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晚上十点周琰才回来, 梁锐希惦记着下午担心的事,听到声音就直接从卧室出来了:“怎么这么晚?你一直跟我小姨她们在一起吗?”
“没,”周琰将工作的笔记本往茶几上一搁, “跟她们吃完晚饭我就回律所了,又加了会儿班。”
“哦……”梁锐希故作轻松地问,“蒋晟说, 你下午跟我姨聊天,聊了些什么?”
周琰边解领带边淡笑着说:“聊了聊你小时候,还有你和蒋晟初中时候的事。”
“怎么聊起这些事的?”梁锐希好奇。
“就是问我们为什么会住一起, 我说你前一阵崴脚,我方便照顾你。接着你小姨也分享了一件你小时候的趣事,说你以前特别皮,有次她叫你一起去山里摘柑橘,路上你给她讲了个故事,也不晓得哪听来的,说山上有一种吃人的大猴子, 专门抓漂亮的姑娘,估计是想吓唬她。等上了山,你自己贪玩爬树上去掏鸟窝了, 她想劝你早点摘了柑橘回去, 你都不搭理她, 她心里生气, 便故意躲起来, 等你反应过来找她,怎么叫她她都不应声, 结果反而把你吓得真以为她被大猴子抓走了, 急得脚一滑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 瘸了大半个月。”
“啊,我记得,”梁锐希想起来,笑说,“那好像是我第一次崴脚吧,我那会儿还在上小学,我小姨还记得啊。”
白芸只比他大八岁,就跟个姐姐一样。他妈妈在镇上工作,没工夫天天陪他,他童年大部分时光都是跟白芸度过的。除了摘柑橘,两人还会去摘皂荚、摘茉莉花,他小姨自己懒得爬树,就爱使唤他。
“我姨的胆子也是真大,从小我给她讲什么鬼怪故事,她都不怕的,也不像别的姑娘,碰上点儿事就哭哭啼啼,她很少哭的,特别坚强。但我记得从树上摔下来那次她哭了,眼泪哗啦啦跟水龙头一样,都给我吓得以为自己的腿彻底废了哈哈……”
回忆着那些童年往事,梁锐希心中一阵怀念。
周琰笑看着他,又说:“还有一次,她也哭了。”
“嗯?哪一次?”
“也是她今天说的,说你初中的时候有一阵天天打架,平时你住校,她管不着你,也不知道那些事,但你每周六都会把脏衣服带去让她洗,有次她发现你校服上有血迹,吓得不轻,质问你是怎么回事,你支支吾吾不肯说,她抓你胳膊,你都抽气喊疼,问你是不是打了架,你还不肯承认,她一气之下跟你说了句重话……”
梁锐希怔忡了一秒,想起那句话来。
小姨当时说:“你就是这样不听话,你妈妈才不要你,你是不是也不想让我管你了?”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似的,一下捅到了他心里去了,刺穿了他懵懂的怀疑,揭开了他不愿去面对的真相。
野兽被伤得狠了都要挣扎,何况那时他才十四五岁,正是叛逆的年纪,听到这种话直接气得摔门跑了。
那一天天昏地暗的,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存在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负担,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他不记得荡了很久,后面好像是走到了一个河边,然后就站在那个桥墩子上,看着黑黢黢的河水,想着要不要一了百了。
就在他想跳又没什么勇气跳的时候,听见身后小姨叫他的名字,声音高得几乎能破开天,带着恐惧和颤抖的哭腔。
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小姨一把从那石墩子上拽了下来。
白芸娇小的身躯里像是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紧紧地搂着他,泪流满面地说:“锐希,对不起,小姨不该对你讲那种话,小姨不会不管你的……”
周琰望着他:“你小姨说,她看你跑出去的时候就后悔了,也跟着冲了出去,找了你一下午,后来看见你在一条河边,差点没把她吓破胆。她把你哄回去后,你才肯乖乖脱了衣服给她看身上的淤青,她一边给你抹云南白药一边掉眼泪,说这辈子都没像当时那么心疼过……”
梁锐希也被这通往事搞得心里头发酸,赶紧解嘲道:“都什么陈年往事了,谁没有中二的时候啊。说起来还好笑呢,我姨一开始一点都不喜欢蒋晟,因为这货初中的时候形象特别差,为了表现自己眼神更有杀气,还留了很长的刘海,平时从来不正眼看人,因为都被头发遮住了看不见,他想看人都得这样……”
梁锐希学着蒋晟当年的招牌姿势,一把撩开自己的额发,眸中露出一点凶光:“你要噢盖咯?(你想干什么)”
周琰:“……”
“哈哈哈,”梁锐希学完就大笑,“反正他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初中女生看见他都绕着走的那种。我姨觉得我天天跟蒋晟这种流子混在一起,肯定是他把我带坏的!”
周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我感觉,蒋晟好像挺喜欢你小姨的。”
“他就是个颜控!”梁锐希评价道,“你是不知道他当年第一次见我姨时那傻样,都快流哈喇子了,还装腔作势地叫我姨‘美女姐姐’,给我麻得差点没当场揍他!”
周琰一边笑一边若有所思。
说完这些,梁锐希仍有些在意那事,忍不住试探:“你们今天就聊了这些么?”
周琰像是知道他在忐忑些什么,瞅了他一眼,起身道:“我先去洗个澡,一会再说。”
梁锐希返回卧室,心不在焉地背了会儿法条。周琰洗完回来,两人一起上了床,梁锐希靠在床上,实在憋不住问:“你没跟他们说我俩的关系吧?”
周琰身子一僵,半晌后才道:“你很在意吗?不想公开?”
“先别说了吧……”梁锐希攥着手,又怕周琰看出什么,赶紧松开。
他当然害怕他们知道,毕竟他原本生活的圈子,跟周琰身边这些人,什么阮雅东、章翰林、江勒月,都不一样。
他不是不想承认周琰的身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不安。
可能是从小没了父母可以依靠,从众成了他潜意识里最有用的生存法则,就像动物,不具备自保能力的物种从不会落单,因为落单就意味更容易面临死亡。
所以每到一个新环境,他都能迅速的适应群体,并和身边的强者、同类结伴,避免让自己成为被孤立的对象。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无法理解沈晖那种人,搞不懂那家伙特立独行四年居然都没出过什么事儿。
可现在,他像是忽然从乌泱泱的人群里走了出来,意识到自己需被归属在另一个特别小的圈子。他左顾右盼,只看见寥寥几人,而他自己也只能抓着周琰的手,更不知道这只手是否牢靠,会不会走到一半,这个人就把他丢下了。
而那次不甚顺当的床上经历也让他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真能适应新的身份。
恐惧感上来的时候,他甚至想鼓动周琰说:我们一起回到人群中去吧,跟他们装得一样,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周琰叹了口气,忽然看向他:“和我的关系,会让你心里一直有负担吗?”
“我……”梁锐希又想攥起手,却被周琰一把握住了。
他强行撑开对方的手指,与梁锐希十指交扣:“没关系,就算你说会,也是正常的,毕竟你跟我不一样。”
梁锐希苦恼道:“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周琰柔声安慰他:“放心,没有你的同意,我绝不会告诉你身边的人我们的关系,如果你一辈子都不想公开,大不了以后我们就只在家里牵手。假如你哪天后悔了,我也会一直在这里,站在你随时都能看见我的地方。”
刚刚聊到感人的往事,梁锐希都没想哭,可听周琰说完这几句话,他眼眶忽然就酸了,既为周琰这番话动容,又为自己心底的怯懦感到惭愧:“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周琰摩挲着对方的指尖,低声道,“比起你为了哄我开心而骗我,这样的坦诚更让我感到欣慰。”
梁锐希下意识偎过去,把脸埋在周琰肩上。
周琰轻笑:“干啥?学表情包里的猫跟我撒娇呢?”
“也不用只在家里牵手……”梁锐希幻想着说,“我们还可以都穿长袖的衣服,或者盖上一点什么,就像这样,”他拿被子盖住他和周琰握紧的手,抬头看周琰,笑眼弯弯的,“悄悄在下面牵,别人也看不见。”
这家伙讲土味情话的本事还真是叫周琰自叹不如,周琰做了个深呼吸,忽然翻身覆上对方,举一反三道:“被子下除了牵手,还能做别的。”
“嗯?”
周琰抓着被沿盖住自己,慢慢往下滑,梁锐希像是意识到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阻止他道:“别!”
“给个机会,”周琰直直地望着他,哄道,“我想让你快乐。”
说完那话,周琰就藏到被子底下去了。
……
这样的事从没有任何一个女友曾为梁锐希做过,他交往过的女生大都很骄傲。
周琰骨子里的傲气也丝毫不比她们少,可他刚刚望着自己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眼神没有一点挣扎和为难,还有着十足的向往。
梁锐希的男性尊严在这一刻被满足得淋漓尽致,他十指紧紧扣着床单,眯着眼睛仰起头来,压着急促的呼吸,颤声唤起了对方的名字:“阿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