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芸见梁锐希面色阴沉, 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难言之隐,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两人相坐无言,各自将一番百转千回的心事咽入腹中。
好在这时还有个孩子缓解尴尬, 只见豆豆伸着黏糊糊的小手, 奶声奶气地呼唤道:“妈妈, 擦手手。”
白芸赶紧从贴身小包里拿出手口湿巾纸来,替豆豆仔细擦了一遍。
做完这个动作,感觉气氛缓和了些,白芸才接着道:“锐希, 我听周琰说,你参加考试是想要做律师了,是么?”
“嗯……”
“真好,”白芸感叹道,“难怪我这一次看见你, 感觉你跟前两年春节回去时不大一样了。”
梁锐希愣道:“哪里不一样了?”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做律师, 但不是这几年都没做么,虽然你无论选择什么, 小姨都支持你。但人活着, 有时候就是活一股精神气,一个人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 感觉是不一样的,”白芸瞥了他一眼, 笑说,“我就觉得你的眼睛比那时候有神了。”
梁锐希哑然,但又很开心小姨这么说。
白芸一脸向往道:“你要是做了律师, 以后我碰上什么困难, 也能直接找你了。”
梁锐希失笑:“我不做律师你也可以随时找我啊, 不然你供我读这么多年书不是都白供了么?”
白芸道:“那还是不大一样的,不懂的问题我可以找你,但遇上困难的时候,你得有个身份,说出来的话才能让我这种老百姓更加信服,不是么?”
梁锐希被她说得一噎,这时候才知道,一个职业身份还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你是否有了让别人愿意求助的资本。
“我知道了小姨……”梁锐希郑重道,“我会好好考的。”
“这就对了,”白芸看向他,柔声说,“小姨这次来,都不知道你在备考,所以我一直说不想麻烦你,也是希望你能够安心考试。等你成功做了律师,才是小姨最大的骄傲,以后再有别人欺负我们母女,我就能说,‘我的外甥是律师,你要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就叫他来跟你打官司’!”
梁锐希听得忍俊不禁,心里又不无惭愧——抱歉,毕业三年都没给您足够的底气。
白芸听不到他心里说的话,却能读懂他的表情,又安慰他道:“你交的这两个朋友也都很好,周琰说了,在你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之前,我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找他。还有蒋晟,以前我对这孩子有些偏见,但这几年下来,我自己也经历了许多人和事,才发现不能总是抱着一种角度去看问题,也要多换换思路……”
一听小姨说到蒋晟,梁锐希就气不打一处来,但白芸还在往下说,他也不好打断。
“就好像这一次,没来海城之前,我总觉得我还是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可在镇上呆的这几年,我没把生活过得更好,反而还把自己的路给走死了,如果这次不是……”她说到此处,忽然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如果不是我想冲动来看一看,也不知道原来大城市里还有这么多机会,有这么多我能做的工作,便利店销售、保姆、保洁,还看到很多美容院门口也贴了招聘广告,我也可以捡回老本行……我这两天才意识到,自己才三十出头,还很年轻,我有什么不能去尝试的?”白芸说着又低下头,温柔地看向怀里的豆豆,“就算我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豆豆想想,你说对不对?”
梁锐希望着她们,莫名想起了儿童艺术馆里的那张照片,豆豆的眼睛里倒映着五彩缤纷的画作,白芸的眼睛里则映着对未来的希望。
“你说得很对。”梁锐希心中一阵动容。
其实两年前他也曾鼓励小姨来海城,那时小姨脸上的神情还是胆怯的,比起带着一个才满周岁的小孩出来闯荡,她似乎更愿意抱残守缺过一辈子。
甚至于一周之前,梁锐希见到的白芸都没有此刻那样满含希冀。
原来所有人都会成长,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进度条。它不需要刻意催化,也不需要强行逼迫,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过往遭遇的种种都会成为促使人蜕变的养料,让人重新焕发生机。
而一个人的成长也能近一步再影响身边的人,直至形成蝴蝶效应。
“你放心,小姨也不会总麻烦蒋晟的,等我自己找好住处……”
“咱们能不能不要提他了。”梁锐希拉下了脸。
白芸误以为梁锐希也对他有偏见,忍不住教育他道:“小晟文化程度是比你低,但对你也是掏心掏肺的,你不要有了能力就看不起他。”
“我没……!”梁锐希真是百口莫辩,想想今后白芸和蒋晟的关系,又感到一阵万箭穿心、“算了,随你们吧……”
他从白芸手里抱过豆豆,问:“还想进去玩吗?”
“想!”豆豆兴奋道,“我想玩大滑梯!”
“走,哥哥今天就让你玩个痛快!”他把豆豆高举过头顶,大步走进了游乐场。
一直玩到下午四点半,小家伙总算折腾不动了。
梁锐希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又陪着小姨逛了会儿商场。看见一家化妆品店,他强拉着小姨进去,一套化妆品加起来花了他小三千,把白芸心疼得直数落他浪费钱,梁锐希却气鼓鼓地想,蒋晟能买的,他也能买,不管怎么说,他也得给他小姨娘家人的底气不是?
快到晚饭时间,梁锐希本打算带她们在外面吃,白芸却皱眉道:“已经叫你花了这么多钱,别在外面吃了,回去吧,小晟说他给我们做晚饭。”
梁锐希一脸懵逼:“啥?他还会做饭?”
白芸笑道:“前两天就说要跟我学做饭,每次炒菜他都是在边上看着的,一个小时前就给我发了消息,说晚上想试试,叫我们回去吃。”
梁锐希:“……”
这个畜生!真特么狼子野心啊啊啊!!!
三个人打车返回蒋晟的出租屋,梁锐希却没跟她们一起上去,说要打个电话。
白芸不疑有他,抱着豆豆先上楼了,才进门就看见蒋晟抓着手机从厨房出来,身上的围裙都还没摘。
白芸放下豆豆问:“菜做得怎么样了?要我来么?”
“还有两个没炒,我要先下去一趟……”蒋晟转了一圈,随手拿起边上的垃圾袋,“去倒垃圾。”
“剩下的我来吧。”白芸笑着来解他的围裙,把蒋晟臊地当即举起双手学木头人。
“锐希也在楼下,说要打个电话,”白芸交代他道,“打完了你们就一起上来吧。”
“嗯……”
那电话梁锐希就是给他打的,叫他单独下去,语气里满是威胁,简直像是学生时代他锐哥要教训什么坏胚子前放下的狠话。
蒋晟一颗心像油锅里的豆腐泡,一面为白芸这脉脉柔情感到心猿意马,一面又为接下来要面对的危机忐忑不安。
梁锐希挂了电话,也在四处找了找,七八米远处就有个垃圾站,墙边正好有根不知谁丢了不要的方条木棍,他操起那木棍在手里掂了掂,用一个舒服的姿势握着。
蒋晟下了楼,看见梁锐希这架势就想起多年前他拎着一条凳腿揍那瓜哥时如被修罗附身的模样,本能的恐惧浮上心头,吓得他拎着垃圾袋就想跑!
“站住!”梁锐希大喝一声,“你敢跑一个试试?”
他声音不算高,但带了一股着恼的气势,几乎是叫蒋晟当场立在了原地。
“你过来。”梁锐希又交代了一句,这一句的嗓音更平常了,就像是正常跟人说话一样。
蒋晟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扭过头来,朝着梁锐希走去:“锐哥。”
“来来来,到这里来。”梁锐希没站在原地,而是勾着手指先把他引到垃圾房后头,保证一会儿蒋晟就算是叫破嗓子他小姨都听不见,再让他靠墙而站。
“站好了,”梁锐希一脸阴鸷地盯着他,“叫我什么?”
“锐哥……”
“听不见,叫大声点。”梁锐希轻飘飘地说。
“锐哥……!”见梁锐希一副不满意的样子,蒋晟又连叫了几声。
梁锐希这才有反应,“你还知道叫我哥啊?”他指着蒋晟的胸膛,勾嘴一笑,“我看你是不想这么叫了吧?”
“不是,哥,我没有……”蒋晟哭丧着脸,他真的是百八十年都没见梁锐希这悚人的模样了,心里头直打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这不是周琰说的么……”
梁锐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周琰也知道?!”
蒋晟“啊”了一声,那毕竟是周琰的提议,他只是胁从隐瞒,可见了梁锐希这反应,他又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梁锐希追究的不是这件事?那为什么这么生气?
梁锐希想起那天周琰说的话,已经反应过来了,“可以,”他点点头,简直要被气笑了,“还知道找帮手,想叫周琰给我吹耳边风,让我能尽快接受你们是不是?”
“不是,我真没有……”蒋晟都快哭了。
梁锐希怒不可遏地一甩木棍,直直抽在蒋晟手上拎着的垃圾袋上,抽得那垃圾袋当场炸裂。里头的食物包装、纸巾撒了一地,连那瓶香水的包装盒都还在里头。
“证据都在这呢!”梁锐希拿木棍杵着那包装盒,轻笑一声,“蒋晟啊蒋晟,亏我把你当好兄弟这么多年,你对我姨到底什么心思,还当我看不出来?我现在就在这里质问你、给你机会交代,你特么还敢做不敢当?你是个什么怂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