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臧跟各部门开了个短暂的案情会议, 又给几位领导汇报了最新的进展,便开车和许辞一起再度去了尚品豪庭。
“有什么新发现?”祁臧问。
“算不上发现。就是有了一个猜想。”许辞道,“可以去印证一下。我把刚才看的觉得有疑点的地方发你, 下车你看了就知道了。”
目前案子算是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齐昊承认利用氰|化|物杀了四个人, 对于他是否杀了绍岳山, 则态度有些暧昧,让人猜不透。
此外, 对于他是否真的杀了那四个人,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怀疑。他的动机实在不太能说服人。
至于绍岳山那边,作为袁氏地产的CEO, 他的人际关系相当复杂,从情杀的角度考虑,目前只有他母亲认为的那个叫袁碧春的孕妇是嫌疑人。
要是从仇杀的角度考虑,此事就复杂了,凶手有可能是烂尾楼事件的受害者, 但也还有很多种其他可能。袁氏地产现在是没落了, 但昔日也有辉煌的时候, 在抢地、抢项目、疯狂扩张的时期得罪过不少人,这些人有商界的、也有政界的, 关系网复杂,盘查清楚并不是那么容易。
最主要的,通过调取绍岳山所住花园洋房的监控, 案发前后并没有看起来明显异常的嫌疑人进出。且那花园洋房所在的小区比尚品豪庭的安保管理有过之而无不及。暂时还无法确定凶手到底是怎么自由出入而没被发现的。
尚品豪庭门口尚有齐昊以装冷柜名义混进去的监控, 绍岳山的案子里, 却根本连齐昊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祁臧一直在思索这个案子的怪异之处, 从动机、死者关系排查等等地方来看, 目前都没有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突破口。
而在又一次将车停进尚品豪庭, 拿出手机看许辞发来的截图、尤其是他用红色记号笔圈出来的那一块后,祁臧立刻明白过来。
“如果是这样……我们都被真凶玩弄了。可我想不通,真凶是怎么……”
许辞:“我们先把每个业主问问看。”
对于尚品豪庭的业主名单,祁臧已经很熟悉了。
他和许辞一家一家拜访,不在家的就打电话约时间。
今天是周日,不用上班,在家的人还算多,去附近看电影、吃饭的,也表示很快就回来。除了少数因为出差、或者参加重要项目会议短时间内无法回来的,两人都能在今天上门拜访完毕。
然而祁臧不愧为非洲人,他和许辞连续去了很多家业主的家里,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眼看着天色渐黑,除了实在没法在今晚赶回来的,只剩三家在回家的路上了。
给那三家人分别打电话确认了时间,祁臧与许辞回到车里等待。
“要不要喝点咖啡什么的?”祁臧问他,“我去买。”
“不用。这个点喝了,晚上更睡不着了。”许辞道。
祁臧之前是抽空陪许辞去看过医生的,这会儿闻言不由问:“吃的药不管用?”
“主要是心理问题。想的事儿太多。”许辞看上去已是很习惯,“慢慢调整吧。”
“那最近有没有稍微好点呢?”祁臧有些严肃地看着他,“老这样可不行。”
许辞想起什么似的,侧头迎上祁臧的目光,倒是道:“好一些了。”
“一些是多少?”
“入睡没那么困难了。”
“回头我再买点荞麦的枕头,弄点薰衣草香薰,会不会好点?”
“好。可以试试。”
其实许辞是从跟祁臧住在一个屋檐下开始,睡眠就好了许多。
从前他不仅入睡困难,睡眠还很轻,外面稍有个风吹草动,他的梦境里就会出现有人追杀他的画面,然后他就会被惊醒、再难入眠。
现在知道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就在一个屋子里……
大概他心理上是觉得慰藉的,于是夜半忽然心悸失眠的情况少了很多。
静静看了小区大门方向片刻,许辞开口道:“今天能不能把我们的猜测印证,就要看那三家人带给我们想要的消息了。你该不会——”
停顿了一下,许辞问他:“不会真那么脸黑吧?”
祁臧立刻反驳:“你不要听我下属造谣啊!”
许辞:“那打个赌吧。”
祁臧侧过头看他一眼,终究是笑了。“赌我脸黑、今晚再等下去也没有结果是吧?”
闻言,许辞倒是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赌你输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当然是赌你赢。”
我当然是赌你赢。
对于这句话,祁臧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过度解读了。
但他那一瞬间难免就觉得心跳有点过速、车内的氧气也有些稀薄了。
偏偏许辞在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眼睛亮得像星星,他还……还金发碧眼的穿着小裙子,就好像在玩什么play一样。
真是,要了命了。
祁臧连忙把车窗摇了下去,侧头往窗外探去。“今晚月色不错。”
许辞:“?”
祁臧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道:“以后等你正式回归我们的队伍了。我看我们不合适当搭档。”
——这也太惹人分心了。
许辞一时没追上他跑偏的思路:“嗯?”
可他不跟自己搭档,跟别人搭档的话……
祁臧脑补了一下,面上笑意全无。“不对,你还是要跟我搭档。”
许辞:“……?”
天色是彻底暗下去了。
顿了好一会儿,许辞又开口:“如果能回来,我卧薪尝胆这么多年,还拔除了那么大一个毒瘤——”
淡淡笑了笑,他道:“到时候我应该做不了你的搭档。我可能会是你的领导也没准。”
说这句话的时候,许辞也侧过了头看向车窗外。
路灯投下一束光,惹来数只飞蛾追逐,那是它们趋光的本能。
许辞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在这种光线下,他美瞳的颜色也都难免黑了也沉了。
在心里,他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如果,如果他真的能够回去的话。
接下来,也不知道是祁臧出于巧合说了这么一句话,还是他竟读懂了许辞的情绪、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只听祁臧用很郑重的口吻道:“你会回来的。欢迎你回来做我的领导。”
愣了一会儿,许辞转过头,对上祁臧认真的目光。
祁臧又强调了一句:“你会回来的。
“总有一天,你不需要做你不喜欢的伪装,不需要穿你不喜欢的、或者不符合你性格的衣服,你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出公安局、以及我的办公室。在柏姝薇、李正正他们面前,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做你自己。
“你只是你自己。你在这世上有身份,不是查不到的什么人。你不会忘记自己是谁,我也会一直记得的那个你。最真实的你。”
·
很快,许辞和祁臧等到了刚回来的一家业主。
这是一家四口,父母看上去都很精英,膝下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这是很让人羡慕的一家。
到达家中后,让两个孩子去玩具房玩,两个孩子则很周到地招待祁臧和许辞坐下,甚至给他们准备了甜点和果茶。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今天带孩子去方特游乐场玩了。”
祁臧立刻道:“没有,是我们打扰了。”
拿出一张照片来,他问这对夫妻。“请问你们认识她吗?”
照片上的人,正是第一个跳楼的人,名叫章晓柳。
是否认识章晓柳,这是他们问了一下午、一晚上的问题。其他业主都反馈不认识、不了解。眼下这对夫妻的反应总算让人觉得欣慰了——看来他们是认识章晓柳的。
果然,女主人开口道:“这是章姐吧?她之前在我家当保姆的,菜做得很不错,把小朋友们也照顾得很好。”
祁臧赶紧问:“她后来不做了吗?”
“不做了。大概是……是大半年前,她好像是找到了下家。”女主人道,“她是说,那个人住的地方离她家近,她做起事来方便一点。但其实我们家有保姆间,她完全可以住进来的。我猜想……可能是下家给的工资更高吧。她去意已决,我再舍不得,也没办法。”
说完这话,女主人又主动开口:“她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祁臧问:“仙居苑那四个跳楼的听说没?”
“听说了。这件事闹得挺大的。不过我没看太具体的报道,不知道那四个人的具体信息,难道——”
女主人脸色白了一分,“难道章姐是其中的一个?”
“对。”祁臧点头。
男主人这会儿想起来什么,立刻问:“那个,警官啊,我问问,我工作太忙,跟我太太一样,也不知道太具体的信息。不过我后来好像看见有报道说,他们全都被杀了?其中一个还死在咱们小区的湖里是吗?
“那、那章晓柳难道……难道也死了?”
闻言,祁臧给了他很官方的回答:“网上乱七八糟的不实消息很多,你们别轻信,一切以警方的披露为准。目前章晓柳确实失踪了,但是否死亡,只要没找到尸体,就不算。我们会继续追查她的下落。”
章晓柳是否已死亡,祁臧没有明确回答。
但他和许辞心里是有答案的。
那一刻,他们心中的某种猜测成了真——
章晓柳不仅没死,还可能是真凶。
在认为那四个“跳楼者”是受害者后,在接连发现李福旺和宁叶叶的尸体后,所有人都会陷入一个思维定式——
这四个“跳楼者”全部都死了。
可实际上这是不一定的。
那四个人确实都是烂尾楼的受害者,但不一定都是凶杀案的受害者。
他们之中完全可能藏着一个真凶。
最初关于章晓柳,许辞只在网上看了网友们人肉她的信息。
在网络信息风暴的席卷下、在信息茧房的影响下,在无数人甚至YY起最初的两个跳楼者章晓柳和李福旺的爱情故事下,章晓柳逐渐被塑造成了没上过大学、老实憨厚、没什么文化的形象。
做着家政工作的她,能够凑到首付,全靠勤劳。网友们为了突出她的不容易,尤其夸大了她只靠一双手的劳动部分,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没读过什么书。
那会儿许辞也受到了一定影响,根本没有把章晓柳和会PS技术这件事联系上。他更没想到,或许根本就是章晓柳策划了一切。
章晓柳如何能做到轻松进入尚品豪庭呢?
是不是因为她当保姆的时候曾经办理过门禁卡,而在离职的时候并没有归还?
作别一家四口,祁臧和许辞立刻又去找了物业。
值班人员耐着性子睡眼惺忪地翻一本厚厚的门禁卡登记台账,从6个月前开始一点点往前翻,翻出几页后,总算看到了章晓柳这个名字。
至于表格上,“是否归还”那一列,明显是空着的。
事实真相已经很明显了——章晓柳并没有归还门禁卡。
“我们都是会要求他们归还门禁卡的,对于没有归还的,我们会定期打电话督促,按理来说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我看看……”
值班人员瞌睡一下子醒了,“对,你们看,这里有备注——‘多次催促未归还,后期她已更换电话’,我们催了的!可她死活不还,还换了电话,那有时候我们也没办法。
“这、这不算我们失职,请不要向其余业主举报我们的问题……我们及时改正。我们……”
离开尚品豪庭,祁臧先立刻回市局,召集同事们开个短暂的会议,将目前的怀疑与进展讲述了出来。
许辞提出的推理方向无疑很惹人震惊。
但震惊结束,大家又发现这个推理简直合情合理。
——只不过,谁会想到,会去怀疑一个已经“死亡”的“受害者”呢?
会议室内,李正正觉得自己头皮都有点发麻,他问祁臧:“那、那接下来……我是说,那绍岳山那边怎么……杀他的凶手……?”
“有个猜想,但还待印证。”祁臧道,“绍岳山跳楼自杀案里,案发前后24小时的监控,大家全部都查了,没有发现问题。但如果,那个时候,凶手如果就住在小区里呢?”
柏姝薇立刻一拍手:“我知道了。老大你刚才说,那家曾聘请过章晓柳当保姆的人反馈,章晓柳找到了下家。这个下家,是不是就跟绍岳山住一个小区?这件事既然发生在大半年前……”
她不由背脊有些发麻。“她在那么早之前,就决定要杀绍岳山了?”
祁臧道:“是有这样的可能。今天太晚了,不好打扰住户们。明天我们去一趟绍岳山住的小区,每家每户再挨着问一遍。如果我们的猜想得到印证,章晓柳就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到时候我会跟荣副局再确认一下,看能不能据此申请逮捕令。按这按情况来看……章晓柳早就跑了。我们很可能需要全国通缉她。大家做好准备!”
次日是周一。
许辞在项目间里忙碌。
中午他收到了祁臧发来的消息——
绍岳山住的小区名字非常好听,叫“繁华里”,里面全是花园洋房。
跟尚品豪庭一样,繁华里住的人也基本非富即贵。
什么样的人,不住这里、却能够自由出入这两种地方而不被怀疑呢?保姆就是其中之一。
经调查,章晓柳在“繁华里”在姓曾的人家里工作。曾家还就住在绍岳山的楼上。
很有可能曾家是章晓柳早就物色好的“客户”,拼命把自己推销了过去。
大半年来,章晓柳都住在曾家保姆间。在凶杀案发生的前几日,他提前买好足够量的食材、生活用品,如无意外,她只会下楼扔个垃圾,而不必出小区,也就不会出现在小区门口的监控下。
繁华里的小区门口、一楼楼梯口、电梯内都有监控,可是安全通道里是没有的。
那么凶案当晚,章晓柳把绍岳山推下楼,很可能是走的安全通道,杀完人,爬一层楼梯,她回到曾家,没被任何监控捕捉。
此外,经过与曾家人沟通,凶杀案发生前后几日,他们一家人都出国旅游了,那是他们去年就策划好的行程。他们准许章晓柳继续住在家中,是为了让她给家里的花花草草浇水。
这样一来,章晓柳行事就更稳妥了。
不会出现雇主忽然让她出门买个药跑个腿,导致她的脸出现在小区门口监控的意外事件。警方只调查凶案前后24小时的录像的话,不会发现任何问题。
这日,图侦们又把繁华里的监控详细调查了一遍,从凶案发生的前一天,一日一日往前看,总算在凶案前的第五日发现了章晓柳的踪迹——
她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回走,看来是在为杀人做准备。她做好了至少五天以上不出门的准备。这样,警察通过监控看见她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与此同时,章晓柳又是怎么做到把李福旺的尸体抛进尚品豪庭的人工湖的,还需进一步调查。
监控里并没有直接出现她的身影。
围绕这种情形,目前大家考虑到了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章晓柳是坐出租车去的,出租车进小区都会登记姓名,可能章晓柳用了假身份,警方目前在没在小区保安那里查到。
对此,祁臧让人通过监控,把那段时间进出后小区的出租车车牌全都记下来,找司机一个个调查、问询、并查看行车记录仪。
第二种可能,章晓柳躲在了后备箱里。如果是这样,情况会更复杂一些。那就是某个业主、或者出租车司机是她的帮手。
与此同时,柏姝薇和李正正一直在仙居苑四处问询,调查微信维权群的相关事情,也总算有了进展。
住在仙居苑烂尾楼的人,对警察普遍有抵触情绪。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一开始尝试过多次报案,想让警察抓捕袁氏地产的高管们,理由是他们欺骗、侵占了老百姓的血汗钱。
可他们觉得警察一点用都没有。也就根本不愿意配合调查。让他们说句实话,比登天还难。
柏姝薇和李正正磨破了嘴皮子,才总算让他们明白,这种民事纠纷,警察实在没有权利管,最后又送了大家好多吃的用的,总算套到一点话。
有个叫李兵的人开口道:“那个维权群,我也加过,后来我感觉他们几个有点怪怪的,就退了。”
“怪怪的?是怎么个说法?”柏姝薇赶紧问。
李兵道:“是这样的,我们住在这里的大家,是有一个维权大群的。后来,宁叶叶、李福旺、赖康、章晓柳四个人又建立了一个小群。他们算是大群的管理者,也是他们主要在为维权出力。
“现在……宁叶叶和李福旺都死了是吧?这事儿,我是听赖康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天我看赖康抽了一包好烟,问他哪儿来的钱,他就说,他们维权小群的四个人从袁氏地产要到点钱。为这钱要不要分给我们大家,他们四个一直在吵架。
“赖康是主张不要声张这件事、他们四个把钱分掉,好像那个叫章晓柳的也赞同。不过李福旺就有点圣母心,说要把钱分给我们所有人。
“赖康的意思是,这事儿就一直是他们四个在牵头搞,其他人除了在大群里面向他们四个提要求,根本没怎么出力。而且钱没有要到多少,统共也就小两万的安抚费,这么多人分下去,谁也落不着好。
“后来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但你看,我没拿到钱,赖康又抽了好烟……估计这钱,他们四个分了吧。”
当晚,夜深人静时分。
祁臧和许辞双双忙完各自的事情,回到小公寓里,自然又商量起了案情。
祁臧道:“所以,这章晓柳的嫌疑是越来越大了。很有可能是分赃不均。不过……就为了两万块钱,她杀了维权小群另外三个人,这好像也有点离谱。另外,她杀绍岳山的动机……难道就是为了烂尾楼的报复吗?如果她真的策划了一切,她不像是没头脑的人。按理说,她应该知道,在这节骨眼上,杀了袁氏地产的CEO,只会让袁氏雪上加霜,她的钱恐怕会更难要回来。这确实奇怪。何况这事儿不是绍岳山一个人的锅。袁氏上上下下都有责任。她要杀,怎么不去杀大股东袁老爷子?”
许辞沉默许久,眼睛亮亮地看向祁臧。“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停顿了一下,他道:“目前看来,章晓柳和齐昊似乎完全没有交际。齐昊为什么会为了她顶罪?顶的还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