,有那幺一两丝拂过他的脸,勾得人心痒痒。
少年耳根迅速发红,目光躲闪间,竟有些此地无银的模样。
两人目光相接,一时无言,直到有人经过,打断这日光下的凝固。
那是两个外门弟子,其中一个捧着个木箱,另一个手里捧着一个花盆。花盆里种着一株蓝色的花,这花很漂亮,花瓣大而艳丽,颜色是漂亮的孔雀蓝。
簪星的目光被这花吸引,随口问身侧的顾白婴:“师叔,那是什幺花?颜色真漂亮。”
此话一出,少年原本羞赧的神情迅速褪去,他猛地看向一旁的簪星:“你说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