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扎寺, 佛殿前后各有一个门,统共有三队人马守在这里,这三队人马的头目, 其中一个是早已被山樱收买的安铁, 另外两个也是老K的亲信, 但比起阿朴和包新立来说,要差上不少。
在老K刚进佛殿不久, 山樱带人过来, 一脸严肃地找到这两个头目, 眉眼间的怒色非同一般。
近来山樱风头正劲,组织里所有重要的事都在他统筹,所有人都在传他会是老K的接班人,此时这两个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当即有点谄媚地笑着问:“山樱先生,谁惹你生气了?”
山樱颇有些严肃, 抬起双手比了个大小:“这样袋子大小的粉,少了三包。老K跟阿朴、包哥来之前, 是你们先来这里检查的吧?谁拿的?”
见这两人脸色一变,山樱再道:“老K大方, 这谁都不知道。但他大方归大方, 他没给的时候,你们不能拿。我以为, 你们最了解他的原则,这可是犯了他的大忌讳。”
“你这就说笑了啊。我们肯定没拿!”
“你可以现在就搜,我们——”
不待两人继续, 山樱径直打断他们:“赌场少了三成的收益, 这件事我该问谁?”
瞥见那两人的表情, 山樱道:“老K一会儿出来就会过问账目问题。最好跟我去这边的场子一趟,看能不能想办法先把账平了。”
“可是这边……”
“其他兄弟们留在这里就是了。再说还有安铁和小井守在这里呢,能出什么事?
“其实最危险的,无非是接头交货的时候。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乌鸦是我带人见的,货也是我带人验的。后面把货运走,也是我负责,你们需要担心什么?”
听到这话,这两人到底跟着山樱走了。
他俩分别开着自己的车,带着可以保护自己的几个小弟,跟着一辆吉普缓缓驶出客扎寺。
那辆吉普自然是山樱的人,两个人质孟宇和徐云就在这里面。
这两人开的车都是自己开过来的,车上武器配备精良,人又比山樱的人多,倒是不怕他耍什么把戏。
三辆车缓速离开之际,山樱钻上一辆越野车,亲自开车跟上前面三辆车,四辆车陆续绕过那片湛蓝的河流,迅速驶离客扎寺。
越野车的副驾驶上,有人觉得有些冷,把身体窝进了风衣里,更显得苍白瘦弱,像是遭了莫大的罪。
此人正是沈亦寒。
摇下车窗,回看了一眼客扎寺的方向,沈亦寒低声开口:“你觉得……能成功吗?”
“试试吧。杀老K这种事,本来就需要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随时可能死于非命。在狭小的铜像里弯腰呆一夜,再去做这件事,就更难了。非得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不可。比如能在雪地里埋伏三天三夜不能动一步的特种兵。可我去哪儿找?目前我能利用的人,也只有许辞了。他要是办不到,其他人更办不到。”
山樱淡淡笑着道,“如果他失败……反正我们沿着这条路,也可以逃掉。无非是跟老K撕破脸而已。他年纪大了。我却可以来日方长。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明白了。你不亲自杀老K,而是选择找人替你,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看起来,带走老K亲信的事只有你能做。但其实这是一步可进可退的棋。一旦许辞刺杀老K失败,死的是他、是林景同。你早就逃到了几百公里外。”
沈亦寒点点头,再回过头看他。“只不过,安铁和井望云,靠谱吗?”
“安铁当然不用担心,至于井望云……”山樱眯起眼,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井望云的样子——
三年前,他一副大学生的打扮,来这边游玩,某日在赌场越输越多,最后付不起账,人被扣了下来。
山樱见到他的时候,他差点被打死,只剩一口气在了。
那会儿,管着那片赌场的老金开口道:“山樱先生,好几年前,您给过我们一张照片,说如果看到这个叫许辞的人,要把他留下来带给你。我这一琢磨,突然想起这事儿,觉得这人应该就是那个许辞吧?!
“这许辞是你的仇人还是……咳,所以你要把他带走吗?嘿嘿……那他欠的钱,你来付?”
“谈不上仇人,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真的接受我的邀请,加入我这边而已。”
山樱看向老金,“不过你没事儿吧?把人揍成这样了,我怎么认得出来?”
老金赶紧道:“给我一个星期时间,我一定让他养好了过去!”
那个时候的井望云丧失了所有作为人的尊严,像一条狗一样爬到了山樱跟前,抓着他的裤腿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山樱低头瞥向他,当即摆了摆头,脸色也冷下来。“许辞是个硬骨头。做不出你这样的事。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他。不过……”
端起井望云的下巴,山樱仔细瞧了一下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倒是挺像的。或许……你有一天你真能派上用场。”
之后山樱派人查了井望云的身份——
他出生在中国一个家境非常一般的家庭,经常受父母打骂,非常憎恶他们。凭借优秀的外貌,他搭上了一个富家女,在她的帮助下去了美国留学。
在美期间,井望云的所有费用都是女方出的。女方算是对他痴心一片。井望云通过她,尝到了靠色相骗富婆吃红利的甜头,专挑华人留学圈里的有钱女人下手,只为让她们给他花更多的钱。
后来他翻车了,被圈子孤立,声名狼藉不说,不知道哪个有钱有势的姑娘气急了,不但狠下心使手段逼他退了学,还不断找人揍他。
井望云没法在美国待下去,回中国还能继续被那姑娘找人不断骚扰,于是狼狈逃到东南亚去躲个清静,结果一个不注意,在赌场把钱输光了。
查到这些资料的时间,也是井望云养好伤出现在山樱面前的时间。山樱瞧着他,越瞧,还真越觉得他实在很像许辞。
于是他走到井望云面前说:“去整容吧。以后或许能靠你这张脸派大上用场,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混进公安系统。”
那个时候山樱倒是没想到,许辞也整了容,并且没有待在警队,而是成为了清丰集团的“谢桥”。
如此,他自然无法让井望云取代许辞,成为他在公安系统内的助力。但阴差阳错,他后来想到了利用井望云嫁祸许辞的方法。
当然,对于这两个人为何长得如此相似,山樱自然有所怀疑。所以不久前在锦宁市,他特意让两人见了一面。他亲自做了确认,两个人的DNA完全匹配不上,除此之外,许辞扎他心口的动作确实没有丝毫犹豫。如此,他只能认为这两个人完全不认识。
山樱确实没有发现井望云的任何问题。包括他查过这三年里他的所有行踪,基本都在按照组织的要求办事。他去到中国,也完全是按自己的要求,回去给他自己做一个身份,以便取代许辞的。
后来警察那边是怎么查这二人的,山樱也不清楚。但至少他没有看出明显的问题。
尽管如此,想到他和许辞的时候,山樱的心脏微微一沉,然后他把车窗摇下去一些,开口道:“应该没问题。连环杀人案,所有证据都指向许辞,此事我布局得天衣无缝,他回去就是死刑。如果他聪明点,就该选择安心留下,杀掉老K,彻底远离从前的生活。
“如果他非要跟我作对,如果井望云真有问题……也都无所谓。我说过,大不了就是我跟老K撕破脸而已。我的人马我的命,现在正在远离老K的路上。
“只不过……这会意味着,我还得继续想办法杀老K。为了对付他,我暂时离不开这里。”
话到这里,山樱笑了笑,侧头看向沈亦寒。“老师,你会失望吗?你不愿意陪我留在这里,对不对?”
沈亦寒闭上眼,摇摇头,眉眼里隐有苦涩。“山樱,你并不爱我。我只是你骗老K的手段。他还真以为,你是为了逼我回来,才去杀的那些病人。为了骗他……你甚至编造出,张云富和我好过这种谎言。
“如果你真心希望我,你会这样吗?你不会的。
“你逼我来缅甸,只是为了让我出现在老K面前,不至于让他觉得我这个人是你虚构的。早上我们见了他,还一起吃了午饭。他看到我的样子……这才算是真正相信你。你也因此放心地把计划继续了下去。
“至于以前……你因为我要结婚而发疯般地威胁我,只是因为你父爱缺失,我的出现弥补了你的这部分心里缺失而已。
“山樱,我很抱歉。你是我穷极一生,也无法治愈的病人。”
山樱又听笑了,调侃道:“你是觉得,我把你当爸爸?”
“到底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沈亦寒睁开眼,侧头看向他的眼睛,“我很好奇——现在你对我的利用已经结束,你想怎么处置我呢?”
·
佛殿之内。
仪式举行完毕,林景同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走到一个铜像前,盯着它的双目看。
见状,老K走上前,一拍他肩膀。“你这小子……该不会还打这注意吧?想都别想,当心老子把你腿打断!”
“我没有!”林景同赶紧道,“我就是看看这铜像,好奇它有多重。K叔,我也在清丰当了久的首席财务官呢。我可以帮你管账的。你说这一个铜像……能赚多少?”
老K倒还真考虑了一下他的话,开口道:“确实。管账这种事儿,得交给自己人。不过山樱这小子……我后面考虑一下。”
“砰!”
院子外居然传来一声枪响。
老K迅速按住林景同的脑袋与他一起扑倒在地,阿朴和包新立都是眼皮狠狠一跳,而后持枪走向佛殿门口,警惕地往院子外观望。“老大,您先躲着,我们去门口看看情况。”
这两人随时得掩护老K离开,是以并不会走太远,只是去门口看了一眼情况,很快他们听见安铁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没事儿,没事!我手下一个弟兄的枪走火了!对不住了啊!”
“哪个不长眼的!”
“安达,你不行啊,手下怎么回事?”
两人抱怨几句,擦掉额头上的冷汗,不多耽搁,迅速转身回到老K身边。谁料就在他们转身走向佛殿门口这几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竟出了事——林景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老K居然不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背后都出了冷汗,继而大步赶至林景同身边,试图摇醒他,问他发生了什么。
“老大?”
“老大你在哪里?”
猝不及防间,却有一个修长精悍的身躯自黑暗中一跃而出,正是许辞。
许辞一脚踹飞阿朴,再就着这一脚的力道将包新立扑倒在地,迅速给他腿上扎了一针麻醉剂。
包新立倒地不动的同时,“砰”得一声枪响,从阿朴手里射过来的子弹自许辞脚边炸开,那是他千钧一发之际及时预判侧移了半步躲过了。
在阿朴要开下一枪之际,许辞简单粗暴双手抓住刚才被他一掌劈晕的林景同的双肩,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挡在了自己身前。
许辞冰冷的声音从林景同身后响起。“想让老K的干儿子陪葬,你就开枪。”
院子内。
听见枪响后,有几个老K的人明显坐不住了,纷纷走向佛殿门口。“里面是不是出事了。”
然而他们却被安铁拦住了。“等等,我进去看看状况。也可能是老K在教林少试枪呢。”
这些人敏锐地觉得不对劲,但他们的两个头都跟着山樱走了,没了主心骨和带头人,他们是不好违抗安铁的,只得看着安铁进去。
安铁走至佛殿门口一看,殿内,许辞正抓着昏迷过去的林景同与阿朴对峙。
只见许辞啪啪几个耳光把林景同打醒,在他脸茫然地转过头来之际,开口道:“特殊情况,见谅了林少。不如你去告诉这个人,我的条件是什么。”
阿朴实在有点搞不清状况。“你、你这……你赶紧放了林景同。”
林景同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看了一眼许辞,然后飞得逃至阿朴身边。“救救我!”
“老大去哪儿了?刚才发生了什么?!”阿朴赶紧抓住林景同。
然而就在他看向林景同这一眼的刹那,许辞猝不及防再次迅速行动,只见他几乎贴着地面滑过来,以闪电般的力道踹向阿朴的小腿。
阿朴下盘不稳,立刻倒地,抓住枪要射击的时候,大腿已被扎进了一支麻醉剂,他彻底失去了扣动扳机的力气。
“你……”林景同几乎从未见过许辞这一面,瞧向他的眼神有些佩服,更多的则是畏惧,他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你……”
“策略而已。不把你打晕,怎么吸引那两个人的注意,让你有机可乘。”
“老K去哪儿了?我晕了多久?”
“被我暂时藏到了佛像后面。”
许辞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无比沙哑。此刻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几乎有些渗血,状态明显极差。
他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瞥林景同一眼,转而去佛堂后把昏迷过去的老K的尸体扛了过来,再狠狠砸在地上。
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握在手里,许辞蹲下身,提起老K的脖子,之后他抬起头,冷冷看向了林景同,轻蔑道:“这一幕,恐怕你不敢看。”
见到这副场景,门口的安铁松了一口气,给山樱发了信息。“进展顺利。”
“好。你可以告诉许辞,他那两个手下的命暂时保住了。”这是山樱的回复,“让他赶紧杀老K,别耽误。门外那些人,你应付好。”
放下手机,安铁去到佛殿门,见着有些人已经要不管不顾冲进来,当即道:“里面一切无恙。你们要打扰老K的仪式吗?”
有人道:“那你让我们进去看一眼。”
“我跟老K多少年,你又多少?你敢质疑我?”安铁立刻掏出一把枪。
“不对劲。山樱为什么叫走我们头?你让阿朴和包哥出来跟我们说!”质疑安铁的人也拔了枪。
见状,安铁的弟兄们纷纷掏枪,那些质疑安铁的人不甘示弱,顷刻间也全都举起了枪,双方形成对峙之势,血战拼杀一触即发。
站在安铁旁边的井望云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藏在裤兜里的手飞速发了条短信出去,紧接着他猝不及防举起右手,竟开枪射中不远外与他们对峙一方的一人的膝盖。
他这一枚子弹成功点燃战火,双方沉默的对峙崩塌,取而代之是激烈的火并!
“砰砰砰!”
枪响声响彻在静默在山林之中。
祁臧举手做了个手势,带着一众人马穿过长桥,直奔客扎寺而去。
四色花的势力被山樱一分为二,在客扎寺展开激烈拼杀,两败俱伤之际,中缅联合行动小队潜入寺庙庭院,收拾残局后将所有人逮捕。
·
薄暮已至。被夕阳染红的流云聚了又散。
混战之中祁臧左肩被子弹擦伤,半个身体都被血水染红。
但他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等院子里的四色花成员全部落网,便在第一时间踏入了佛殿。
二十余座真人等身镀金铜像把整个佛殿都熏成了金色。大殿的角落,林景同抱着头躲在那里,生怕被外面的子弹打中。
在看到祁臧的那一刹,他瞪大眼睛,诧异到了极致,也惊恐到了极致。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他赶紧摸出手机,正琢磨着给山樱通风报信、让他杀了那两个人质之际,只听喧嚣后恢复沉寂的佛殿之中传来“喀啦”一声响,那是许辞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老K的脖子。
咚。咚。咚……
那是祁臧掷地有声的脚步回响在偌大佛殿中的声音。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步靠近殿堂中央,沿路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脚印,然后看见握着刀的许辞抬起头,朝自己望了过来。
许辞嘴唇干裂,双眼布满血丝,半边脸都是血,右眼下的一道伤痕,红得像佛殿外苍穹上的晚霞。
一片金光的佛殿上,一个个红脚印蔓延至殿外,像极了那则一步一生莲的佛家典故,仿佛来人是救苦救难、普渡世人的佛。
许辞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人,逆光中,他的脸藏在黑暗里,叫人看不分明。可许辞能感觉到他的身上带着光。
这满殿的罪恶,非足够浓烈温暖的阳光,不足以驱散。
祁臧走至许辞身前停下,朝他伸出一只手,声音却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他看见许辞那双冰冷的、充满煞气的眼睛渐渐变得平静,然后他主动朝自己伸出双手,轻声开口:“祁警官,你是来逮捕我的吗?”
祁臧终究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腕,继而用更加冰冷的手铐将他铐住,用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开口:“是的许辞,你是本案的最大嫌疑人,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许辞笑了。
一滴血从着他的额头落下,落在了右眼之中,整只右眼都被血水染红,可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就那么一直一直盯着祁臧,许辞仿佛根本看不见更多的、正在朝这佛殿中涌入的警察。
此时此刻,所有人,周遭的二十余座铜像,包括这整座佛殿都化作了虚影。
唯有眼前的祁臧,还有手腕上他手掌的温度是真实的。
穿过国境线,带着所有已解开的、未解开的谜题,他真的来了。
良久,许辞身体前倾,在祁臧耳边缓缓道:“好,你已经抓住我了。祁警官,带我这个犯人走吧。以后……我哪里都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