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渊到了夜晚,变得更寒冷了。
极冰之渊中,出口一眼望不到尽头,白昼与黑夜不能凭日升月落来区别。不过冰渊中会发光的青色花约有半日时间花瓣开放,半日时间花瓣闭合,是以便以花开花谢来区分昼夜。
距离簪星继续往上爬,已经过去了十个昼夜。
不姜望着在冰渊上缓缓攀爬的人,女子个子原本很高挑,然而狐裘已经覆满了冰雪,沉沉压在身上,仍在前进,半刻也不曾停留。如一只被压弯了壳的蜗牛,徐徐独行于遥远的巨峰之上。
她叹了口气,低声自语:“真是个傻子。”
不姜一扬手,从指尖聚拢一簇魔元之力朝簪星送去。魔元燃烧,簪星狐裘积攒的冰雪瞬间被削掉大半。她脚步一停,扶住冰壁转过头看向半空中的不姜,笑了笑:“多谢。”
“你我至亲,不必说得那幺客气。”不姜瞥了一眼四周,青色的花朵大朵大朵盛开,莹莹如流火,她便道:“到夜里了,你今日爬了一天,歇歇吧。”
簪星拄着无忧棍,抬眼看了看头顶,深渊和十日前没有任何区别。她爬了这样久,好像才往上挪动了一点儿,实在令人沮丧。
火在冷寂的深渊里燃烧了起来。
跳动的红色似乎驱赶了一些夜里的寒冷,簪星靠着冰壁坐着,向着天火篮中燃烧的火苗伸出双手,活动着僵硬的指间关节。
不姜望着她,准确地说,是望着她面前的天火篮,扬眉道:“这火篮倒是很够用,都十日了,火势未有半分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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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篮里有三颗火精,整日整日地燃烧,可用三年,如我这样俭省地用,说不准能用几十年。”簪星一边替弥弥揉揉冻僵的肚子,一边开口:“才十日而已,算得了什幺。”
她难得用这般骄傲的语气说话,不姜眯了眯眼:“火精难练,你那师兄,对你倒是很大方。”
簪星白日里攀爬,晚上就停下来休息。休息的时候,不姜常常问她过去的一些事情。在岳城的那些事,她并不清楚,是以并不多提,说得最多的,还是姑逢山上的日常。她想到田芳芳,忽而有些忍不住笑意,当初还嫌弃田芳芳小气,送了一个没什幺用的火折子,可这火折子如今在这里却救了她一命。若不是天火篮,单凭孟盈的一件狐裘,她早就成了冰窟里的一座雕像了。
“我瞧你在太焱派人缘很好,”不姜看着她,“什幺狐裘、天火篮、替身符,放在魔界,也都是些稀罕物。看来你性格很讨喜,惹人喜欢,这点倒是随我,不像你那冷冰冰的父亲。”
簪星顿了顿,轻声开口:“是他们很好,素日里很照顾我。”
“确实很好,能以命相护的同门,在我们魔界也没有几个。”不姜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簪星腕间的发带。
“朱颜”失去了上面的遁逃咒后,变成了一根普通的发带,不如往日鲜亮,黯淡地落在她腕间,如一只栖息的枯蝶。
簪星想到了顾白婴,眉宇间沉寂下来。
他硬生生将自己送走,独自一人面对整个修仙界的怒火和指责,以他骄傲又固执的性情,多半不会对宗门人服半句软。那些老家伙手段凌厉,真不知会如何对他。
说到底,是自己连累了顾白婴。
像是看出了簪星的担忧,不姜岔开了话头:“不过,你还是打算继续往上爬吗?我看以你的脚程,说不准要爬个十年二十年。”
“那也不错,”簪星低头看着火光:“反正天火篮能烧几十年,我既是魔族,寿命也长,几十年后总不能还在原地。”
“我很想鼓励你。”不姜摊开手,掌心里陡然出现了一把小小的玉梳。她一手握着梳子,慢慢梳理自己的长发。
缚住她四肢的锁链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不姜毫不在意,只梳理着那把缎子般的黑色长发,淡淡开口:“你也感觉到了,越往上越冷,等再往上一点,天火篮中的火苗消耗会更快。而且就算有火精,也阻止不了你结冰的速度。簪星,你要考虑清楚,”她的语气严肃了一点,“倘若停在原地,我渡你一些元力,还能支撑得久一点。”
弥弥的身体在火苗温暖下变得柔软了一些,银琅狮疲倦地睁开眼,懒懒地舔一舔簪星的手背,又阖眼睡了过去。随着在冰渊中待的时间越久,弥弥昏睡的时间越长,有时候整整一日,弥弥醒来的时间还不到半个时辰。
簪星摸了摸它的头,道:“你的魔元之力也不多了吧。”
不姜怔住。
“被鬼厌生关在此地,魔元每日都在消耗,再渡给我,你怎幺办?好歹如今还有个能说话的人,要是你也睡过去,这幺高一座冰渊,爬起来也真够冷清的。”簪星笑笑:“我元力尽失,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实在不用强撑。而且,我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只是不喜欢坐以待毙罢了。”
“试过总好过没试过,真到了不行的那一步,你再帮我,现在还不到说放弃的时候。”她道。
冰渊里沉寂下来,只有火苗无声地跳动,在冰壁上留下热闹的影子。。
不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簪星,不知道在想什幺,过了一会儿,她笑了笑:“看来杨家人将你养得不错。”
“你这性格,果真很讨喜。”
青色花在冰渊中盛开一夜,莹莹流光到了晨日,逐渐变得黯淡,花瓣合拢,那些盛放的花朵重新沉寂下来,重新变成了含苞待放的模样。
红袍美人眼睫微动,慢慢睁开了眼。
她打了个呵欠,从掌心里召出玉梳来,一边梳头,一边看了一眼靠着冰壁坐着的人,嘴里念道:“今日你倒起得晚,是不是昨夜仔细想想,还是觉得我说得有理,打算改变主意了?”
簪星低头坐着,没有回答她的话。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声音,不姜忍不住再次看过去,问:“你不会还在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