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打量乐无晏的眼神过于放肆,徐有冥还要出手,乐无晏攥了一下他袖子,小声道:“等等。”
那人的视线在他俩之间转了一圈,神情玩味:“明止仙尊和……夫人?”
乐无晏不动声色,他百岁之前这位小师叔就已下了逍遥仙山,云游四方,从此不见踪影,若非今日在这里碰上,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号人物。
说起来这人天资倒是不错,才两千多岁的年纪,当年下山时还是合体后期,如今看着竟已突破大乘了。
徐有冥回头看向乐无晏,乐无晏微微摇头,但未解释。
徐有冥的目光又转回面前之人,沉声问:“混进秦城城主府盯梢,这一路上跟着我们的人,都是你?”
对方坦然承认:“是啊。”
徐有冥:“原因。”
乐无晏稍微意外,原来当日在秦城城主府,他们察觉到的夜窥之人,竟是面前这位?
对方看向乐无晏,慢慢道:“好奇,仙尊夫人与我一位故人,长得一模一样。”
徐有冥神情乍冷,手中的剑也握得更紧。
乐无晏面不改色问:“是么?你说的是当年的逍遥山魔尊?”
“是他,他是我师姐唯一的孩儿,”对方眼里有转瞬即逝的黯然,“我那大侄子死得冤枉,今日在这里,便是想要与明止仙尊讨个说法。”
乐无晏哑然,他这位小师叔突然现身,竟是为了他?
徐有冥拧了眉,对方道:“仙尊不信么?”
嗤笑一声后那人忽又变了脸色,恨声问:“明止仙尊当年与我那大侄子结契,是否从一开始为的就是骗得他的信任,好趁他不备带人前去诛杀他,我那大侄子屠飞沙门为我师姐姐夫报仇,手段虽过激了些,却非十恶不赦,何至于就该被你亲手手刃,甚至魂飞魄散?”
徐有冥仍是那副冷漠脸:“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无须外人置喙。”
对方阴了神情,乐无晏轻咳一声,赶紧打圆场:“这位……不知怎么称呼?”
那人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爷爷。”
乐无晏心道你这不是占我便宜么,生生抬了一个辈分真好意思,嘴上却道:“这位爷爷,我能否单独跟你说几句?”
对方冷哼:“你不怕我暗算你就过来。”
乐无晏道:“我不过去,我就在这里说。”
他示意徐有冥退后,徐有冥紧锁起的眉头未松,乐无晏道:“没事的,我就跟他说几句。”
他语气坚持,沉默须臾,徐有冥勉强退去了后方。
始终盯着前方两人,乐无晏与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徐有冥只看到那人最后扔了样东西给他,再冲着自己的方向手指狠狠点了点,像是警告,不等他回应,那人已转身潇洒而去。
乐无晏仍在原地,出神看着手里东西。
徐有冥过去问他:“这是什么?”
乐无晏干笑:“他送了件魔器给我。”
徐有冥:“魔器?”
乐无晏:“……嗯。”
魔器与灵器并无本质不同,灵器以灵力催动,魔器则以魔息催动、或二者皆可,他小师叔也是正魔修,所以这件魔器可以灵力和魔息同时催动,且是件强防御魔器,抵挡其他魔器和邪阵的攻击时要比灵器好用很多。
他自然没有与人说破自己的身份,只是说起他先前去过逍遥山,随意聊了几句,他小师叔是聪明人,大约已经猜到了,没有多问,却将这件魔器给了他,这是当年他小师叔下逍遥山时,他娘送给他小师叔的傍身之物。
他一样未多言,提醒了他小师叔不要随意弑杀玄门修士,便就此别过。
“魔器,最好不要用。”徐有冥沉声道。
乐无晏:“我知道。”
手拿着东西背到身后,乐无晏抬眼看向面前人:“但我得收着。”
徐有冥皱眉:“一定要吗?”
乐无晏道:“要。”
他爹娘的东西都没了,就剩这么一件,他想留个念想。
沉默对视片刻,徐有冥点了头:“好。”
话才落下,身后响起余未秋咋咋乎乎的声音:“小师叔、青小师叔,你们出什么事了吗?”
乐无晏已快速将东西收回了乾坤袋,回身看去,余未秋和秦子玉都过来了,自飞行灵器上下来,满脸担忧地看着他们。
乐无晏敛了情绪,好笑道:“若是仙尊在还能出事,你们几个过来不是白白来送死的?”
那几人还要问,他们没多解释,徐有冥淡道:“回去吧。”
回到客栈已过了子时,谢时故倚在二楼廊边看着太乙仙宗一众人回来,没人搭理他,落地后各自回屋。
他盯着乐无晏和徐有冥,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仙尊夫人身上怎沾染回了魔气?”
余未秋瞪向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谢时故无所谓道,“随口问问罢了,仙尊和夫人若是半夜去杀邪魔修,怎么也不至于疏忽到带着魔气回来,除非他们还拿回了魔修的东西。”
乐无晏和徐有冥都未理他,进门直接合上结界。
秦子玉也回了屋,剩下余未秋没忍住又白了谢时故一眼:“就算拿了魔修的东西又如何?不能拿?”
谢时故却反问他:“你们去时,看到他们杀了人还是活捉了人?都没有吧?拿了东西却将人放走,明止仙尊几时这般好说话了?”
余未秋愣了愣,他们方才到时,确实远远看到乐无晏拿了件东西将那人放走,他当时便有些奇怪,但没多想。
“……那又如何?我小师叔他们并非滥杀之人,或许那人不是邪魔修呢?拿他件东西怎么了?魔修的东西炼化炼化又不是不能用!听说当年百家围剿逍遥山,不也将那魔头的法宝都瓜分了,你自己也没少拿吧?”
谢时故嗤笑:“你说是便是吧,蠢货。”
谢时故转身而去,余未秋气得跳脚,什么玩意!
身后冯叔劝他道:“公子,你别总是去招惹他了,他不怀好意。”
余未秋没好气:“那他就能随意污蔑我青小师叔?”
冯叔皱了皱眉,看向徐有冥和乐无晏屋门的方向,神情中隐有几分迟疑之色,到底没多说,将余未秋劝回屋。
进门徐有冥提醒乐无晏:“用凤凰真灵将你得到的魔器包裹住,可藏匿其上魔气。”
乐无晏一撇嘴,听话做了。
徐有冥再道:“以后小心些,轻易别在人前露出来。”
乐无晏:“哦。”
翌日,一行人出发前往亓州的通天河码头。
码头上有典苍宗的修士把手,从这里乘船去别处,须得给典苍宗交付渡资,想要逆流而上去往传说中的绝域之地也可以,灵石交够了就行,但得自备灵船,典苍宗也不负责出行安危,能不能活着回来后果自负。
听到他们说要去绝域之地,那负责收渡资的典苍宗修士抬头打量了他们两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只当他们是不自量力、异想天开前去送死的狂妄之徒,伸出一个巴掌:“五万灵石。”
余未秋嘟哝了一句“抢钱呢”,对方补充一句:“一个人五万。”
余未秋当即提起声音:“你们当真抢钱是吧?”
对方道:“爱去不去。”
说是这么说,最后他们还是一人掏了五万灵石,由徐有冥放出灵船,连极上仙盟的人也与他们登上了同一艘船,毕竟路上情况不明,矛盾再多眼下也得勉强合作。
灵船起锚,逆水而上。
一路行得平稳,两个时辰过去始终风平浪静、天朗气清。
乐无晏走上甲板,见身边人不断演算,问他:“算出什么了吗?”
徐有冥摇头:“没有。”
“放弃吧,真那么容易被你算出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来找寻绝域之地有来无回了。”身后响起谢时故懒洋洋的声音,这人摇着扇子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乐无晏讥讽道:“盟主既然这般没胆识,担心自己有来无回,何必要来。”
“青雀这嘴是越来越毒了。”谢时故悠悠笑道。
徐有冥面色微冷,乐无晏不悦提醒他:“盟主还是不要与我套近乎的好。”
谢时故却道:“好歹朋友一场,夫人这话当真叫人寒心。”
“不敢高攀盟主。”乐无晏冷哂。
徐有冥插进声音,沉声问面前人:“你有何事?”
“没什么事,”谢时故道,“你们当我无聊吧,想跟你们聊聊天而已。”
乐无晏:“……”
那确实有够无聊的。
谢时故已随口问起他:“夫人为何会与仙尊结契,他这人木讷无趣、冷淡无情,跟他在一块夫人不觉得闷吗?”
徐有冥脸色愈发难看,乐无晏却道:“你问他啊,他用两件上品灵器跟四方门把我换来的,我又没答应。”
谢时故闻言一阵笑:“是么?那夫人怎的不跑?”
“那也得能跑得掉,你跑个给我看看?”乐无晏轻嗤,他也是无聊,才会搭理这人。
谢时故同情点头:“夫人若还是想跑,可以来极上仙盟,我可帮夫人。”
徐有冥剑已上手,冷冷看着他。
谢时故笑着,目光落向他的剑,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一般:“明止仙尊几时换了剑?竟连名动天下的明止剑也不用了?”
徐有冥寒声道:“与你无关。”
“他是嫉妒你,”乐无晏转头冲身边人道,“你看他那故作潇洒,其实羡慕嫉妒得眼睛快滴血的样子,他道侣一定很不喜欢他,他心里很苦吧。”
徐有冥:“嗯。”
谢时故嘴角的笑滞了一瞬:“……夫人这嘴不但毒还损。”
乐无晏:“你其实是想问我怎么才能叫你那道侣正眼看你吧?我看不行,你不如趁早死心,你那道侣看着不是一般的不喜欢你,你强迫人跟你结契的吧?你这德性,会有人喜欢你才怪。”
他本来是不打算多管闲事的,但既然说起来了,想到齐思凡那副眼里没有半点光的可怜模样,便觉面前这人实在不是个东西,忍不住刺他。
齐思凡年少时多灵动活泼,送花给自己时还会叫“哥哥”,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一准拜这个混账所赐。
谢时故微眯起眼,徐有冥的剑再次上手,随时警惕着他。
僵持片刻,谢时故自嘲笑了声,叹道:“我也没那么讨人厌吧,我以前也有个道侣,他就挺喜欢我的,为了我什么能做不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后来我遇到一个凡人,他也喜欢我,我们本已打算在凡俗界成亲,可惜他死了。”
他的语气虽轻松,眼神中却似有悲绪。
乐无晏没兴趣听他的情史:“原来盟主是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种。”
谢时故反唇相讥:“这话说的,明止仙尊不也有两段情史,全天下人皆知,也没见夫人在乎啊,除非……”
乐无晏看过去,谢时故似笑非笑:“除非夫人就是那魔头本尊。”
“我不是。”乐无晏淡定道,暗下制止住了徐有冥的动作。
谢时故随意一点头:“也罢,一直争辩这个也无甚意思,我确实想与仙尊和夫人讨教讨教,要如何才能讨得我道侣的欢心,夫人能否教教我?”
“不能,”乐无晏拒绝得毫不客气,“孺子不可教。”
言罢他注意到后方船舱里出来、看到他们又转身想要回去的秦子玉,叫了他一句:“小牡丹你做什么呢?出来了又进去干嘛?”
秦子玉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来:“里头太闷了,我出来透口气,看到夫人你们在说话,怕打搅你们……”
“行了行了,”乐无晏打断他,再伸手一指谢时故,与他道,“我们刚在说这人的情史,他这人见异思迁、到处留情,道侣都换了好几个了,你以后若是想与什么人结契,可得擦亮眼睛,千万别找这种德性的。”
谢时故嘴角抽了抽。
秦子玉低声应:“我知道了。”
乐无晏还要说什么,徐有冥神情忽然变了,猛抬眼朝前看去。
就见前方原本平静无波的河面忽然生出了漩涡,一个接着一个的,很快连成一片,并且在迅速向外扩散。
他们脚下行得平稳的灵船也陡然剧烈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