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了办什么取保候审?”
听到柏姝薇的话, 祁臧眉头皱紧,“他人在哪儿?
“安排在301会议室了,李正正在那儿跟他尬聊呢。”
柏姝薇面露鄙夷, 颇为愤恨地说, “看着是个帅哥, 配着这家世,那也是高富帅了,妥妥言情小说男主配制……但我可真不爽他那态度, 好像我们警察反倒低人一等了!老大, 去,拿出气势来, 要他好看!!!”
祁臧:“……”
在柏姝薇期待的目光下,祁臧前往301会议室,第一次与这个叫林景同的富二代正式会面。
年轻人生得确实英俊,少见地是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内敛风格的西装压住了他身上活泼的少年气, 不过那股朝气磅礴的感觉仍能从他的眉宇间透出来。仿佛只要褪去这身西服,他随时能化身运动健将, 在球场上投出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祁臧对上他的视线,倒没察觉出柏姝薇形容中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当然,林景同也并没有任何示弱,张口就是毫不让步地一句,他要求见许辞。
瞥一眼林景同身边的律师, 祁臧用冷硬的语调开口:“要见人,明天去拘留所走流程。大晚上跑市局来闹什么?”
“他的事还在调查, 人没有定罪, 你们不能随随便便关人。”林景同道, “再说这几天降温了, 谢桥膝盖上有伤,我带了些膏药和暖宝宝过来,他这样的伤病患,警察可以稍作通融吧?请让我见他一面,把东西送给他,顺便让律师尽早介入进来。”
祁臧下意识就皱了眉——许辞膝盖上有旧伤?
很快林景同再道:“再说,是你们警察亲口说的,他没犯案,是被人逼迫的吧?这种情况下,我其实是不是可以告你们整这套流程有问题?我不告你们,只是提出见一面,没问题吧?为什么非要我要去拘留所见?我在这里见难道不是一样的吗?你们就知道走□□?
“你们知不知道,就你们现在这块办公的地,本来是我们清丰集团要用来做商业地产的。后来是政府牵头,让我们为本地人做点贡献,我们以超低价卖还给政府,这才有了你们这几栋刑侦大楼。”
林景同一句话比一句刺耳,祁臧还未开口,李正正已拍桌子了。
“我们流程绝对没问题。那么多人看到谢桥劫持的人,我们需要整理口供、证据,帮他洗清嫌疑。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会保护所有好人!我们现在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多关押谢桥几天,我们在想办法洗清他的嫌疑、还他的清白,我们是在保护他!你少在这儿颐指气使!你们低价卖地有了这几栋楼?那也是我们警察兢兢业业卖命奔波,你们才能有安稳做生意安稳生活的基础吧!!!”
因为气愤,李正正一张呆萌脸已经有了恶龙咆哮的架势。
祁臧赶紧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打住。
说起来,许辞进拘留所的时候手机已被没收,还是祁臧帮他给他助理孟宇打电话,让孟宇帮他在公司提请假流程。
孟宇估计是看到了新闻,立刻电话里追问起究竟,语气十分着急,祁臧也就简单说了句谢桥没有犯罪,只是按流程还不能放人云云。
现在林景同这么说,自然是孟宇把祁臧的话转述给他了。
再打量了他几眼,祁臧倒也没跟多做纠缠。
林景同在市局见人,自己起码还能盯着,于是祁臧最终同意了他的要求,但也表示,按规矩,必须有警察守在这里,全程对他们的对话进行监控。此外,林景同带过来的任何东西,都必须经过警方的检查。
片刻之后,许辞坐在会议室内长桌的一端,祁臧和舒延站在他身后的两侧,林景同和他带来的律师就坐在他对面。
两人中间的桌子上不仅摆了暖宝宝和膏药,还放了一堆食物,精致的点心有七八样不说,还有正儿八经的西餐,甚至包括了一盒黑松露。
舒延和祁臧交换一个眼神,按流程仔细检查了各样东西,没问题后,两人还得帮忙在桌子上摆好。
许辞看到桌子上的一切的时候,倒显得平静,大概是因为他很了解这位少爷的作风,见怪不怪了。
很自然地端起一个甜品尝了一口,许辞对林景同道:“有劳你了。不过实在买太多。”
“拘留所哪是人呆的地方?”在许辞面前,林景同直接变了一副嘴脸,看上去俨然是人畜无害的大男孩模样,语气甚至有些讨好,“我是真怕谢哥你吃苦。我就没几个亲信在身边。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公司里谁还向着我?关鸿文会把我皮剥了,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许辞浅蹙了一下眉。“我其实还担心这次事情的影响……我还没有看新闻。媒体这次怎么报道的?我大小也是个高管,董事会那边有没有什么意见?”
“放心吧,只要你是无辜的,我就能抗住压力,后面我去找人写稿子,好好夸你是个大英雄,关鸿文奈何不了你。”林景同道。
许辞赶紧阻止。“这倒是不必……”
“那集团内部的简报至少要提一下的,要是大家对你有误会,后面你工作展开也有问题。”林景同道。
许辞点点头:“嗯。行。”
接下来两人谈了一些工作上面的事情,待林景同住了嘴,便换做律师跟许辞谈,主要是了解这次案件的细节。
针对有些需要与警方沟通的地方,律师也挺有礼貌地进行了问询。
末了,林景同当晚就想带许辞走的想法自然是行不通的,只得抱怨了几句再离开。
林景同转身的时候,许辞倒是叫住他。“我就吃了个甜点,其他的没动。带回去吧。膏药会收下,谢谢了。”
“可这……”林景同想了想,看向祁臧,“这样吧,这些东西分给大家伙儿吧。祁警官抱歉,我之前有些急,说话冲了点。这些算是弥补一下,下次我请你们吃饭——”
他话没说完,已被舒延毫不客气地打断。“你这什么态度?打发叫花子的语气?别人吃剩不要的,倒被你当做赔礼道歉的贵重礼品了?”
似乎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对,舒延又马上朝许辞说了句:“不好意思啊谢先生,我这话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一个是态度趾高气昂说话难听的富二代,一个是情商低不会说话的天之骄子学霸,这两人倒是凑在一起了,对话简直听得祁臧头疼。
偏偏两人还在继续,只听林景同立马反驳:“不是,我什么态度了?谢哥碰都没碰那些东西……你知道那黑松露多少钱一盒吗?他都没打开,怎么叫吃剩下的了?”
舒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和态度,可以照照镜子。”
祁臧忍不下去了,一拍桌子打断了二人的话。他正要开口,许辞倒是站了起来。“对,黑松露是好东西,这我也收下了。谢谢大家为我奔波,等我出去了,该由我请你们吃饭。”
语毕,看向祁臧,许辞郑重地又道:“这次尤其要多谢祁队长。要不是,事情要麻烦多了。大家都在锦宁市,以后或许还少不了要麻烦你。祁队多担待。”
触及到许辞的眼神那一刹,祁臧心里所有的烦闷都消散了。
他怎么感觉,许辞这是在帮自己说话呢?
他是吧?
他特意当着一直对自己趾高气扬的林景同特意感谢自己了。
不过下一瞬,祁臧微妙地察觉到了什么,心脏又是一沉。
他忽然意识到,许辞那句“多担待”,其实是在替林景同道歉。这么看,他又分明是向着林景同的。想到这里,祁臧心脏难免有些酸涩。
但很快祁臧心里所有微妙的情绪都不见了。
他心里有的只剩对许辞的心疼。
许辞看似在端水、在两头讨好,在以极高的情商处理这略显尴尬的场面。可只有祁臧明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跟许辞朝夕相处了四年,祁臧最清楚,许辞从来不是那种圆滑的、长袖善舞、善于交际的那种人,他明明连社交场合都很少去。
可是为了自己的父母、为了死去的战友,他必须要混进清丰集团、必须要走到很高的位置。他逼自己染了一身商业气息,逼自己在尔虞我诈的商场左右逢源、直到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侧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舒延。
果然,祁臧发现他看向许辞的眼神有些诧异,神情则是一脸地若有所思。
呼一口气,压下心尖的所有酸涩,祁臧又拍拍桌子。“行了,散了。舒队,怎么说,我们一起送谢先生回拘留所?”
·
三日后。
许辞身上的嫌疑基本洗清,取保候审的手续也办了下来,可以离开拘留所了。
取保候审期间,他的驾驶证、护照等全部需交由公安机关保留,于是祁臧开车来送他回家。
即将离开拘留所的时候,问了祁臧一些情况,而后许辞提出,想去见平安一面。
祁臧痛快点头。“好。我送你过去。”
片刻后,见客室内,在祁臧的陪同下,许辞见到了平安。
昔日好友如今这般相见,一个西装加身,一个一身囚衣,两人的心情都十分复杂。
不过短短几日,平安却显而易见的瘦了,竟有些露了皮包骨。
祁臧瞧得皱眉,而后主动开口:“录口供的时候,你帮我说了很多话。谢谢你。不然我出去得可能没这么快。”
平安苦笑。“我说的都是实话。本来就是我们威胁你……”
不过这么一句话,平安眼眶已经红了。
抬起双手,把脸埋进掌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重新抬起头看向许辞,语带哽咽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以为我们有共同的志向,只是走的路不一样……但我们本该是并肩前行、弄死四色花的兄弟,可是……是我错了,我……我没有坚守自己……”
通过这几日的审讯,平安已从祁臧那里得知,其实血莺根本不是他的妹妹。
血莺在场子里见过他妹妹,装作知心大姐姐向她靠近,得到了她的信任,以及她的所有故事,最后却把她送到了一个更残酷的场子,还抢走了她的长命锁,因为那是纯金的,值不少钱。
在审讯室的时候,平安一脸不可置信。“那她怎么会一眼认出我?”
祁臧反问:“那你觉得,她是为什么能一眼看出谢桥是许辞?”
血莺能透过每个人面部的五官表象、看清下面潜藏的骨相,甚至能看出骨相的变化走势,以及曾经经过怎样的手术刀修饰。
而骨相是具有遗传特质的。
见到平安的时候,她能发现,这人与她多年前见过的那位姑娘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这个时候,即便她不能完全确定,对平安稍作言语试探,也就能确定了。
此时此刻,平安看上去简直痛苦不堪。“对不起许辞,我差点害死你……我……不,无论怎样我都害了你……”
许辞看向平安。“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你对不起的只有你自己。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没有坚守自己。”
“抱歉……”平安实在扛不住了,几乎泣不成声。
许辞叹了一口气,到底开口劝了他:“不过这也不完全是你的错。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也非常愤怒,觉得你背叛了我……不过这几日了解下来,我发现血莺这个人确实不一般。她深谙人心,实在太会抓人的心理弱点,继而进行心理攻势。
“她几乎在每个人面前都能呈现出不同的性格。那全是她根据不同人的性格所表演出来的。
“崔俊杰那样一个海王,向来只有他辜负其他人的份儿。可在那样短的时间内,血莺就能让他收心跟自己结婚……她是真的不简单。
“再比如,在跟我谈话的时候,血莺就直接抓住了我失去母亲的痛点,逼我在极短的时间内,在不知不觉中快速跟她共情,继而同情她的遭遇,愿意帮助她……她与人谈话时,布局布得无声无息,其实我都差点上当了。比起你,我的优势可能只是我的警察身份,学过一些这方面的技巧,以及读过几本心理学书籍。
“所以……你有做错的地方,但不该因此消沉。后面警方用得上你的能力。即便在牢里,其实你也还可以战斗。只要你愿意。”
平安:“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可我怕……我怕没有人会信我……我不值得,我……”
“我见过你从前的样子。在缅甸的时候,即便重伤快死了,你背上背着一个姑娘,手里还拖着几个……你在拼尽全力救她们出来。”
话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经历,许辞的神情变得格外凝重。
片刻后,他对着平安,也像是对着自己的内心,以强调般的语气开口:“这个世界的陷阱太多,我们很容易就迷失自己,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厌弃……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能要记得自己从前的样子。”
八年了。很多时候在清丰集团送给自己的那栋别墅里醒来,许辞走向盥洗室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只会记得这个人叫谢桥,竟丝毫想不起自己曾叫许辞,更想不起从前自己长什么样子。
就好像他已经把许辞彻底丢了似的。
他成了商场尔虞我诈中,藏在林景同背后那个为他出谋划策、精于算计的冷面狐狸。
他就快要想不起从前的许辞到底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与祁臧重逢,老听起他以“我那位老同学……”的句式开口,许辞似乎才能一点点、慢慢地找回些许关于从前的回忆。
这个时候他会更加记得,自己还是一名警察。
他还能提醒自己,自己没有反复陷入自我怀疑与否定,没有不清醒到丧失斗志,他还没有……因为缅甸那场血案、没有因为父母的仇恨而彻底丧失本心。
“平安,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最初的模样。不要忘记,你就还有路可以回去。我也同样。”
“我们会找到你妹妹的。”
·
告别平安,许辞低着头缓缓往前走,祁臧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与平安那些谈话,祁臧自然尽收耳里。
听的时候他跟着许辞一起心痛,这会儿却一定要比许辞先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
等到拘留所外,祁臧拍拍他的肩。“所以,想好了吗?”
许辞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眼有些疑惑地看向祁臧,半晌后问出一句:“什么?”
祁臧道:“去我家,还是你家?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许辞:“我……”
“如果你觉得介意,我不进屋,就在门口守着你?”
“不是,哪有这样的?”
“那去谁家?”
“……”
“小辞?”
“那这样吧……我工作忙、来不及往市区跑的时候,你就过来住我家。反过来的话,我就去找你。”
“行。”
“不过有一个条件。”
“你说。”
“你堂而皇之地过来,长此以往,也许会引起怀疑。你也知道我的特殊情况,必须把苗头掐死。所以,你来我那里的时候,要换装。你车也换一个,不要登记在你名下的那种。”
“行。没问题。”
“那我教你化妆,教你带假发,再教你伪音?”
“……啊?”
“女装的话,你不愿意?可是那样更不容易惹人怀疑。”
“…………”
到底被祁臧的表情逗笑了,许辞浅浅勾着嘴角,坐上了副驾驶。
祁臧反应过来什么,上驾驶座,帮他拉上安全带。“开我玩笑?”
“我如果没开玩笑,你愿意吗?”
“……愿、愿意。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当警察,做什么不可以?有时候有特殊任务,那必须要做这么做的时候,我也可以上啊。”
瞥见许辞又笑了。
祁臧也跟着一笑。
——能逗许辞开心,扮女装怎么了?何况现在只是说说而已。
“诶,你笑什么?”
“脑补了一下你女装的样子,雷到了。”
祁臧把车发动了。“那是。你扮才漂亮。”
闻言,许辞不说话了。
祁臧觉得自己大概又把他尬住了,轻咳一声,说:“那咱们现在……”
“去商场吧。买点你用的东西。”许辞道,“还有我的。”
祁臧听懂了。
许辞这是要买点自己用的东西放在祁臧家,再买点祁臧的东西放在他自己家。
他乐得连车都开得轻快了几分。“你的东西我让我妈买好了。我再买点我的放你那儿去就行。”
许辞一愣。“阿、阿姨?”
“是,她前几天打电话跟我说商场打折,我让她看着买了一些。”
大概是想到了祁臧家里的装修风格,以及那件惨不忍睹的金银元宝钞票睡衣,许辞下意识抿了一下嘴。
祁臧赶紧:“这次我说了,买黑白灰这种性冷淡风,没问题!”
“……我还是,自己备一点吧。”
话到这里,许辞面露犹疑,却又迟迟不开口,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余光瞥到他的表情,祁臧主动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再犹疑了一下,许辞问他:“你怎么跟阿姨说的?”
“哦,就朋友借住一下。没什么。”祁臧道。
许辞:“哦。”
祁臧逗他:“那你以为呢?”
半晌,许辞语气冷淡地开口:“我有什么以为?我又不是姑娘,不会引起什么误会。”
祁臧总觉得许辞话里有话,但又实在拿不准。
他是不是又生气了啊?
我怎么惹他的呢?
祁臧这边还没想通,就见许辞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着字。
“嗯?在做什么?”
许辞:“梳理室友守则。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你有一些要遵守的规则。”
祁臧立刻:“我现在袜子内衣脏了从来都是立马洗的!”
许辞:“这只是最基本的规矩而已。”
沉默三秒后,祁臧:“其他还有什么规则,你尽管立,我一定遵守,尽好一个好室友应有的本分。”
许辞:“很好。第一,在家喝酒,白酒不能超过一两,啤酒不能超过一瓶,红酒不能超过一杯。”
祁臧心说,他这该不会是八年前酒后乱、乱那什么的后遗症吧?
“咳。”祁臧故作正色,“行。那第二条呢?”
“第二,在家需要时刻注意着装,衣服裤子要穿戴整齐,夏天热的话可以开空调,不要袒胸露……不要不穿上衣,也不要只穿个短裤乱晃。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不要只裹着一条浴巾,要随时穿好衣服,保持礼仪。”
“嗯。同意。非常同意!继续……”
“第三,冰箱里有什么东西没有了,要及时补充,如果没能及时补充,那就留张便签纸在冰箱上。
“比如,半夜我忽然想喝啤酒,但一打开冰箱,发现被你喝了……这就很不愉快了。回家的时候提前看到便签纸,那我还能有个心理准备。”
“我太同意了。只是……
“只是我家冰箱好像彻底空了,先把东西填满再说!”
“唔,总之我正在一条一条订立室友合同。一会儿双方签字。”
“成交!”
在车开向商场地下车库时,祁臧想起什么来,只颇为严肃地问了许辞一个问题:“对了小辞……那天林景同说起你膝盖上的旧伤,那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