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排练结束,时阔亭按匡正教的,把宝绽叫到屋里,让他别理那个搞娱乐的什么姐,宝绽笑他小题大做,但还是听劝,答应了。

难得今天匡正过来,宝绽张罗请大伙去吃串儿,匡正想掏钱,他说什么也没让,“我打工赚钱了,”他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个挺旧的小钱包,“什么时候欠你那一万还清了,你再请我吃饭。”

露天的瘫儿,折叠桌子塑料凳,流浪狗围在脚边,还有背吉他的马路歌手缠着非让他们点歌,时阔亭点了个“那些花儿”,朗朗上口的老歌,大伙都会唱,一桌传一桌最后传成了大合唱。

中间那个什么姐不停打电话,匡正知道宝绽心软,给时阔亭使眼色,让他把手机拿过去,直接关机。

这顿饭吃得很尽兴,收杯时宝绽吹了一瓶,他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开心朋友们聚在一起,开心如意洲有了一片打拼的天地,匡正拦都拦不住,时阔亭拿肩膀碰他:“没事,有你呢,让他喝吧。”

“有他?”应笑侬在一旁说小话,“我才信不过他呢……”

“哪儿那么多废话,”时阔亭嫌他扫兴,“喝酒!”

应笑侬拿眼翻他:“宝处喝多了有人送,我喝多谁管啊?”

时阔亭跟他碰了下杯:“我送你。”

散的时候九点多,匡正把宝绽架上副驾驶,西装脱下来给他盖身上,两人一路很安静,好像彼此的难过、委屈都随着酒、随着歌蒸发掉了,宝绽闭着眼,满脸通红,靠在椅背上傻乐。

“我说你换个表情行不行,”匡正边开车边打量他,“怪吓人的。”

“我高兴。”宝绽醉醺醺地嘟囔。

“高兴什么?”

“不知道,”宝绽搂紧了身上的西装,“就是特幸福。”

匡正没觉得吃大排档有什么幸福的,但笑这个东西好像会传染,他打过方向盘,不自觉勾了勾嘴角。

到家门口,宝绽晃晃悠悠下车,匡正过来扶他,宝绽靠着他的肩膀,趁他不注意一下跳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哈哈大笑。

“祖宗!”一个大活人这么窜上来,匡正差点没趴下,但怕宝绽摔着,他第一时间想的是抱住他的腿,“你哥腰断了你就高兴了!”

宝绽两腿夹着他,伸手去够桂花树下的路灯:“你之前就是这么背我的吗?”

匡正车都没锁,用指纹开门:“上医院那次?”他微哈下腰,绷紧大腿的肌肉,“小心头……你那时候可比现在安分多了!”

进屋他没把人放下,而是直接背上了二楼:“幸亏你哥身体好,这要是个不锻炼的,还收拾不了你了。”

“哥,像假的似的,”宝绽趴在他肩头,真喝多了,拿小手指头抠他的耳朵眼儿,“我们竟然早认识……”

“我去你……!”匡正半边身子麻了,赶紧靠住楼梯扶手,“别闹啊!”他把人往上驮了驮,一脑门子汗,“摔下去就唱不了戏了!”

宝绽没理他,还抠,匡正让他抠得没脾气,猛一把劲儿上二楼,进卧室,把人往床上一扔,靠着墙喘粗气。

宝绽翻了个身,屋里没开灯,他在一片融融的黑里问:“哥,你明早来吗?”

匡正喘得厉害:“来。”

“我们一起上班吗?”

“嗯,”匡正换一口气,“上班。”

静了良久,宝绽说:“哥你真棒。”

匡正看着床上那个起伏的侧影,他做成过那么多大案子,如意洲的忙也帮过几回,但宝绽从没夸过他,这是头一遭:“这有什么棒的。”

“特别棒,”宝绽舒服地蹭着床单,说着乱七八糟的醉话,“过别人的坎儿容易,过自己的坎儿难……哥,得大坚固力、金刚不坏身,你往后肯定顺风顺水……”

这都什么跟什么,匡正让他逗笑了,别人家的酒疯子又吵又闹招人烦,他家的酒疯子傻乎乎的招人喜欢。

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匡正听了一会儿,撑着腰,慢慢走出卧室。

可能是累了,他这一夜睡得很实,第二天一早到宝绽那儿吃了饭,两人一起进市内,到戏楼停车,正好碰上时阔亭,匡正打了个招呼,拐个弯去万融。

万融双子星巍然耸立在金融街的中心,那么高,甚至狰狞,有多少人在这里成就过,就有多少人粉身碎骨,匡正平静地想,他只是千百人之一,没什么稀奇。

他今天穿一套笔挺的黑西装,蔷薇色的领带,红底皮鞋,坐电梯直上62层,到白寅午门前,咚咚咚敲了三声,推门而入。

白寅午坐在办公桌后,正打电话,是万国和千禧的合同细节,谈判扯皮的环节总是很漫长,见到匡正,他敷衍了几句,匆匆挂断电话。

“白总。”匡正规规矩矩站在桌前。

“kendrick……”

“还是别叫英文名了,”匡正冷淡地说,“我这几年都在国内,除了你,其实没人这么叫我。”

是的,“kendrick”是一条纽带,连接着他们脆弱的师徒关系,白寅午陷入沉默,眼角疲惫地垂下来,空空盯着桌面上的某一点。

匡正忽然发现他老了,额头上爬满了细纹,鬓角也多了银丝,他怎么能放自己去私银呢,他身边已经没有得力的人了。

“我相信,”寂静的办公室,白寅午的声音低沉,“我不会害你的。”

他说的是“他”相信,而不是让匡正相信。

“我在这一行二十多年,金融街的风一吹,我就知道钱从哪儿来,”白寅午抬起眼睛,眸子里仍然有股慑人的力量,“我知道给你选哪条路是正确的。”

匡正盯着他,一句话也不相信。

“只是你不相信我,”白寅午替他说,“我们十年的情分,到头了。”

匡正的心钝痛,但倔强着,不肯说一句软话。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入行十年,他和段小钧那种菜鸟也没什么不同,在崇敬的上司面前,仍然是个任性的孩子。

“既然来了,”白寅午换了种口吻,淡漠、疏离,不掺杂个人感情,“我就当你接下了私人银行的位子,”他站起来,“给你一周假,假期过后,你就是万融的执行副总裁、‘万融臻汇’私银的第一把交椅!”

万融臻汇,真是个好名字,匡正笑了笑,喉咙里卡着许多话,愤懑着吐不出来。

“出去吧。”白寅午背过身,望向窗外滚动的云层。

匡正昂起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背影,决然转身。

门合上的一瞬间,他知道结束了,在a的这十年,和白寅午的师徒情,他所熟悉的一切,从这一步开始,他将独自走向一条前途莫测的路。

但他是匡正,万融最优秀的v,他绝不会向逆境服输,哪怕是头破血流,也要从绝地里闯出一条路。

一颗颗系好西装扣子,他大步穿过62层豪华的长走廊,他深信,有一天他会回来,带着非凡的成功和荣耀,回到这个赶走他的地方。

坐电梯到57层,他进入办公区,一刹那,空气仿佛凝固了,敲键盘的声音、翻文件的声音、经理骂人的声音,全消失了,只有电话铃突兀地响。

匡正挺起背脊,不得不面对这些年轻人,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老板的“下场”,被从重要岗位调离,即将流放到一片“荒蛮”之地。

这是个凝重的时刻,也是个伤感的时刻,小冬突然从复印机那边冲过来,手里的文件扔了一地,一头撞进匡正怀里:“老板!”

匡正被一男的结结实实抱住,两手一下子举起来,伸在半空:“怎么着,”他挑眉,“要搞临别告白啊?”

“老板!”小冬真告白了,“我一直特别特别特别崇拜你!我进万融,最幸运的就是分到了a,被你厚颜无耻、毫无人道地压榨了一年!”

下头响起一片轻笑。

小冬红着脸松开他,吸着鼻子转过身:“谁说梦想不能实现,”他冲大伙喊,“我终于抱到老板的大胸了!”

一屋子小伙子,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吹口哨的,拍巴掌的,用夸张的热闹掩饰掉眼泪的冲动,匡正紧了紧领带,打个响指,办公区立即安静。

“我要走了,”他坦然地说,“会有新的v接替我的岗位、接管你们这帮小混蛋,然后继续厚颜无耻、毫无人道地压榨你们。”

很多人拿起手机,开了录音。

“你们每一个都很聪明,是金字塔尖上的那一撮,技术、策略、手段,我教了你们很多,”匡正扫视他们,卸任在即,仍然霸气十足,“最后我只教你们一件事。”

从桌柜里拎出一个小袋子,里面是一只拼装好的乐高死侍,昨天知道匡正要调走,他熬夜拼到了今天早上。

匡正说:“别像个傻逼似的只知道追着钱跑,”他告诫他们,“多看看身边的人,等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你就知道他们有多重要。”

这是他从宝绽身上学到的,平凡的快乐给他了安慰,小小的温柔给了他支撑,宝绽就是他的坚固力,赋予了他不坏身。

“结了婚的,对家庭要忠诚,”匡正像个认识许久的朋友,真挚地说,“还没结婚的,对朋友要仗义,”他笑起来,从头到脚闪闪发光,“希望有一天你们赚到大钱了,仍然能感觉到最朴素的幸福。”

他微微颔首,阔步走出办公区,那么蓬勃,那么骄傲,a会记住他最后的样子——他没有被这个操蛋的世界打败,他仍然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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