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宝绽从节目组的车上下来, 拿着自拍杆, 面前是万融东楼气派的大门, 西装笔挺的人们步履匆匆。

他曾去过万融西楼, 那天也穿着一件白长衫,基金会同意借戏楼给如意洲, 他雀跃得像一只鸟, 坐着公交车来找匡正,看到的却是银行精英们异样的眼光、陌生人的轻蔑,和前台小姐别有深意的笑容。

所以今天这个挑战地点, 对他来说格外有压力。

“宝哥?”小黄感觉到他的迟疑。

“没事, ”宝绽沉肩立颈, “走。”

他们走进去,嘈杂的大堂,忙碌的人群, 有那么一刹那因为他而安静,轻云红霞的长衫、薄施粉黛的面孔、优雅隽秀的神态,像一只鹤扑簌簌落进鸦群,又像是一缕光, 照亮了纷杂的红尘世界。

“啊!是那个……”

“……箱之声!”

“妈呀,本人比视频里还漂亮!”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 宝绽不去听, 他昂着头,只走自己的路。一袭长衫又怎样,京剧演员又如何, 他就是他,再也不会为别人的目光而自卑,为自己的格格不入而惭愧,他已然立起来,敢于平视这一切。

走上节目组指定的电梯,他背门而立,一起乘梯的有七八个人,年纪都不大,虽然一水儿的黑灰色西装,但脸上有蓬勃的朝气。

宝绽举起自拍杆,从手机屏幕上看,背后的几个人怪怪的,没一个面对着门,都半侧着身,时不时偷看他。

宝绽有点讪,但稳了稳神儿,面对镜头酝酿好情绪,正要开口,突然咔嚓一响,有人开着手机音效偷拍他。

宝绽不习惯陌生人这种举动,下意识回头,可能是看他转了过来,其他人跟风拍照,其中一个开了闪光灯,唰地一下,晃了他的眼。

“喂!”小黄马上挡到宝绽身前。

开闪光灯的是个男的,连忙收起手机:“Sorry,昨晚去老城墙拍照,忘换模式了。”

“一句忘了就完了?”旁边一个短头发的女孩说。

“就是,这么近,太刺眼了。”其他女孩帮腔。

男的咕哝:“我又不是故意的……”

“哎你什么态度……”

“没事,”宝绽怕他们吵起来,眯着眼做和事佬,“闪了一下而已。”

男的不高兴地低下头,没一会儿就下了电梯。

宝绽重新面对着厢壁,眼前有点花,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凑过来:“你好……我从箱之声第一期就关注你了,拉着同事朋友给你刷了好多小红心!”

如意洲有观众、有知音、有捧珠人,唯独没有粉丝,宝绽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直露的好意,稍偏过头,微微颔首:“谢谢。”

松竹一般的人,温柔得像是一缕风,女孩红了脸,得寸进尺地要求:“能不能……跟你合个影?”

宝绽的脸衬着长衫珍珠色的高领,半垂下眼:“抱歉,我不是明星。”

女孩仰视着他,呆呆的。

宝绽有些局促地说:“我只是个京剧演员。”

京剧演员和明星,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一时谁也说不清,但“京剧”两个字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女孩有种折辱了他的错觉:“啊抱、抱歉!”

宝绽笑着摇了摇头,背过身不再说话。

安静的电梯,气氛不错,他本该接着挑战,可出乎大家意料的,他竟放下了自拍杆,小黄不解地皱起眉头,到五十二层,最后一个路人下去,他才忍不住问:“宝哥,你怎么不唱,这伙人肯定捧场!”

宝绽不徐不疾地答:“还有两次机会。”

小黄沉不住气:“就这么浪费了一次,多可惜!”

宝绽也可惜,但之前的两期节目他不是白上的,多少受了文咎也的影响,变得小心谨慎:“严格来说,他们已经不算路人了。”

小黄一愣,反应过来,箱之声的规则是“路人”给嘉宾反馈,说过话的人算不算路人不好界定,即使节目组认可,视频上了平台,也可能遭到其他嘉宾的粉丝质疑,弄不好还会取消成绩,分数拉低一截不说,对宝绽的形象也没好处。

“宝哥……”小黄眨巴着眼睛,“你成长得太快了吧!”

这时轿厢动了,继续上行,指示灯过了六十,在六十五层停下,宝绽屏息面对镜头,挑起舌尖润了润嘴唇。

电梯门缓缓打开,进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高个子,拢得油亮的短发,西装是阿玛尼G-Line,戴一对铂金底金箔袖扣,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的牛皮包。

见到宝绽的背影,他怔住了,仿佛从没见过这样的艳色,像是误入了仙境的凡胎。

宝绽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他的脸,搞金融的男人,和匡正有点像,视线不小心对上,宝绽倏地移开眼,有种难以取悦的矜持。

那人按下二十八层,电梯开始下行,但他没转过去,而是明目张胆盯着宝绽。

宝绽尽量忽视他的视线,秉着气,运着劲儿,如水的目光投向镜头,华丽开嗓:“我自关山点酒,千秋皆入喉,更有沸雪酌与风云某!”

那人挑了挑眉,显然没料到宝绽会唱歌,躲着视线,却专门唱给他听——红白相间的长衫,本该是婉丽多情的,出口却是“千秋”与“沸雪”,带着一股峭拔的英气,于刚柔相济间惊艳了他的感官。

宝绽的嗓音极美,吊得高,但不炸,剔透地穿过鼻腔,从眉心中央漾出来,像光滑的丝绸,又像经年的醇酒,在电梯这么一个小小的空间,唱出了沧海桑田:“我是千里故人,青山应白首,年少犹借……”

叮地一声,电梯在六十层停下,金属门向两侧打开,扑鼻是淡淡的酒气,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宝绽一抬眼,蓦地噤声,抿住嘴唇不唱了。

匡正在单海俦那儿喝了两杯,微醺着出来,没想到一进电梯却看到宝绽,像是一场白日的绮梦,缥缈得如同蜃楼。

电梯门再次合上,匡正没转身,甚至忘了按楼层,直勾勾盯着他,宝绽化了妆,和浓墨重彩的戏妆不一样,淡淡的,只勾了眼角眉梢,黑发自然垂在额上,嘴唇湿湿地红,带着些许稚气,是匡正最喜欢的那一种。

呃……小黄瞧着面前这俩大哥,一个阿玛尼,一个Brioni(1),都是大佬,可眼神儿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他宝哥好看是好看,但也不至于让俩爷们儿神魂颠倒吧!

宝绽的脸映在手机屏幕上,神情和方才截然不同,柔软了,慌乱了,带着某种不知名的羞怯,慢慢涨红了脸。

匡正爱他这样子,像咫尺间一把红透的果子,等着他去采,于是他走上去,刚迈了一步,旁边的小白胖子立刻压上一步,满脸的戒备,防贼一样瞪着他。

匡正扫他一眼,再看看宝绽手里的自拍杆,意识到他们在工作,强压下酒精带来的骚动,停在那儿,他不着痕迹地转开眼,视线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一个生面孔,正用炽热的目光打量宝绽。

这时宝绽再次开腔,本该接着唱“关山点酒、千秋入喉”,谁知他把声线一转,用娇媚的小嗓,蕴着缱绻的女儿气,唱了另一首歌:“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这歌声一出,电梯里的几个人都惊了,穿阿玛尼那大哥是惊他的美,惊他忽阴忽阳、勾魂摄魄;小黄是惊他的强,惊他唱男人高亢入云、唱女人柔情似水;匡正则是讶异他似有若无的幽怨,仿佛是在怪他,怪他这么多天没回家。

手机屏上的宝绽垂着眼,颤动的睫毛下是胭脂色的双颊,唱旦角,唇是含着的,含着春、含着嗔,婉转地唱:“情字难落墨,若唱须以血来和——”

一个“情”字,唱给匡正听,唱得他整个人蒸腾起来,上下滑动着喉结,却不敢在镜头前逾距,只能用余光流连着心上人的腰肢、肩劲和发梢。

“戏幕起,戏幕落,”宝绽偷偷将眼尾瞥向他,蜻蜓点水的一下,接着流波回转,一双星子似的眼投在屏幕上,恁地风华绝代,“谁是客?”

短短几句词,却像用绵绵的相思织了一张网,痴缠,柔腻,充斥着这个小小的空间,令置身其中的人魂不守舍、难以自持。

电梯静了,只有桔红色的指示灯在向下闪动,穿阿玛尼的男人还有几层就要下去,他迫不及待打个招呼:“你好?”

他一搭腔,宝绽就算挑战成功,施施然回身。

那人留意着匡正,像是怕他抢先,掏出手机,“方便加个微信吗?”

宝绽呆了呆,无措地站在那儿,小黄的眼睛里更是写满了卧槽,场面顿时陷入尴尬,匡正这时伸出手,随便编了个称呼:“是鼎泰的王总吗?”

那人当然不是什么王总,被他横插一杠子,神色不悦。

匡正潇洒一笑:“万融臻汇,匡正。”

万融私银部的匡总,如今的金融圈无人不知,那人意外,马上换上一副相见恨晚的表情,握住他的手:“敝姓程,富荣做贵金属的。”

“程总,”匡正掏出名片,“幸会!”

正说着,二十八层到了,匡正作势要送他下梯,那人回头瞧了又瞧,不好意思再问宝绽要联系方式,懊恼地笑着,迈出电梯。

他们走出去,电梯门徐徐合拢,小黄盯着那道越来越窄的缝隙,咋了下舌:“银行里都是些什么牛鬼蛇……”

话还没说完,门缝里突然插进来一只手,小黄吓了一跳,电梯门重新打开,匡正捋着西装领子走上来,他的车停在B2,但为了送宝绽,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圆形按钮中轻轻按下一层。

(1)Brioni:意大利顶级男装奢侈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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