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琰的家收拾得很干净, 这种干净又并非样板房那种满是人工痕迹的摆饰,而是具备生活气息的干净。
比如茶几上夹着便签纸的专业书籍,沙发靠上未来得及收起的一件外套, 还有墙上挂着的“每周记事”白板……但除了平日里常用的, 整个空间又透着一股极简的美, 目之所及处看不到一点污乱的杂物。
其实能毫无准备地邀请别人进门参观,就说明屋主本人也对自己的居家环境极其自信。周琰和梁锐希都不喜欢囤积东西,加上房子又小,每周一次大扫除, 周琰都会把不用的东西处理掉,才能让家里保持这样的状态。
“怎么称呼?”周琰给他泡了杯简易的袋装红茶。
“我叫江勒月, 悬崖勒马的勒, ”江勒月接过茶水道了谢, “叫我小江或者叫我全名都行。”
“临江勒月?”周琰赞道, “这名字很有诗意。”
江勒月眼眸微睁:“周律师真厉害,从小到大,就只有我高中时的语文老师这么解读过, 你是第二个,”他又开怀地解释, “这名字是我外公起的,他是个历史迷,平时也喜欢看一些古诗词。其实我他说,我这名字中间那个字是多音字, 还能念成‘江lei月’……”
周琰想起一句诗, 虽说不是同声调, 但音很接近:“人生如梦, 一樽还酹江月?”
江勒月张大嘴巴, 这回直接用瞠目结舌的表情表达周琰带给他的惊诧。
歪打正着,周琰颔首感叹:“以酒祭江月,老爷子好气魄。”
“周律师,你可太有才了……”小江同学星星眼,已然化身周琰的迷弟。
周琰淡然一笑,问他:“你说要买房,有什么想打听的吗?”
一句话提醒了对方的来意,江勒月收起佩服的眼神,用玩笑的口吻说:“买房相关的事,其实我外婆最近都帮我打听过了,我没什么要问的。今天跟你们打招呼,主要还是想趁机认识一下。”
其实江勒月在门口驻足的时候,周琰就看出对方还有话想说,参观装修大概只是随便找的一个借口。他也没有意外,示意对方继续说。
“我刚刚称呼梁先生是你男朋友,看你也没否认,那我便也直说了,我跟你们是一样的。高中我就跟家里出柜了,但不是因为有了男朋友什么的,只是单纯发现自己对同性有欲望,对异性没兴趣。你知道,父母那一辈很难接受我们这样的,我也比较任性,仗着爸妈就我一个儿子,刚出国的时候一直梗着脖子跟他们叫板,说他们要是不接受,我就呆国外不回来了……”江勒月叹了口气,说,“还是我外公外婆不忍心,开始那两年,外婆也一直在跟我沟通,我给她发了不少科普,她是最早能理解我的人,这几年反而是她在劝我爸妈那边,现在我们的关系总算缓和了些。”
周琰静静听着,时而点头感叹:“不容易。”
“但我外婆这个人比较热心,自从她接受我这性向后,就开始愁我会不会找不到对象,”江勒月尴尬道,“说来怕你笑话,其实从你搬到他们楼下开始,我外婆就关注上你了,还说要物色你给我做对象……”
周琰一愣,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跟梁锐希在一起也就这几个月,李奶奶以前是怎么看出他异常的?
“转述起来有些麻烦,怕你产生什么误会,我直接给你看她和我的聊天记录吧。”小江已经掏出手机,打开自己与外婆的微信对话框递给他。
——
外婆:“我的卿卿外孙,你在澳洲可好?外婆外公最近很想念你。我们家楼下搬来一位气质可嘉的年轻男子,年仅二十六岁,是一位律师,虽是外地人,却已在海城落户买房,真是年轻有为。”
江勒月:“好厉害啊!”
外婆:“我打听到他姓周,未交女友,待外婆再观察观察他与你是否是同道中人,如果是,外婆替你们牵个线,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江勒月:“外婆,别这样……我自己会找对象的……你千万不要去打扰别人……[捂脸哭]”
外婆:“无知小崽,像你这样的人在世上少之又少,外婆不多替你打听争取,如何为你觅得良人?唯恐苦你今后孤独终老……”
江勒月:“外婆,真的不需要,我还年轻,你别想这么多……[捂脸哭][捂脸哭]”-
外婆:“我的可怜外孙,外婆为你向那位周律师送了三次桂花糕、两次核桃酥、一次荠菜包子,结果今天才发现,那周律师有对象,长得还奇帅无比,近日已经搬来与他同住。他与你无缘,外婆白替你欢喜一场。”
江勒月:“……”
外婆:“楼下的周律师与他爱人每日同进同出,他爱人崴脚时,他还天天背他出门,可谓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他那爱人原先还有些调皮跳脱,与你小时候很是相似,但近日沉稳恬静了许多,想是受到爱情的滋润,与周律师同行时,脸上也都是眷恋甜蜜之情,瞧着让人欣慰。外婆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你这样的人未来的希望,如果我的宝贝外孙今后也能寻得周律师那样的良伴,你们也能像他们这样恩爱,外婆可瞑目矣。”
江勒月:“会的会的,您最后一句也太夸张了![捂脸哭]”
……
这几条信息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日常关心的言语,周琰没有细看,只拣了一些与自己相关的。看到李奶奶描述他和梁锐希的关系时,他已忍不住用拳头抵住唇,低笑出声。
江勒月脸上浮现出一丝赧意,说道:“我外婆现在只要看见个单身没结婚的男人就要多打量两眼。老人家关心则乱,我当时在国外也有些担忧她会不会趁我不在的时候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如果有,我代她向你们道个歉。”
“没有,不碍事,”周琰把手机还给江勒月,脸上还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只可惜了她当初一番心意。”
原来那李奶奶送的核桃酥桂花糕都是别有意图,他还当是这个邻居热情……-
梁锐希本在卧室里专注做题,却听外头两人絮絮低语,还时不时伴随有笑声,不知怎么的,他脑子里一根从未有过知觉的神经突突地跳动起来。
……如果那个姓江的真和周琰是同一类人,那……
梁锐希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起来时他还懵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下一秒,他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转了个向,往外走了出去。
周琰和江勒月正说笑着,忽见梁锐希现身,还沉着一张脸,不由一愣。
“是我们说话吵到你了吗?”周琰反思道。
“没……”其实他们说话挺轻的,但梁锐希总觉得哪里不大爽,他盯着两人看了一秒,又怕他们瞧出自己不高兴,继而走到冰箱边,背对着周琰说,“有道案例题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先放着,我一会儿帮你看看,”周琰柔声说完,又道,“冰箱里有我昨天刚买的鲜橙汁和酸奶。”
梁锐希开了冰箱正发呆要拿什么呢,听了周琰的提醒,便取了罐酸奶回去。
等梁锐希关上门,江勒月才继续刚刚的话题。
“没给你们添麻烦就好,”他舒了口气,声音也不自觉地更低了些,“我本来还想找个时间,再买些东西来登门拜访,顺便见识见识被我外婆夸上天的‘神仙眷侣’是什么模样。今天虽然和梁先生没有机会多聊,但从你们这住处和互动的细节里,我已经能察觉出你们关系融洽,确实让人羡慕。”
“神仙眷侣谈不上,我们也才在一起没多久,还有许多事需要磨合……”周琰谦虚了一句,想到自己和梁锐希并不算特别和谐的性生活,以及尚未暴露在对方面前的危机,不禁又蹙了下眉头。
江勒月起身道:“今天有些晚了,确实不方便再打扰,等梁先生也空了,我们再找机会一起聊。”
“好,加个微信吧,方便以后沟通。”周琰道。
交换过联系方式,周琰又说,“麻烦回去再代我向你外婆表达一番谢意,如果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尤其是法律方面,你们也可以随时找我,我一定倾力相助。”
江勒月躬身感谢:“有专业方面的问题我肯定第一时间来请教你们。”
周琰将江勒月送到门口,忽而又问:“你那个房子,要得急吗?”
江勒月惭愧道:“我自己是压根不急,也不在乎是否要买房,毕竟才开始工作,买得起什么房子?主要是老人急,外婆和外公省吃俭用一辈子,存了两三百万,一直放在银行里买定期。房价年年在涨,我早叫他们自己买个小房子收收租金,或者去什么地方玩玩,趁着还走得动,享受享受,他们也不听,非要给我留着。现在总算是盼着我毕业回国了,也当是借着给我买房的由头,把这笔投资做了,更想着我住过来能随时去探望,可就算不买房,我也会来的,”他穿上鞋出了门,又说,“这个小区地段好,老房子性价比又高,还挺抢手,我们已经看过一圈,目前还没有在售的二手房,再等等吧。”
周琰点点头,欲言而止。
梁锐希回房间后却仍站在门边,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见那姓江的说了一段又一段的,只觉得心里十分烦躁——不是说看装修么,都快大半个小时了,那家伙怎么还没看完?
听到他们起来,到了门口,又开始聊了,梁锐希忐忑得差点再一次杀出去——这俩人到底有什么说不完的话?
好不容易听到关门声,梁锐希才大松了口气,捧着酸奶鬼鬼祟祟地坐回写字台前。
片刻后,卧室的门就被敲响了。为了不打扰他复习,现在周琰进卧室都是提前敲门。
“进来。”梁锐希慢吞吞地撕开酸奶盖子。
“你刚说哪道案例题想不明白?”周琰走了过来。
“我已经查资料弄明白了,”梁锐希拿勺子咬了一口酸奶,故作镇定地问,“你刚跟他在聊什么,聊这么久?”
“聊他名字,还有他外婆……”周琰直接在床沿边坐下。
“名字?”梁锐希费解道,“名字有什么好聊的?”
“他叫江勒月,感觉挺有诗意的……”
“啥意思?”和平时一样的酸奶,梁锐希怎么感觉今天的特别酸?
“那个‘勒’是悬崖勒马的勒,”周琰又给他说了一遍,“临江勒月。”
“站在江边拿马绳套月亮?”梁锐希试图理解,却无法理解,“这有什么诗意?”还不如他梁锐希好听,既有锐气又有希望。
周琰嘴角一抽,差点没被他这句解读给笑喷,也不再与他鸡同鸭讲。
梁锐希接着问:“那‘套月亮的’跟你聊他外婆又是为什么?”
周琰笑说:“他外婆原本想把我介绍给他做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