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正架着时阔亭回宾馆,陈柔恩去厕所还没回来,萨爽要留下等,应笑侬怕他俩这个那个的,让萨爽走自己留下。
送时阔亭回房间,安顿好,宝绽他们和萨爽各自回屋,掏出房卡要开门,匡正一把拉住他的手。
“哥?”宝绽的酒醒得差不多了,脸还红着。
“嘘——”匡正瞄一眼萨爽的门,牵着他下楼。
从“大床房一晚520”的滚动屏下出来,一抬头月明星稀,路上还有些行人,烧烤一条街那边仍然灯火通明。
“干什么去?”两个人离群偷跑,宝绽莫名兴奋。
“陪我走走,”匡正迎着风扬起头,“这两天都是大伙一起,咱俩还没单独出来过。”
“就溜达啊,”宝绽有点失望,“我还以为有什么惊喜呢。”
匡正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搂姑娘似的把他搂过来,宝绽没多想,反手搭住他的膀子,两个人哥们似的走向海边。
远处有人唱歌,铜锣嗓子,唱的是“灰姑娘”,看来到这片海滩来的都是有岁数有故事的人,宝绽忽然问:“哥,你说咱俩要是不认识,现在会是什么样?”
“嗯?”匡正没想过这个,皱起眉头。
“你虽然在剧团见过我,”宝绽假设,“但我没搬到你家对面,那天晚上你也没来借电脑,此时此刻你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
匡正的第一反应是恐慌,恐慌没有宝绽的生活:“不可能,咱俩肯定要认识,”他假想出一个场景,“比如我去萃熙华都买东西,看见对面有个大戏楼,过去看看,一进门,正好碰上从红楼梯下来的你,我们就认识了。”
“拍电视剧哪?”
“可不跟电视剧一样。”
“瞎说,”宝绽轻笑,“你才不会来。”
“是吗?”匡正确实不会,但不承认。
“不会,”宝绽摇了摇头,很感慨,“就差那么一点点,我们就是陌路人。”
“陌路人”三个字匡正不喜欢,紧了紧手臂:“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说,“不这样认识也会那样认识,拆也拆不散。”
宝绽没说话,前头是无人的黑色海岸,万籁俱寂,“那天……”匡正打破这沉静,“我耍酒疯……”
宝绽停步看着他。
匡正欲言又止,借着酒劲儿才敢说:“碰了你嘴一下。”
宝绽倏地睁大眼睛,闪身和他分开。
“对不住,”匡正郑重地道歉,那恐怕是宝绽的第一次,“我真多了。”
宝绽局促地低着头,不吱声。
匡正也不知道说什么,气氛尴尬。
“你还记着哪……”宝绽闷声。
记着,他们都记着,只是因为成年人的狡猾,装作不记得,匡正话锋一转,“你还掐我大腿了,”他假装埋怨,“紫了好几天,我一直忍……”
咚地,宝绽给了他一拳,打在胸肌上,匡正装作受伤,像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慢慢趴倒在沙滩上,不动了。
宝绽给了他一脚,不重,然后扭身走向海滩,匡正颠颠儿地追过去,重新把他的膀子搂住:“哥随你掐,想什么时候掐什么时候掐!”
宝绽没理他,但抿着嘴笑了。
他们走向海浪,黑色的、澎湃的浪涛,整个沙滩只有他们两个,满天的星辉和月色全是他们的,匡正兴致来了,乘风跑了几步,把泳裤连着内裤脱掉,光溜溜冲宝绽喊:“脱了,过来!”
宝绽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伤风败俗的人,赶紧扭过头,惊慌地嚷:“干什么你!把裤子穿上!”
“没人!”匡正好多年没享受过午夜裸泳了,搓着肌肉准备往海里冲,“快来!”
“我不去!”宝绽上前两步捡起那条泳裤,“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哪能这么干!你又不是变态,再不回来……我走了啊!”
“真不来?”
“不去!”
“那你等着我!”说着,匡正迎头跑向潮水,一个猛子扎进去,不见了,宝绽干生气,面向那片起伏的海面,一屁股在沙滩上坐下。
没带手机,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模糊,可能是五分钟,也可能过了半个小时,气愤渐渐被担忧取代,他腾地站起来,朝着翻滚的巨浪喊:“哥!”
当然没有回应。
他攥着匡正的泳裤,这时再看那海浪,凶猛得像在咆哮,夜风凉了,月色也被云层遮蔽,“哥?”他趟进水里,放声大喊,“哥——!”
那么亮的嗓子,在呼啸的海风中,却像是呜咽。
他往水里跑,瞪大了眼睛,每一根汗毛都立起来:“哥!”他不管不顾地往前扑,忘了自己不会游泳,“哥你在哪儿呢!你别吓我!”
水越没越深,到了胸口,到了下巴,他还不停,直到一个浪头打过头顶,他整个人浮起来,扑腾在无边的黑暗中,吐着气泡喊:“哥……”
一只手臂在绝望中拥来,他迎头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耳边是有力的心跳声,还有和着浪音的喘息。
宝绽睁开眼,月光出来了,清辉下是匡正的脸,湿头发拢向脑后,滴着水的五官棱角分明。宝绽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想揍这家伙一拳都抬不起手,到了水深齐腰的地方,匡正把他放下,大手摸上他的额头:“没事吧?”
短暂的茫然过后,一切的恐惧、委屈全来了,宝绽还抓着匡正的泳裤,这时候用力甩到他胸口:“你这个……”
砰地一声,海面随着大地震动,接着砰砰砰一串巨响,一团接一团烟花在头顶的天空炸开,红的、绿的,漫天闪烁,照亮了整片海面。
宝绽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烟花,近得像一伸手就能够着,斑斓的虚幻之花一朵朵绽放、盛开、零落,在流星般璀璨的烟花雨里,他和匡正四目相对。
“今天是周末,应该是景区管理处放的……”匡正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么煞风景的话,简直像个傻小子。
“嗯……”宝绽也傻傻地应。
大海、烟花,如此浪漫的场景不该属于他们,匡正却悸动着,为了眼前这个不管不顾冲进海里来找他的人:“我可以抱抱你吗?”
烟花太响,宝绽没听清:“什么?”
“我说我可以抱抱你吗!”
“你说什么!”宝绽向他凑过来。
匡正鼓一口气,大声喊:“我想抱抱你!”
偏这一刻世界静了,“我想抱抱你”,在金色的天空和湛蓝的海水之间,他觉得自己像个,狠狠拍了一把水,宝绽忽然向他张开双臂,含笑的眼里装着天上的星和水里的星,踮着脚把他抱住。
所有的亲昵、温情和感激,全在这一个拥抱里。
烟花还在不停升空,满耳是轰隆隆的震响,仿佛大海的心跳,让水中的人跟着颤抖,头上的天幕如火,洒下金色的碎屑,妆点了他们的夜。
地回到宾馆,已经十二点了,他们蹑手蹑脚上楼开门,溜进房间洗漱睡觉。
睡到后半夜,宝绽被一阵冲水声吵醒,匡正在洗手间,他没多想,翻个身继续睡。可没多久,冲水声再次响起,洗手间的灯亮着,宝绽看一眼手机,才三点:“哥?”
“没事……”匡正有气无力,“你睡你的。”
宝绽扭亮床头灯,这时洗手间传来呕吐声,他跳下床跑过去,只见狭小的空间里,匡正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哥!”宝绽赶紧拍他的背,“你怎么了?”
“出去,”匡正推他,满屋的消化液味儿他自己都恶心,“一会儿就好,别管我!”
“是不是下海着凉了?”宝绽不走,抓过手巾给他擦脸上的汗。
“我让你出去!”匡正火了,扶着洗手台站起来,哈着腰像是肚子疼。
“哥,”宝绽知道怎么回事了,“你是不是上吐下泻?”
匡正三十好几,从没这么丢人过,“肚子有点不好,”他咕哝,“五六趟了。”
“晚上这顿你是不是没吃大蒜,”宝绽问,“也没喝白酒?”
匡正肚子又开始给劲儿,连忙把他往外推,关门坐在马桶上:“我喝的啤酒,”他隔着门板说,“而且我不吃生蒜。”
“都怪我,”宝绽后悔没提醒他,“大排档的海鲜不新鲜,最容易犯胃肠炎了,得吃点大蒜白酒杀菌!”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一晚的海浪、烟花、拥抱,全葬送在一顿小烧烤里,匡正蜷在马桶上:“你帮我去买点药。”
“这病吃药不好使,怎么吃进去怎么吐出来,”宝绽穿好衣服,拿上小钱包,“走,我带你打针去。”
匡正,男,三十二岁,万融银行执行副总裁,“万融臻汇”私银总裁,凌晨三点,被干弟弟从北戴河的小旅馆里搀出来,打着黑车上医院。
诊断果然是急性胃肠炎,医生给开了三瓶点滴,进病房一看,横七竖八的床上全是人,一问,都是吃海鲜吃坏的。正好有一个大妈出院,腾出一张床,褥子被罩都没换,匡正直接躺上去。
隔壁床是个老大爷,看着也像来旅游的,笑呵呵地问匡正:“小伙子,拉了几回啊?”
匡正转身闭上眼,肚子不疼了,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