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 深山尽处。
道童已不知何处去,简陋的竹屋前,只剩许辞和山樱对坐在一张朴素的石桌旁, 一盏路灯将这方小院子照亮, 灯光投下倒三角的光束,其间忽然落下絮絮的白, 是雪。深秋时节,御龙山已迎来了一场初雪。
一滴雪落下来, 在许辞的鼻尖上化作了水。他抬起头望一眼天际, 双眼微微眯起来。
山樱也抬头看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雪,用非常可惜的口吻道:“可惜了。御龙山的日出非常漂亮。可惜天公不作美, 你欣赏不到了。”
许辞淡淡一笑, 笑容里几分嘲意。他看向山樱道:“你是舒慧文的什么人?”
舒慧文, 张云富的妻子, 那个为了救三个孩子而死在歹徒刀下的摄影爱好者。
山樱看向许辞的目光不免有些欣赏。“这么快就猜到了?你果然很不错。”
“你也没有怎么藏。这不难猜测。”
许辞道, “你逼沈亦寒回国, 让他报警。他告诉警察那个明显指向你的网名,却又欺骗画像师你的真实相貌……这些都是你让他做的吧。
“‘你必须回国,晚一天,我就杀死一个你的病人’, 没有警察会相信这么荒谬的威胁, 可当发现凶手是四色花的山樱, 这一切就变得可能了。
“所以你让沈亦寒这么做,目的就是想让警察把这件事的注意力放到四色花上,让警察相信你会杀他的病人, 而不是其他人。
“当年绑架案里有三个学生, 李诗蕊已经死了, 你想让警察去保护另外两个学生。但其实……张云富才是你的下一个目标,对吗?
“另外两个学生的死活,你不在意。你的仇人只是李诗蕊。因为在李诗蕊和舒慧文之间,张云富选择了救李诗蕊。所以你的仇人,只是张云富和李诗蕊而已。沈亦寒你是找来的障眼法。
“警方已经查清楚三个死者的关系,也知道连环山人案跟15年前的绑架案有关,甚至祁臧其实已经怀疑你在用沈亦寒模糊视角,他已经在想办法打听张云富的下落。但没有关系,只要沈亦寒能让警方稍微把注意力转向那两个学生,稍微不重视张云富一两天……就这么一两天,你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你对我说过,你有跟我一样的仇恨,区别只是,我选择当警察打败他们,而你选择混迹在他们之中,夺走他们的一切,并让他们对你下跪、求饶……
“所以,除了李诗蕊,张云富,害死舒慧文的人还有绑架案的那两个歹徒。既然我们的仇恨一致,那么……那两个歹徒,是四色花的?你看,你把答案都告诉我了。”
停顿片刻,许辞看向山樱,再道:“那再回到那个问题,你让沈亦寒去报警,就是要让警察发现他的徒弟是四色花的山樱。可你为什么又偏要让他对画像师撒谎……
“我猜是因为警察里面有人认识你。他认识你这张脸,但他不知道你是山樱。可是祁臧不认识你,他下面的年轻人更不认识。认识你的人,应该年龄比较大,位置也比较高,比如……他们是跟张云富经常打交道,以至于对他的家庭状况比一般人更了解的人。
“所以,你是张云富的什么人?
“你是不是张云富和舒慧文的儿子?你要亲手杀了你父亲吗?”
山樱笑了。他穿着一身道袍,站在小雪簌簌的山林深处,外形很像光风霁月的得道高人。可他脸上却有着最恶劣乖张的微笑。
“亲手杀他?我要是想亲手杀他,把你叫过来做什么呢?
“你不是一直在找,是谁泄露了情报吗?现在你该知道了。除了他还有谁?所以……去为你那几个队友报仇吧。因为那个人,你的队友们死在了缅甸,他们的亡灵至今没有安息。现在你可以为他报仇了。”
许辞眉梢微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是么?他真的是卧底吗?”
山樱霍然起身,从袖袍里取出一把微型□□对准许辞。“去杀了他吧。杀了他,然后跟我去缅甸,和我一起杀掉老K。
“都是要找老K报仇的人而已,凭什么我就成了罪行累累的恶徒,而你就能顺便当回英雄,让自己获得一个拯救民众于水火这种好名声呢?你要是成功了,那就代表我给我自己选的路错了,不是吗?
“你就是想报仇而已,别给自己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在清丰集团卧底,可以说很轻松。真正卧薪尝胆的人是我。
“许辞,如果没有我,你成不了功的。二十年了,老K都没被抓住。你还指望警方?
“我可以把老K拱手送给你。但你必须要认同我的路才行。所以……你先替我,杀了张云富吧。”
片刻之后,许辞起身,一步步走向那间简陋的竹屋。
刚走进去他就看见有些顺着门缝流出来。他踩过那些血进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清清楚楚地留了下来。
借着灯火,他看见了半躺在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
那人勉强抬起头,也认出了许辞,然后用很沙哑的声音开了口:“原来……是你。怪不得、怪不得……”
·
六个小时后,许辞回到了锦宁市。他先回了一趟自己住的金河小区。这是他的秘密居所,只有平安知道。
在这里处理了一些东西,许辞走到窗户前,望了一眼市局刑侦大楼的方向,便回了祁臧那间小公寓。
屋子里有股冰凉的气息,看来祁臧一夜没回来。
许辞去浴室洗了个澡,之后去到了自己那间房补觉。
刚睡下不久,许辞听见了开门声。应该是祁臧回来了不错。
片刻后,次卧房门被推开,猜到大概那是祁臧在查看自己的状况,许辞闭着眼装睡,被子里的手却下意识握紧了。
之后他听见祁臧轻手轻脚离开了。
房门关上的刹那,许辞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他似乎是发起了呆,很长一段时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睡了大概两个小时,许辞起床,洗漱,做了一顿颇为丰盛的午餐。没有时间去买菜,食材算不上新鲜,但许辞用上了他珍藏的那套昂贵瓷器,去楼下花店买了几朵玫瑰,最后还特意点了几根蜡烛,把窗帘拉上了。
许辞准备好这一切,时间差不多正好走到中午。
祁臧这会儿也醒了。睁开眼睛走出门,他发现许辞居然就守在自己房门口。
笑着朝许辞走去,祁臧顺势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再往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怎么在这儿等我?想我了?刚我去看过你,不过看你睡得好,没好打扰,对了——”
一边往浴室走,祁臧一边道:“我师父总算查到张局去哪儿了。他妻子的忌日就是这两天。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去清水市御龙山的道观。这事儿没有任何人知道,到这个地步了,张局其实都不肯给师父说,师父好说歹说,才总算从他嘴里问出来。
“我这儿也挺焦头烂额的,那两个学生确实存在被杀的风险,御龙山又那么远,我不能一分为二,还得想想派谁去御龙山。话说回来,小辞你觉得……”
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似的,许辞开口道:“既然张局去御龙山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这表示他相对安全。何况他是刑警,有身手,也能随时找当地的兄弟单位支援。或许你留在锦宁市保护那两个学生比较好。当然,你可以同时派人去御龙山。”
“话是这么说不错。师父也在电话里万般提醒张局了。按理说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很——”
祁臧的话说到一半停了,那是因为他路过餐厅,看到了里面的情形。祁臧几乎愣住了。“小辞你这是……”
许辞看着他淡淡一笑。“事情已经渐渐有眉目了,虽然还有些搞不清楚凶手下一个目标到底是张云富,还是那两个学生,总归你都派人去盯着了。你这几天不眠不休的,今天就放半天假,陪我过个生日怎么样?”
“你的生日?可是今天……”祁臧走上前扶住他的肩膀,眉毛一挑,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果然连生日都是骗我的。今天才是你真正的生日?”
许辞很肯定地一点头。“所以你要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好不好?”
大概是怕祁臧失望,祁臧赶紧解释起什么:“就是想着今年要给你过生日,我早早定了礼物,可人家还没做好呢。今天这……我都每个准备。临时给你补一个礼物?你想要什么?”
“你在家休息几个小时,就算是给我送礼物了。”许辞拍拍他的肩膀,“赶快去洗漱,然后来吃东西。不然要凉了。”
“行。我马上回。”祁臧再亲了他额头一下,去浴室了。
等他冲了个澡刷了个牙回来,许辞已经倒好了两杯红酒。
祁臧走到餐桌前,笑着揶揄他。“诶诶,上次喝完酒的德行,你自己忘了?同居守则你可又违背了啊。自己制定规则,自己打破?是不是做得不对?”
许辞想了想,端起一杯酒递给他。“那会儿是室友守则,适用于单纯的室友关系。可我们现在又……”
接过酒杯,祁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红酒几乎让许辞的瞳孔染上了一层媚色。
望着这样的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祁臧顺势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道:“现在我们的关系就不单纯了?”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许辞头偏了一下,然后他看着祁臧笑道:“说单纯,其实倒也挺单纯的。这段时间我们还没……”
立刻意识到许辞的意思,有些惊讶于他说出这种话的同时,祁臧捏了一把他的手,再盯着他的眼睛,半开玩笑道:“你看,你把我搞出心理阴影了。八年前,我睡了老婆,第二天一睁眼老婆就跑了。”
“唔……”许辞推开他,坐回座椅上,端起酒杯,撩起眼皮看向祁臧。
他明明眉眼清冷,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为何,祁臧看着这样的端着一杯红酒的他,竟似有万种风情。
紧接着祁臧就听见许辞问自己:“嗯。明白了。所以你现在……不敢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