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影厅出来已经五点多了, 梁锐希故作自然地与周琰道别:“我要去酒吧了,晚饭你自己吃点儿?”
“要给你买点吃的带走么?”周琰问。
“不了,”刚刚被投喂了一桶爆米花, 梁锐希一点没觉得饿, 怕周琰担心, 又补了一句,“酒吧那边也有。”
周琰点点头:“晚上唱完歌……”
“来的, ”梁锐希答完,面上一热,立刻怂巴巴地找理由,“我晚上给你带个宵夜, 一起吃。”
周琰笑笑:“我是想问,晚上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今天没下雨, ”梁锐希指了指天, 又指了指后方的地铁站, “我自己坐个地铁很方便。”向来手脚灵便的他现在却像个跑错程序的机器人, 浑身都做着不大协调的动作。
“晚上见啊。”梁锐希朝周琰挥挥手,一转身, 这会儿窜得比黄鼠狼还快, 几秒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上了地铁, 等确保自己已经距离周琰几公里远,梁锐希失常的心跳才渐渐平复。
他刚刚都没敢直视对方,感觉每多跟对方待一分钟, 他身上的细胞都要被多烧死一片。
梁锐希靠在车上给魏然回消息, 说以后会请周琰吃饭表达谢意。魏然发了两个表情图, 第一个像是在表达无语, 第二个是哭泣图,过了几分钟,又来了一句:“哥们儿你多保重吧。”
梁锐希没怎么看明白,回了一句:“你也是。”
地铁穿出地面,跃上轻轨,列车外夜幕渐渐降临,一抹淡淡的晚霞破开层层阴云出现在了西边的天空中,预兆着接下来可能会有的好天气。
没了周琰那双仿佛能洞穿他灵魂的眼睛,晚上梁锐希唱歌时发挥也正常多了,没忘词没跑调,高音也都上去了。
唱完下来,蒋晟问他:“今天心情不错啊?”
“怎么看出来的?”梁锐希反问。
“我跟你都几年的兄弟了,用得着看么?这是一种直觉,只要你一个眼神~”蒋晟边喝酒边给他抛了个媚眼,装腔作势地咂舌道,“我就品出来了!”
“什么毛病?”梁锐希被他油腻的举动给逗笑了。
“昨晚还是一副半死不活样儿呢,”蒋晟揶揄了一句,给他递了一杯水,凑近时闻见他身上的味道,不由一愣:“你这身衣服……你去找周琰了?”
梁锐希轻轻“啊”了一下,用眼神反问,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蒋晟打量着他:“难怪以前没见你穿过。”
梁锐希低头瞅了自己一眼,纳闷道:“我平时也穿卫衣,就不能是我自己买的么?”
蒋晟随口道:“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这话说得梁锐希又是一臊,下意识抓起前襟闻了闻,只闻见一股极淡的茉莉花香,难不成蒋晟说的是这个?
“也不算是他的,”蒋晟皱着眉头回忆,“我感觉你过去身上也有这个味儿。”
“什么?”梁锐希一头雾水。
蒋晟又凑近他闻了闻,确认道:“就是你初高中那会儿身上的味道,当时你衣服都你小姨给你洗的吧?”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医院那晚咱们把你从急诊间推到输液观察室的时候,要换个床,周琰帮忙一起抱过你,我当时跟他凑蛮近,就闻到了,我还纳闷呢,他身上这味道咋这么熟悉……”
蒋晟还在解释,梁锐希的思绪却已经飘远。
他小时候的衣服的确都是小姨洗的,而且大学每年放假回家,小姨也会帮他把行李箱里的衣服都拿出来洗好。但他记得,小姨洗衣服从来不用什么洗衣液和洗衣粉,而是用一种自己做的手工皂……对,就是拿外婆家每年四五月份开的茉莉花调的香,当年他还带过两块去大学里用呢。
第一次去周琰家时,他闻见那股茉莉花味,也曾恍惚过,还以为闻见的是小姨和外婆身上的味儿,却丝毫没联想到,那也是他自己以前身上的味道。
“但后来你身上就没这个味儿了,”蒋晟说,“反正我来海城后就没闻见过。”
当然了,他现在哪还能再去找他小姨去洗衣服啊,何况和蒋晟开酒吧这一年,刚好是他和谢文沐交往的一年,受女友的喜好影响,梁锐希也买了些大品牌的男士香水来喷,把自己整得像个时尚潮男。
“你属狗的么?”梁锐希嘀咕了一句,“那么早的味道都记得。”
“我记的是你身上的味道么?我……”蒋晟反驳了一半,忽然停住了,面上一赧,哼哼唧唧地转移话题,“对了,你小姨现在还好吧?”
梁锐希微微一怔,说起他的小姨,他总是免不了一番唏嘘。
他外公早逝,外婆是个没文化没收入的老太太,小姨二十出头就肩负起了家里的重担,还要帮着照顾长姊丢下的小外甥。她当年大专毕业在一家服装厂打工,嫌工资不够高,辞职后去了长水市一家美容院做美容师。
他小姨长得特别漂亮,也是不缺人追的那种美女,工作后陆陆续续接触过几个男人,但她眼光比较高,都不满意。直到梁锐希念大四时,小姨才受美容院一位女顾客介绍认识了一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听说那男人对小姨很好,小姨也喜欢,外婆特别高兴,说这个挑剔的姑娘总算要嫁出去了。
结果交往了大半年,小姨才发现那男人有家室。那时她已经怀有身孕,大家都劝她把孩子打了,还说趁着年纪轻相貌好,不怕找不到新对象。但小姨舍不得肚子里的小生命,抹着眼泪回老家把孩子生了下来。
他们老家在距离市区四十分钟车程远的小镇,之后小姨也没有再回市里,而是在镇上开了个护肤品店,店铺的经营收入虽然不多,但好歹够一家老小吃饭,也不用看别人脸色。
“还是老样子,在老家呢。”梁锐希叹了口气。
“还没结婚?”蒋晟问。
“嗯,没结。”
因为未婚生女,起初在镇上也不是没人说他姨的闲话,但他姨善良,久而久之就赢得了大家的理解,这两年一直有媒婆给她重新介绍对象,但小姨怕嫁人后委屈孩子,始终有些犹豫。
梁锐希把玩着吧台上的啤酒瓶盖,说:“去年过年我回去,听我外婆说,隔壁镇上有个鳏夫得知我姨的情况后天天去找她,他没孩子,愿意把豆豆当自己闺女儿,时不时给我姨母女带吃的穿的,掏心掏肺追求了大半年,也没成。外婆还念叨呢,说我姨是顾虑到她年纪大了,怕嫁远了不方便照顾,估计是不想再嫁了。”
“不嫁了啊……”蒋晟站在吧台前,面上有些怔忡。
“嗯,她不嫁就不嫁吧,这不还有我么。”
梁锐希当年是靠他小姨给的生活费念完高中和大学的,现在他工作了,每年回去也会准备一笔钱,以给小表妹红包的名义给小姨,反哺她当年的助养之恩,每次小姨收到钱,眼眶都会红。
想起那个小表妹,梁锐希也忍不住笑:“豆豆今年都三岁了,笑起来可甜,长大了估计也是个美人胚子。”
蒋晟这时才来了一句:“你说得对,又不是非得嫁人才能过日子,还有我们呢。”
“我们?”梁锐希笑着呛他,“我姨还是你姨啊?”
蒋晟低声说:“咱不是兄弟么,你的……就是我的。”
梁锐希听着还挺感动,他姨当年工作那个美容院就在他们初中附近,他初中住校,每周末去找他姨,蒋晟也会跟着去,自然认识。后来他上了重点高中,又来F大念书,但小姨仍在那边。那一片挺乱,还有洗脚城什么的,附近聚集了不少三教九流。其实他出来这几年,蒋晟在长水没少护着他姨,这份情义梁锐希心里都记着。
“谢了兄弟,”梁锐希收回思绪,把瓶盖放回空杯里,拍拍蒋晟的肩膀说,“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蒋晟回过神来。
“回去还有点事。”梁锐希不想告诉他自己是去找周琰。
出了酒吧,梁锐希再次抓起卫衣前襟闻了闻,仿佛又掌握了一个周琰喜欢他的证据,心里头甜滋滋的。但他觉得奇怪,周琰又没见过他小姨,上哪儿去搞这种香皂?还是说他找到了差不多味道的?
不管了,慢慢探究吧,反正他喜欢我。嘿。
昨晚梁锐希还巴不得立马确认,现在反倒不急了,因为这种挖宝的感觉让他十分新奇,是以往任何一次恋爱都没有过的。他想找更多的证据,到时一股脑儿地往周琰跟前一抛,像个胜券在握的律师一样质问他的犯人:“你还有什么想狡辩的?”
脑补着周琰可能会害羞、尴尬却又无处可藏的样子,梁锐希就莫名有些兴奋。
在地铁站附近的面食摊买了两份炒米粉,梁锐希屁颠屁颠地往回走,心情雀跃得看见路灯都想往上蹦一下,看能不能拍到上面的大灯泡。
等到了周琰家,打开门看见正主,他立马又怂了。
和早上一样,周琰正捧着个笔记本在茶几前工作,见他来,视线都没从屏幕上移开,只随口说了:“回来了?”
“嗯……”梁锐希矜持地往前凑了凑,“我买了炒米粉。”
“你先吃,”周琰的手指还在键盘上偏飞,“我帮客户写个起诉书,差个结尾。”
梁锐希放下米粉先去洗手间,边洗手边贼头贼脑地找肥皂,闻闻这个嗅嗅那个,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可疑的。洗手台下还有个柜子,他也悄悄打开来瞅了一眼,里面只搁着两瓶超市里常见的那种洗衣液,还有几包抽纸,其他就没了。
梁锐希有点小沮丧,出来绕回茶几边,在周琰斜对面坐下,见周琰还在写,他便打开自己那一碗先吃了起来。
周琰工作的时候特别专注,神情严肃,嘴唇微抿,像是在对待这世上最重要的事。
以前两人一起在图书馆上自习,每回梁锐希看一会儿书就会忍不住晃晃椅子瞧瞧四周,甚至拿出手机刷一刷,但周琰一坐就能坐好久,就算从书上抬起头,也只是伸展一下四肢什么的。
都说男人专注的时候最帅,梁锐希也这么觉得。他仗着周琰不大会走神,正放肆地打量对方,周琰却忽然抬眼扫了他一下。
可能是仍处在工作状态,周琰眼睛里那股凌厉劲儿都没收回去,刀子似的,把梁锐希看得一个激灵。
草。
这么凶。
他是写什么起诉书啊,写给杀人犯的吧。
梁锐希不敢再盯着对方的正脸瞧,他埋头吃粉,顺着视线偷瞄周琰敲键盘的手。
跟女孩子那种柔软的小手也不大一样,周琰的手就是很明显男人的手,而且对比他自己的,骨架还要大一点。
印象中周琰似乎从来没跟萧芷牵过手,连肢体接触都没有,更别说是吵架,他俩就和睦得不像话。以前梁锐希觉得是周琰脾气好,不跟女生吵也很正常,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处处都是不正常的痕迹。
也不知道周琰这个手握在他手里是什么感觉。
emmm……
可能挺暖和的吧……
视线悄悄往上,不知不觉又瞄到了周琰的下巴和抿起来的嘴。周琰的嘴唇有点薄,透着一种凉薄寡淡感,平时说话一般不怎么跟人计较,但要是碰上原则性问题,他也会得理不饶人。
不知道这个,接起吻来的话……
……
嘶,老板是不是辣放多了?怎么感觉吃得好热!!
梁锐希三两下把米粉一扫而光,从地毯上弹起来跑回了卧室。
周琰停下手,瞥了卧室的方向一眼,嘴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随即垂下眼睫,在文档里写下了收尾的句子,保存,关闭,合上笔记本,看向剩下的那碗炒米粉。
“你吃完了?”周琰扬声问。
“嗯……”梁锐希的声音闷闷地从卧室里传来,“我有点困,想先睡了。”
“才吃完就睡不大好吧,”周琰开了盖子,叫他,“过来,再陪我坐会儿。”
几分钟后,梁锐希才拖拖沓沓地折回来坐下,耷着头,脸上有着不自然的红晕。
周琰安静地吃着米粉,也没主动跟他说话,叫他过来坐会儿就好像真的只是坐会儿。两人一个吃,一个看,气氛莫名有些暧昧。
“好吃么……”
等梁锐希先问出一句,周琰才回答:“还行,”瞅了他一眼,又说,“下次买一份就好了,我说过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只是陪你吃点。”
“哦……”
他主要是想陪我吃……
他好爱我……
周琰吃了半碗就放下了,一本正经地问他:“还困么?”
“还好。”中午才起床,怎么可能困,再说两人这么面对面坐着。
“我下了你玩的那个游戏,”周琰拿出手机,打开来给他看,“是这个吧。”
“对,王者荣耀。”
“第一次玩,”周琰看着他,说,“你教我?”
“……!”
梁锐希像是被突然击中了心脏……
他还想陪我玩游戏。
他好爱我……
花了两秒用于感动,梁锐希立刻打起精神——到他擅长的领域了!
他打开游戏,正想发挥一番,却发现周琰还是个新手,于是耐下性子,手把手地指导周琰做完了新手任务。周琰大学时也跟着他们一起玩过moba类的游戏,虽然不热衷,但不是全无概念,加上领悟能力强,他学得很快。但梁锐希忘了,过完新手教程一般系统只送一个免费的英雄亚瑟。亚瑟的技能周琰刚学会,此时正专注地操控着英雄在训练营里杀小兵练熟练度。可梁锐希幻想的却是把周琰栽培出来后让他给自己打辅助,两人天天开启峡谷“爱的双排”……
“这个你就随便玩玩好了,”他建议道,“等金币够了,你买个小明跟着我,我带你飞。”
“亚瑟参考的是圆桌骑士首领亚瑟王吗?”周琰对他的建议视若罔闻,开了技能凶悍地跳进小兵群里,评价道,“这英雄能抗伤害又能打,挺好的啊。”
梁锐希:“……”
果然是个坦克……
呜呜,跟女孩子的脑回路完全不一样。
此刻的梁锐希就像个东方修仙者陡然进入了西方魔法世界,空有一身撩妹的经验却不知道如何对一个汉子施展。
周琰又问:“小明是什么?”
刚从幻想中被打醒,梁锐希都有点提不起劲儿了,他直接点开英雄购买商城,指给周琰看。
周琰滑动了一下屏幕,表现得也有些意兴阑珊,看完英雄介绍就关掉了游戏:“不早了,明天空了再玩吧。”
梁锐希蔫蔫地“嗯”了一声。
洗漱完上了床,闻到枕头上的香味,梁锐希心中的沮丧感才消散了点。
他想到周琰当年给自己买的那些零食,心里稍稍妥协了。
算了,坦克就坦克吧,虽然跟自己想象得不大一样,但能在一起玩,也总比没有强-
次日梁锐希又睡到近中午,昨晚虽没失眠,但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也挺晚才入眠。
打了个哈欠走出卧室,他见周琰坐在客厅沙发上,以为对方又在工作。刷牙刷到一半,听见一阵熟悉的游戏声音,梁锐希才茫然地走出来,见周琰竟然横拿着手机。
“你在玩游戏?”他含糊地问。
“嗯。”胜利的音效随之响起,周琰看向他问,“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
“我点个外卖,披萨好吗?”
“唔,”梁锐希返回洗手间,漱完口出来问,“你还在玩亚瑟吗?”
“试了试你说的那个小明,”周琰打开外卖app下单,问他,“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没有,”梁锐希整个人都有点恍惚,“你买小明了?”
“早上起来研究了一下,充值也能买,就买了,”周琰看向他,“你不是想让我玩这个么?”
梁锐希心一跳:“其实也不用太勉强,你玩亚瑟……碰上危险我也会去救你的,射手和法师,就随便他们……”
昨晚没睡着的时候,他已经脑补过各种被喷的可能性了。
“没有勉强,”周琰不带情绪地说,“我本来就是新手,所有英雄对我来说都一样。”
梁锐希着实感动了。
他一个坦克竟然为了我玩软辅……
他好爱我!-
半个小时后,披萨到了,两人坐在茶几边,一人嘴里叼着一块,打开手机,两声“Timi”同时响起。周琰还是青铜,他们段位不同,只能匹配,梁锐希开房间邀请他进队,一脸认真道:“一会儿你把那个紫色的线甩给我,从头到尾都要牵着我。”
“嗯。”
“我玩玄策,跑得比较快,你要跟紧点哦。”梁锐希又叮嘱。
“……嗯。”周琰笑看了他一眼。
匹配低端局,梁锐希确实秀得飞起,就算周琰一开始跟不上他的节奏,也不妨碍他到处拿人头,每次赢了他还要显摆:“我是不是很帅?”
周琰都附和他,“是”“帅”“很厉害”,把他哄得手舞足蹈、得意忘形。
但这家伙一玩游戏就会忘记吃东西,专注时一块披萨叼在嘴上半天都不见嚼。每局结束,周琰一边听他复盘解说一下自己哪一刻最秀,一边还要顺手拿披萨喂给他吃:“别光顾着说。”
两人就这样玩了一下午,结束时梁锐希看着今天的战绩,意犹未尽地做着总结:“匹配虐菜不过瘾啊,下次咱们排位吧。我发现你的小明玩得很好诶,虽然现在反应还慢了一些,但你才开始玩嘛,意识特别好,比我之前碰上的路人辅助都强多了,以后你也可以试试其他辅助,像是鬼谷子、蔡文姬之类的……”
说了许久都没见周琰回应,梁锐希抬头,却见周琰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这一幕和回忆里梦境中周琰每次注视他的情景重合,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袭击了梁锐希的心脏,他的语气都变得不自然了许多:“我先申请个小号,带你一起上钻石……等跟我大号段位差不多了,咱们就,就双排上分……”
“好,”周琰问他,“今天玩得还开心吗?”
梁锐希应了一声,后知后觉关心起周琰的感受:“你呢?你一直给我玩辅助,会不会觉得没什么游戏体验?”
周琰看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头去。
“你开心,我就开心。”周琰说。
梁锐希被这句话刺激得瞳孔骤缩,心如鸣鼓……
这温柔的眼神,这宠溺的语气……
……妈妈咪呀!他好爱我!!
“我,”梁锐希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紧张得语无伦次,“都这么晚了,明天要上班,让你陪我玩了一下午,耽误了你不少工作吧。我要回去了。”
周琰跟着起身:“你上周末不也陪我加班了么。”
这句回答更验证了周琰只是在陪他玩。
“呃,好吧,那我先走了。”梁锐希低着头走到门口,快速穿上鞋子,一溜烟跑了。
望着梁锐希仓皇离开的方向,周琰轻叹了口气,摇摇头回去收拾茶几上的餐盒,但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这一刻却有了暖意-
到了楼下,梁锐希还在大口喘息,刚刚周琰注视他那个目光,几乎让他怀疑对方下一秒就要跟他告白了!
草,吓死他了。
周琰不会已经知道他知道了吧?
……不见得不见得,周琰以前也是这样看他的。
梁锐希抚着胸口拼命深呼吸,给自己做心理复建。
不怪他怂,从他发现周琰可能喜欢他到现在才两天呢,他还没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也没做好接受一个同性炽热爱意的准备,如果周琰这时候说了,他怕自己过于寡淡的反应会伤害到对方。
没错,是这样。
梁锐希劝解了自己一番,等走到地铁站,又思忖着自己刚刚急匆匆离开,周琰看在眼里不知道会不会多想。心一软,他赶紧拿出手机,给对方发了条消息:“我下周再来。”
没等他上地铁,周琰就回复了:“后天就是五一了,明晚有空也可以来,一起吃饭。”
梁锐希心率又开始失常,他谨慎地环顾了一圈陌生的乘客,才在臂弯里打了三个字过去:“知道了。”
***
雨季过去,天彻底放晴了。
面对着清晨灿烂的阳光,梁锐希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临近公司,他嘴里哼着小调儿,还沉浸在周末度过的快乐时光里,一想到只要上一天班又能休息,这周一都像是变成了周五。
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幕,这应该会是梁锐希数月来最开心的一个上班日——他走到公司大门口,迎面碰上了人事冯姐和几个熟悉的同事,刚打过招呼,一辆宝马跑车就疾驰而来停在了边上的下客区。
轰鸣的引擎声让路人侧目,随着副驾座的门打开,一双黑丝美腿先从里面伸了出来,梁锐希一瞬间竟然觉得这腿不错,有点眼熟。下一秒,他就认出了那是他前女友谢文沐,而对方下车前,分明还在跟驾驶座那位身材健硕的男子卿卿我我。
谢文沐瞄见他,停了下脚步,似笑非笑地朝他点了下头,也没别的表示,就踩着高跟鞋走了。
人事冯姐认得她,率先用一种吃人的目光盯住了梁锐希。
虽然他和谢文沐已经正式分手,但公司同事们都还不知道,这戏剧性的一幕就宛如他在清天白日之下被人戴了顶绿帽子,紧接着他整张脸、整个人都变绿了。
眼神毒辣的冯姐,目眼如炬的同事……
那一刻,梁锐希仿佛听见了晴天霹雳,他在脑海里双手托脸,灵魂惊恐地呈现出了爱德华·蒙克创作的世界名画《呐喊》。
什么叫社死现场?这就是。
什么叫百口莫辩?这就是。
梁锐希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清白不保了,至少在这家公司,他被白富美前女友戴绿帽的冤情再也洗脱不掉了。
果不其然,一到办公室,贝卡姐就对他投来了同情的注目礼,之后分配工作还少给了他两份合同,留下一句:“想开点。”
中午吃饭,他也被各种怜惜的、幸灾乐祸的目光包围着,似乎每个人都想跟他说两句话,又想给他保留一份体面,这“欲言又止”越发加重了梁锐希身上的悲剧色彩。
但这都不是他当天最倒霉的一刻,下午三点左右,他被贝卡支使去楼上总裁办交合同,因为懒得等电梯,他走了安全楼梯,结果下楼时不知道是脚滑还是走神,一个不慎踩了空,崴脚了!
一瘸一跳走出楼梯间的时候,见到他的人都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怎么了小梁?扭到脚了?”“平时不是挺活络的嘛,还能走吗?”“不就是被劈个腿么,也不用断脚自虐……”
“我没有被……”梁锐希欲哭无泪,“我跟她上周就已经分了。”
“嗯,我们都懂,别想太多,你这么帅,肯定能找到更好的。”“难怪你最近一个月情绪这么低落,原来她早已经……”“看来你对那个女朋友感情还挺深哦,哎,人都傻了,可怜见的……”
梁锐希默默地在心里流宽面条泪,果然洗不清了。
他左脚很快就肿成了大馒头,贝卡让同组的同事陪着他去最近的医院,到医院后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由于软组织拉伤,他脚上被医生上了夹板,等处理完都七点了。耽误同事下班,梁锐希感觉很不好意思,出了医院赶紧让人先走。
“你一个人没事吗?”
“没事,都包扎好了,我打个车就回去了,租的房子那边有电梯。”
“那行,我走了啊,”那同事走前还拍了拍他,感慨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
梁锐希无语凝噎,告别对方后,他金鸡独立地站在路边叫网约车。结果晚高峰,网约车排队排到了四十分钟后,好不容易碰上一辆待运空车,还被一个小伙子窜上来抢了。
梁锐希气得胃疼,要不是他瘸,丫还想抢过他?!
正被这一天的水逆折磨得眼冒金星,周琰发了消息过来:“下班了吗?”
强撑至此的梁锐希只觉得脊背一软,整个人都脆弱得要晕过去了,他赶紧向周琰求救:“我在医院,崴脚了,没打到车。”还拍了张被包扎过的脚照片发过去卖惨。
周琰几乎是立刻回复说:“给个定位,我去找你。”
梁锐希闭了闭眼睛,既想哭,又有点想笑。
以前他咋没发现,周琰这个人这么有男友力啊……
周琰收到地址,没多久便给他发了实时行程过来,地图路程显示一片红色,周琰又给他发了条语音消息:“路有点堵,可能要开很久,你找个地方坐,或者看看附近有没有餐馆,先进去点些东西吃,别累着。”
梁锐希把手机凑到耳边,反反复复听那句话,只觉得每一个字,每个语气,都透露着周琰对他别样的关心。
以前他为什么都没察觉到这些特别对待……
他回复说“知道了”,却哪里都没去。这附近不好停车,他怕周琰到了地方还得找停车场,又要等更多的时间,所以依然站在原处,一手扶着旁边的电线杆,一手拿着手机,时不时看一眼对方的位置。
眼前车来车往,梁锐希单脚站得腿麻,莫名想起大一时他也扭过一次脚。
那时候的周琰浑身还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梁锐希仗着全班上下自己跟他关系最好,又因为他是班长,缠着周琰背自己上课下课一整个月。
对于背他这件事,周琰一开始也是有点抵触的,还对他做过种种要求,比如不可以搂他脖子,不能用腿盘着他,搞得他在周琰背上像只僵直了脖子的鹅,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但身体出问题还有人伺候就不错了,何况伺候他的是别人都不怎么敢亲近的周琰,梁锐希那时只觉得被周琰背来背去可拉风了,快好的时候还骗周琰说自己不能走,让对方多背了两天。
也不知道那时候周琰有没有喜欢他,如果不喜欢,知道他最后两天装瘸不得再打瘸他一次?
想着想着,梁锐希就看到了周琰那辆沃尔沃。
他跳着脚拼命朝对方招手,周琰也看见了他,打了左闪灯缓缓靠近,车子稳稳停靠在他面前,梁锐希拉开副驾座进去,正想表达一番感动之情,就见周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嘲讽道:“一天不见,你就瘸了。”
梁锐希:“……”
周琰重新启动车子,看路不看他:“不是叫你找个地方坐么?在马路边站一个多小时不累?”
梁锐希:“还行……”
周琰又问:“去你家还是我家?”
梁锐希沉默了十秒钟,说:“你家吧。”
周琰笑笑:“也是,你这种一瘸就形同十级伤残的家伙,送你回自己家你不得直接饿死。”
梁锐希:“……”
周琰调了下导航,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路上又问:“怎么回事,说说?”
梁锐希苦巴巴地把当日发生的事都交代了一遍,周琰听得啼笑皆非:“一码归一码,你瘸难道不是因为你不好好走路?”
梁锐希:“……”
说喜欢吧,周琰可能是真喜欢他,但周琰这张嘴,有时候也真想让人直接拿胶带贴了——他都瘸了,就不能对他客气点儿吗?!
“饿不饿?”红绿灯,周琰看了他一眼,他的寡言依然让他有些不大习惯。
“还好,你呢?”梁锐希问。
“我也没吃,你这脚上下车不方便,直接回去点外卖吧。”
“嗯……”
之后一路无话,回去时堵车情况好了点,只开了大半个小时。
到时洋广场的车库停好车,周琰绕到副驾座边,把他从车里搀了出来。两人相互扶着,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周琰忽然停了下来,直接背朝他蹲下了身,低声说:“上来吧。”
“我……”梁锐希刚想逞强说自己可以跳着走,就听周琰道,“又不是第一次背你,你现在跟我害羞,是什么意思?”
梁锐希心中黄钟大吕齐鸣,此刻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周琰看出来了,周琰看出来了!
在心里做了番天人交战,梁锐希才缓缓伏到了周琰的背上。
周琰反手环住他的腿弯,轻轻松松把他托了起来,又吐槽了一句:“这么瘦。”
这次无需提醒,梁锐希都不敢搂周琰脖子,更不敢盘腿绕他,就像七年前周琰第一次背他时那样,他僵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从地下停车场到周琰家只有几百米的路,平时转眼就到了,可今晚这段路梁锐希却感觉走了很久很久。
周琰的心跳声仿佛隔着后背传过来,与他的发生了共振。
这时候他再不可能装傻说什么都不懂,他不是没喜欢过别人,知道这种喜欢不是无所求的。他也不是那种会仗着别人喜欢他就放肆利用的家伙。
“周琰……”梁锐希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周琰应声。
“我,”梁锐希像是怕吓着自己似的,颤颤巍巍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还没准备好。”
周琰浑身一震,梁锐希忐忑他会不会生气,度秒如年地等着对方的审判,等了半晌,只听对方也用同样的音量回答:“没事,我等你。”
周琰托了托他有些下滑的身子,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又有些无奈地说:“这么多年,我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