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谷雨时节

得知周琰要过来,梁锐希紧张坏了,三两口把面包吃了,赶紧翻出手机歌单,搜寻起适合唱给周琰听的歌。

蒋晟调完酒回来,就见梁锐希头也不抬地对他道:“我那个同学一会要来咱酒吧,你给他整杯你拿手的,可别收他钱啊!”

“你同学?”蒋晟愣了愣,“哦,周琰是吧,你以后就直说他名字呗,别老这个同学那个同学的了,谁还不是你同学了。”

他边说边上下找东西。

梁锐希又叮嘱道:“他心情估计不大好,昨晚你也听见了,他谈了好多年的那个女朋友要嫁人了,你到时候可别给他整什么‘失恋心情’‘魂断蓝桥’那种,给个喜气点儿的。”

“那整个什么?‘今夜不回家’?”

“……别了吧,那也是蓝色的,看着忧郁。”

“到时候给他酒单让他自己挑吧,这单子上有我不拿手的嘛。”

“也行,”梁锐希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上台营业,抬步时想到什么,扭头对蒋晟道,“哎对,你那半个面包我刚吃了。”

蒋晟:“???”靠-

晚上九点十分,周琰从时洋大厦地下车库开车出来,发现外头又下雨了。

绵绵的雨丝看不见摸不着,只一小会儿就在挡风玻璃上蒙上了一片水雾,周琰把雨刮器的频率调到最低,开了导航朝梁锐希发来的定位驶去。

那酒吧算是在临山公园和凌州二院的交界处,开过去比凌晨从医院回去时更近,不过这个点市中心仍有些堵,他开了二十分钟才到。

附近不好停车,周琰又绕了十分钟找了个商用停车位,再步行过去,快十点才找到那个“期待可能性”的招牌。

五个设计得瘦长的圆角字在黑夜里发出暖色的光,隔着雨幕,像一簇炸开后正要散落殆尽的烟花。

这个只有法学生懂得深层含义的名词在这样的场景下显现,还颇有些浪漫。

周琰走到门口就听见了一阵熟悉的旋律,心弦微动,潮湿的手抚上那扇挂了“营业中”牌子的木门,用力一推,像推开一间关闭多年的心牢。

而牢里头,锁着他两年零六十四天都未敢再打开的情思与念想。

“……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歌声先一步侵袭入耳,周琰望见台上的梁锐希,梁锐希也正看着他,像是等了他很久,上一秒神情还是急切不安的,这一秒眉头舒展,笑得放松灿烂。

周琰环顾一圈,找了个不起眼的空位坐下,很快蒋晟就亲自过来接待了。

“哎,你怎么才到?”他凑到周琰跟前低声说,“锐哥八点就说你要来,唱着情歌等了你一晚上。”

“……是么?”

蒋晟有点遗憾地朝唱台看了一眼:“不过他一般最晚唱到十点就不唱了,这估计是最后一首。”

周琰点点头:“嗯,好久不见。”

蒋晟纳闷:“不是昨晚才见过么?”

周琰笑了一下:“我是说他唱的歌,是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哦……”蒋晟赶紧把酒单递给他,“你看你要点喝什么,吃的也有。”

“我开车,不能喝酒,给我来杯水就好。”周琰道。

“那怎么行,”蒋晟指示周琰翻个页,“后面有小姑娘爱喝的那种无酒精鸡尾酒,你选选。”

周琰扫了一眼,见上头有一款叫“谷雨时节”,正符合这天气,便说:“就要这个吧。”

“好勒。”蒋晟收了酒单去忙乎了。

这一首歌已经收尾了,唱“好久不见”的时候,梁锐希笑吟吟地望着周琰,好像是真的对他在说“好久不见”。周琰也跟着笑了笑,感觉整个人都被一股暖流包围住了。

歌声渐轻时前面两个姑娘还不舍地感慨着“今晚的快乐结束了”,但他们等了一会,也没见梁锐希下来,反而见他抓着话筒轻咳了一声,垂着眼睛道:“谢谢大家捧场,本来说是最后一首,不过刚刚迎来了一位老朋友,他没赶上完整的演唱,所以我想再唱一首送给他。”

底下当即响起了热烈的支持声,还有不少人环顾四周,想看看到底是哪位“贵人”让他们有了多听一首的耳福。

音乐声很快响起,梁锐希抬眼,长长的睫毛在射灯下宛如两把小扇子,一双星眸直直地朝着周琰看过来,放电一样。

前面两个姑娘激动地捂了脸:“他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啊?”

前奏结束,梁锐希又垂下眼睫,浅吟低唱地进入了状态:“人群中哭着,你只想变成透明的颜色,你再也不会梦、或痛、或心动了,你已经决定了,你已经决定了……”

周琰听得浑身微震,思绪随着梁锐希的歌声逐渐飘远。

两年零四个月前,他辞去南市中院书记员的工作返回海城,在银天入职后,他当即给梁锐希打电话,约他出来吃饭,想亲口告诉他自己今后在海城发展的打算。

但梁锐希在电话里却表现得情绪低落,还对他的邀约推三阻四,让周琰心生疑虑。

一周后,周琰偶然与一位和梁锐希同公司的学姐聊起,才得知梁锐希的爷爷突发脑溢血去世,梁锐希请了半个月的假回老家处理后事。

周琰知道梁锐希跟他爷爷很亲,但家中出了这样的大事,梁锐希却并不愿意告诉他。

直到过完年,梁锐希才约他见面。那是2月15日,情人节后的一天。

他们约在一家简餐厅,靠窗的座位,点了些薯条、牛肉之类的东西,还有两杯热咖啡。

先聊了聊周琰进入银天后的现状,梁锐希对他表达了一番祝贺,语气里满是向往与欣羡。

“今年九月还有司法考试,”周琰鼓励他,“再试试吧,我在银天等你。”

梁锐希垂下眼睛,低声说:“不了。”

“不考了吗?”周琰问。

“嗯,听说新人律师工资低,要熬好几年才能赚到钱,还是算了,”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我现在的公司待遇挺好的,才进去半年,碰上老人家去世,人事的姐姐还准了我二十天事假,换别的公司,早把我开了……”说这些话时,他还在笑,眉眼弯弯的,显得很开心,“可能是看我长得帅才网开一面。”

周琰忍不住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不了周琰,”梁锐希都没听他说可以做什么,就果断拒绝,“我已经决定了,不考了。”

就像他现在在台上唱的——你已经决定了,你已经决定了。

“你静静忍着,紧紧把昨天在拳心握着,而回忆越是甜,就是越伤人了,越是在手心留下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刀割……”

记忆又回溯至他们大一的时候,周琰记得有一次梁锐希当着同学们的面,一手指天,霸气地宣称:我要成为中国最帅的律师,我要让所有的罪犯都无处遁形,我要让正义之光普照大地,让法律界记住我的名字!

他说着那样的大话,就那么敢……可在十八九岁的年纪,又一点也没让人觉得违和,反而叫人闻之心动。

可能是因为长得帅,天然就讨喜。

而与他那番狂妄宣言形成反差的,是他食指上拼命转动的钥匙扣。尽管那银色的钥匙扣转起来衬得他手指修长又好看,但傻也是真的傻。

他说完那些话,同学们都嘻嘻哈哈开着他玩笑,压根没当回事。

回想起那一幕,周琰总是忍不住发笑,忍不住想用尽毕生的力气,去呵护那一刻的美好。

想一直看见那样的梁锐希,闪闪发光地立在人群中,说大话也不惭愧,跌倒了还能爬起来。

而不是像现在,屈居酒吧一隅,唱着失意的情歌,离曾经的宣言相去甚远。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你决定不恨了,也决定不爱了,把你的灵魂关在永远锁上的躯壳……”

周琰还记得,2月15日见面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他先到,等了大概十来分钟,就看见穿着一身灰白色羽绒服的梁锐希出现在餐馆的玻璃门外。他收了伞,衣服上溅满了雨滴子,他像小动物一样随意地抖了抖才进来。

人家过个春节胖一圈,他的下巴反而尖了很多,被现实挫折打磨得一张脸都失去了光彩。一米八的个头,裹在羽绒服里却显得很小,眉毛也不同于往日,张扬得几乎要横飞入鬓,而是微微往下耷拉着。

周琰很想把他当时的样子记下来,但可能是时隔太久,当时的画面已经越来越模糊,远没有台上唱歌那位那样鲜活。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伤从不肯完全的愈合,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难道就真的抱着遗憾一直到老了……”

饭桌上,周琰不放弃地盯着他看,盯到梁锐希不得不抬眼与他对视,但只一秒对方就躲开了。

那眼神里泄露了太多东西,让周琰确认了为什么梁锐希不再求助于他。

他一腔热情像是瞬间被冰冻封存,不敢再泄露分毫。

周琰在被拒绝后点点头,沉声说了一句话:“那随便你吧。”

从始至终,梁锐希都没有提他爷爷的事,周琰也没问,更没有像毕业时那样,对他说,以后有需要随时找我。

然而,此时的梁锐希却又时不时地看向他,一双眸子染过风霜,历过疾苦,仍是晶亮的,带着毫不遮掩的真诚,让周琰怀疑,两年前是他错了,是他误判了。

他对他唱着:“你值得真正的快乐,你应该脱下你穿的保护色,为什么失去了,还要被惩罚呢,能不能就让悲伤全部结束在此刻,重新开始活着……”

这首歌的结尾还有一段碎碎念的歌词:“你的伤我知道我明了,我要你快乐,我要你快乐……”

整个酒吧加起来不到三十个人,最后都跟着梁锐希齐声哼唱“我要你快乐”,就像是一群陌生人在对周琰表达祝福。

可周琰却想,这一句话,明明是我想对你说的-

梁锐希下台的时候,酒吧还沉浸在合唱后的美好氛围里。

蒋晟拉过他眉飞色舞道:“兄弟,你太牛了!周琰都被你唱哭了!”

“啥?真假的?”梁锐希欢欣雀跃地往周琰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个面瘫,“没啊,哪哭了?”

“你这距离看不见!我刚给他送饮料的时候瞧他眼眶都红了,我跟他说话他也没搭理我,听得可沉浸了!”

“嘿,不愧是我,他失恋嘛,听这种歌最合适。”梁锐希喝了口水润嗓子,刚打算过去找周琰,想起来问,“你给他做的是饮料?”

蒋晟道:“他说开了车,不能喝酒,我就给他做了杯‘谷雨时节’。”

梁锐希一愣:“绿的那个?”

“啊,淡绿色的。”

“靠,”梁锐希一把揪住了蒋晟的衣领,怒道,“他刚被人绿你还给他搞杯绿的?”

蒋晟急道:“他自己点的能怪我?!”

“你他妈就不会给他推荐一杯别的色?”梁锐希简直要被气晕了,怒捶了一下蒋晟,“那他不哭才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两首歌①《好久不见》陈奕迅;②《你不是真正的快乐》原唱五月天/文中用的是邓紫棋的《歌手》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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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插曲】

周琰:像推开一间关闭多年的心牢。

梁锐希:芜湖~终于刑满释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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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晟:锐哥唱着情歌等了你一晚上。

梁锐希:你这话有歧义你别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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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锐希:你的伤我知道我明了~~

周琰:你不知道。

梁锐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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