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玉看着乐无晏,愣了片刻,忽然“啊”一声:“您是仙尊夫人。”
方才在广场上他远远瞧见乐无晏,并未看太真切,只记得他发间的毛羽发簪格外夺目,这会儿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乐无晏轻咳一声:“我名青雀,你叫我名字就好。”
秦子玉恭敬抱拳,行了一礼:“多谢仙尊夫人相救。”
乐无晏:“……”
这小子都失忆了,怎还是这个德性,从前让他叫哥,他偏要与其他人一样,一口一句“尊上”的称呼自己,如今这句“仙尊夫人”,怕也是不打算改了。
饶是如此,他乡遇故知,乐无晏还是高兴的,更别提这个人是小牡丹。
这朵牡丹花他精心养了二十年、每日以纯粹灵气浇灌,才勉强化作人形,天赋实在算不上出众,他死时这小子不过炼气二层的修为,如今十八年过去,也才堪堪到炼气八层,却不知是得了什么机缘,能被一城之主收养。
乐无晏盯着他的脸瞧,小牡丹还和从前一样,喜欢扎满头的小辫子,笑时嘴角有浅浅梨涡,面若好女,当初便是逍遥仙山一众妖修中长相最好、最得他喜欢的一个。得亏妖修的样貌会一直维持着化形时的模样,不像人修非得结丹之后才能面容不老,不然这小子这么笨,修为精进缓慢,再好看的脸老了都不能瞧了。
想到这个,乐无晏忽然生出点危机意识,听说自己这具身体已经十八了,若不能在几年之内结丹,岂不有损他的花容月貌?毕竟徐有冥那狗贼二十岁就结出了金丹,样貌也一直维持在二十左右时,他可不想几年之后被人说老牛吃嫩草。
嘶,算了,反正他们也不会有几年后了。
还欲再说什么,已有纸鸟先后飞回,乐无晏大致估算了时间,第二次放出纸鸟。
秦子玉好奇问他:“仙尊夫人不去别处吗?这里似乎没有菩萨果。”
乐无晏:“守株待兔便是。”
秦子玉略一犹豫,也留了下来,乐无晏问他:“为何想入太乙仙宗?”
秦子玉坦然道:“太乙仙宗是天下第一派,人人向往,且这次主持弟子选拔事的是明止仙尊,大多数人都是冲着他来的,若能拜仙尊为师,则从此仙途通达。”
乐无晏看向他的眼神略微妙:“你想拜他为师?”
秦子玉:“我灵根不显、修为低下,自知入不了仙尊的眼,但听闻仙尊只要不闭关,每年都会在宗门内进行一次讲学,凡太乙仙宗弟子都可前去听学,若我能入太乙仙宗,便可有机会得仙尊指点。”
乐无晏心情复杂,从前徐有冥最不待见的就是小牡丹,每次见了人都没个好脸,小牡丹也十分畏惧他,能有多远便会躲多远,可如今这小子失忆了,竟敢主动凑上来,还想拜那狗贼为师?
……徐有冥何德何能,勾得小牡丹都叛变了他。
乐无晏腹诽间,前方又出现了四五修士,像是一伙的,也跟没头苍蝇一样正四处乱转,见到乐无晏与秦子玉淡定坐在树下,以为他们已经拿到了菩萨果,那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走了过来。
“喂,你们有没看到哪有菩萨果?”问话之人语气毫不客气,手里还提着出了鞘的剑,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乐无晏撩起眼皮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们一眼,这五个人,除了一个修为看着像在炼气巅峰,余的人都不过五六层,大约是人多势众,并不将他与小牡丹放在眼里。
秦子玉刚要说“没见到”,乐无晏先道:“看到了。”
便有人激动拔高了声音:“在哪里?!”
乐无晏朝着前方一粗壮高大的树一抬下巴:“那树的树冠顶,藏在了一个巨大的毒蜂窝后面,有三四颗,我们正在想办法要怎么取下来。”
那几人半信半疑,派了个人过去看,很快便听去到树下的人兴奋嚷道:“这里真的有菩萨果!”
一伙人闻言立刻都冲了过去。
秦子玉疑惑目光转向乐无晏,乐无晏弯起唇角,讥讽一笑,那树上自然没有菩萨果,不过是他方才偷偷施下的障眼法而已,一群蠢货。
“看着便是。”乐无晏打断了秦子玉想要问出口的话。
他们只等了片刻,便听一声哀嚎,第一个爬上树探路的人脑袋上被蛰出了一个形状可怖的脓包,直接从树冠上摔了下来。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敢再轻易上去,纷纷放出法宝试探,那个修为已达炼气巅峰的修士转回头,怀疑看了乐无晏一眼,乐无晏镇定回视。
对方略一犹豫,菩萨果就在眼前,到底舍不得放弃,拿出了件护身法衣穿上,亲自上了树。
另几人像是怕晚了菩萨果就抢不到了,也咬咬牙跟在后头爬了上去。
乐无晏眼见着他们靠近那毒蜂窝,冷笑一声,掐了个指诀,便有一簇火光自他指尖而出,直射像那毒蜂窝。
霎时间,乌泱泱的无数毒蜂涌出,扑向下边那一群试图偷袭它们的修士。
这种毒蜂窝乐无晏熟悉得很,从前他逍遥仙山里就有很多,区区低阶法衣根本抵挡不住。
眼见着那些修士狼狈逃命,惨叫声此起彼伏,秦子玉犹豫想出手帮忙,被乐无晏一手按下。
秦子玉不忍道:“他们也没做什么……”
乐无晏目露不屑:“谁说他们没做什么,这几人身上都有浓重的人血腥味,必是先前就已害过人了,方才他们的态度你也看见了,若我们真拿到了菩萨果,你说他们会不会无视选拔规则,直接对我们下杀手明抢?”
秦子玉张了张嘴,却再不能说什么。
乐无晏没好气:“小牡丹,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入了正道,竟还生出了圣父心,白瞎他先前那些年的调教。
“放心,这些人死不了,”乐无晏又道,“毕竟都是来选弟子的,太乙仙宗怎会让人死在自己地盘上。”
他话音才落,那几个浑身已无一块好肉、奄奄一息还剩最后一口气吊着的修士被阵法弹了出去,消失在他们眼前。
秦子玉回神,为自己方才误会了乐无晏的意图与他道歉,乐无晏压根不在意,他第二次放出去的纸鸟也已陆续回来。
正计算着各个方向纸鸟回来的时间,耳边忽然收到传音,是徐有冥的声音:“你,可还好?”
乐无晏笑道:“我还在试炼中,仙尊突然给我传音,不怕被人说徇私么?”
“啊,不对,”不待徐有冥说,他接着道,“山林中发生的事情,你都看得到吧?你特地传音给我,是不是看不惯我方才教训那几个人啊?明明是他们不客气在先,我才耍耍他们而已,反正你也肯定不会让人死了,仙尊不必这个时候找我麻烦吧?”
徐有冥却只问他:“几时能出来?”
乐无晏更多抱怨的话到嘴边,竟没了用武之地,他眼珠子一转,又笑了:“不知道啊,要不仙尊勉为其难,通融一二,就告诉我怎么才能出去吧,好不好啊?”
乐无晏的语气近似撒娇,那头徐有冥沉默须臾,问他:“当真出不来?”
乐无晏一听他这口吻竟似松动了,顿觉十分意外:“当真出不来呢,仙尊打算徇私了?”
徐有冥:“嗯。”
乐无晏哈哈笑:“嗯什么意思?你要告诉我怎么出去吗?”
第八只纸鸟业已飞回,乐无晏淡定将东西收回乾坤袋里。
徐有冥道:“你已有主意了。”
乐无晏:“仙尊你可真没情趣,我就算有主意了,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
徐有冥不再多言,最后留下句“早些出来吧”,结束了传音。
乐无晏哼笑了声,转头对上秦子玉惊讶目光,好笑道:“小牡丹这是什么表情?”
秦子玉:“……没有,就是没想到仙尊夫人与仙尊是这般相处的。”
他听不到徐有冥的传音,但乐无晏说的话却听得清楚明白,传闻中高冷不近人情的明止仙尊竟会为了夫人徇私,且这位仙尊夫人在仙尊面前撒娇卖痴、分外亲昵自然,实在出人意料得很,可细想一想,又仿佛理所当然。
乐无晏提醒他:“前边又出现了新的树。”
秦子玉收敛心思过去看,先前树上的毒蜂窝不见了,树冠顶的地方竟真的出现了两颗菩萨果,他微微睁大眼:“这是为何?”
乐无晏也走了过来:“这已不是先前那棵树,方才那几个人消失时,这里的树就变了一棵,看似一样,实则不同,仔细看便能看出微妙差别。”
乐无晏话说完,重新放出了纸鸟。
纸鸟展翅飞向冠顶,张嘴衔住那两颗菩萨果,转瞬又飞回乐无晏手中。
乐无晏拿了一颗,另一颗扔给秦子玉。
秦子玉伸手接了,与他道谢,汗颜道:“今日不但得仙尊夫人出手相救,还获赠这菩萨果,如此不劳而获,实在惭愧得很,如此便算在下欠了仙尊夫人一个人情,他日定……”
“行了,”乐无晏打断他,“哪里学得这一套一套的,你说得不累,我听得都累得慌。”
秦子玉一阵讪然,到底没再说下去。
乐无晏道:“我的纸鸟两次之间放出的时间间隔是两刻钟,这纸鸟不受阵法所迷,到达结界边缘便会自行返回,原本两次自同一方向回来的时间应是一样的,但这番试验下来,第二次纸鸟自各方向飞回的时间却等同前一次逆向移两个方位,既是弟子选拔,进来的修士修为都在筑基以下,这个阵法应当并不复杂,我料想是最简单的乾坤八卦阵叠加了一个日晷盘,阵法每一刻钟逆向移动一个方位,先前那棵挂了毒蜂窝的树从出现到消失也恰巧是一刻钟。”
秦子玉闻言立时明白过来:“这一阵法移动的只是其下的八卦阵,日晷盘并不会动,且处于八卦阴阳眼中间的晷针便是阵眼所在,地上的日影分割线就是晷针的投影,我们只要踩着这日影分割线走便不会迷路,同时往前后放出纸鸟,纸鸟后回来的方向就是阵眼所在方向,往那头走至分割线消失处,便能找到阵眼。”
乐无晏满意道:“孺子可教,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