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乐无晏和徐有冥出宫,回去长兴侯府。
走之前,明瑾顺嘴与他们提议:“要不师父你们也搬进宫来吧,先前那邪魔的地方你们不喜欢,我给你们再选过一处宫殿。”
乐无晏还在考虑,徐有冥先道:“不必,若慧王府空出来,给我们便可。”
慧王府是整个京城风水最好的宝地,最适合乐无晏安养元神。
明瑾也多不多问,痛快点了头:“好,我叫人收拾出来,今日你们就能搬进去。”
回到长兴侯府,听说他二人要搬走,侯夫人和王德再三挽留,留不住又送了一堆金玉珠宝给他们,乐无晏高兴笑纳。
之后苏婉月也叫人请了他们过去,与他二人送别。
看出苏婉月言语间的迟疑,乐无晏让她宽心:“我们答应过夫人的事情,一定会给夫人一个交代,夫人放心便是,夫人若有事,也可派人送信去慧王府。”
苏婉月定下心,再次与他们道谢:“那有劳二位仙长了。”
他二人在这里用了些茶点,便起身告辞,走时乐无晏见苏婉月又要去伺弄窗边的花草,顺嘴问了句:“夫人似乎很喜欢养花?”
“是啊,”苏婉月慨叹道,“我与表哥都喜欢这些。”
乐无晏道:“齐公子说,当年上元节灯会你们被人送回府,他曾赠了一盆牡丹花给送你们回来的人。”
苏婉月回忆了一下,点头道:“是,是一盆白牡丹,表哥自小养的,我们都很喜欢,那花生得好看,比其它的更有生机,送了人我还挺舍不得的。”
“牡丹花?”徐有冥忽然插进声音,问乐无晏,“白牡丹?”
“啊,”乐无晏笑道,“你知道的吧,牡丹。”
他没说的太清楚,但徐有冥知道他曾来过这凡俗界,一准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盆牡丹花便是秦子玉,他是那被赠花的人,是他将秦子玉从这里带回了逍遥仙山。
徐有冥却眉头微拧,与他道:“回去再说。”
走出佛堂,见徐有冥神色古怪,乐无晏好奇问:“你刚想说什么?”
徐有冥稍一犹豫,道:“谢时故认定齐思凡是他道侣转世,却又与别人纠缠不清,按理说不该如此,秦子玉和他道侣从前一样,是单木灵根的剑修。”
乐无晏:“所以?”
徐有冥:“转世之事本就玄妙,亦有可能,认错人。”
“认错人?”乐无晏一惊,“这还能认错了?”
但是,秦子玉是他从齐思凡那里带回来的,这二人确实有渊源……
乐无晏不太乐意相信:“就是谢时故那厮花心吧,见异思迁,见一个喜欢一个罢了。”
沉默了一瞬,徐有冥道:“他,应该不是。”
“怎么不是?”乐无晏白眼差点翻天上去,“我怎么不信呢?”
“再说了,他道侣转世不是没有灵根吗?若是能生出灵根,他需要汲汲营营做这么多事情?”
“而且,他不是渡劫期半仙吗?认个人还会认错?真要认错了那也是他自己瞎眼,怪谁?”
“或是我多想了,”徐有冥道,“你说得对,他既认定了,应是反复确认过,不至于如此。”
乐无晏:“本来就是,这要是能认错,那也太荒谬了。”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的必要,回去之后收拾了东西,晌午过后便有慧王府的车来。
慧王府只有明瑾一个主子,他带人进了宫,地方当下便空了出来,他们直接过去就是。
明瑾还留了一个机灵的王府管家下来,供他二人差遣。
管家亲自带人来长兴侯府接人,见到乐无晏二人,恭恭敬敬行礼,口称国师、仙长,讨好笑道:“地方已经收拾好了,王爷说您二位有任何吩咐,只管说,小的听凭您二人差遣。”
乐无晏没什么好说的,瞧着这人还算顺眼,随意一点头:“走吧。”
到了慧王府门口,下车时他才忽然想起个事情,问那位管家:“你们王爷先前收留的那些美人呢?都带进宫去了?”
“哪能呢,”管家赶忙道,“那都什么身份的,哪有资格进宫,王爷说了,国师您若是看得上,便送您,您要是看不上,就让小的们给遣散了。”
“全部遣散了,”不待乐无晏说,徐有冥已先吩咐道,“一个不留。”
乐无晏可惜道:“至于么?戏班子我都不能养一个啊?”
“你要养元神,不可每日贪图享乐太过。”徐有冥说罢,提步先进了门,半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管家犹豫看向乐无晏,乐无晏好笑道:“听他的呗,散了就散了吧,记得多给些银子。”
之后他才背着手,笑吟吟地跟了上去。
这里的正院已经收拾出来,徐有冥进门却停住脚步,抬手施展起灵力。
跟进来的管家一众人目瞪口呆睁大眼,只见院中之物尽数浮起,在徐有冥灵力运转下开始改变形态、调换位置,两三息的工夫,整个院落已大变了样。
灵石、花木、溪流,共同构成了一个聚气的风水阵,便是不懂这些的,也明显能感觉到焕然一新之貌,呼吸间尽是新鲜之气。
慧王府一众下人肃然起敬,徐有冥这随意漏一手,已叫他们大开眼界。
乐无晏“啪啪”拍手:“这个阵法好。”
这里本就是风水旺地,再一聚气,垫上灵石,灵力充沛并不输修真界,难怪徐有冥会跟明瑾要这座府宅。
“确实好得很,”明瑾人为到,声先至,“我说师父你们怎么不肯进宫呢,竟还有这种风水妙阵,这个好!”
进门之后他厚着脸皮冲乐无晏笑:“让仙尊也进宫给我摆一个吧。”
乐无晏问他:“你怎又跑回来了?不待皇宫里不怕那些老东西继续闹事,戚烽呢?”
“我就是烦他们才出来了,戚烽留宫里应付他们了。”明瑾漫不在乎道。
乐无晏:“戚烽现在无官无爵,你留他帮你应付那些人?你好意思么?”
明瑾理直气壮:“我为什么不好意思,师父你还什么事都赖仙尊给你做呢。”
“第一,我没有什么事都赖仙尊给我做,”乐无晏拿话堵他,“第二,我和仙尊是祭了天道、结了契的道侣,你和戚烽什么关系?”
明瑾一挥手:“现在没关系,以后也不定没关系,再说吧。”
他岔开话题,问乐无晏:“我方才进来时,听人说你要将府上那些人都遣散了?”
“你要是舍不得,可以带进宫去。”乐无晏提醒他。
“我倒是想,丑八怪不答应啊,他大概自卑吧,”明瑾撇嘴道,“还说什么我要是把乱七八糟的人带进宫,他就不跟我双修了,竟敢威胁我。”
乐无晏一扬眉:“你俩双修了?”
差点说漏了嘴,明瑾轻咳一声:“那倒还没有,他又没答应,跟我拿乔呢。”
一直没掺和他们的徐有冥忽然插进声音,问:“你愿意和他双修?”
明瑾:“为了修炼啊,我勉为其难罢了。”
乐无晏:“口是心非,我看你是见色起意,看上他了。”
“怎可能!”明瑾拔高声音,恼羞成怒,“我怎么可能看上那个丑八怪,师父你这是污蔑我的品味!”
乐无晏:“哦哦,心虚了,声音还大起来了。”
他一边笑一边说:“行了你,你那点小心思,为师最清楚不过,不用解释,还有啊,你觉得仙尊丑吗?”
明瑾想起昨夜的惊鸿一瞥,诚实道:“仙尊怎会丑?他要是丑这个世上便没有好看的人了。”
“所以啊,戚烽也不丑,你明明就知道,口是心非什么。”乐无晏拆穿他。
明瑾想反驳,张嘴却语塞了,这位小师父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虫,他那点弯弯绕绕的心思根本逃不过乐无晏的眼睛。
徐有冥提醒他:“不必勉强,双修在乎彼此有情,若无情谊,不过事倍功半,虽是捷径,也非人人可走,你若真有心修炼,排除杂念、静心而为,自能有所获。”
明瑾:“……好吧。”
之后乐无晏指点他修炼,一举帮他突破了炼气二层。
看着明瑾轻松进阶,连乐无晏都有几分眼红,传音问徐有冥:“他现在这般顺风顺水,你说要是被他和戚烽知道了自己其实是灵,修炼到金丹就已经到头了,永无可能成仙,他们会不会因此堕魔啊?”
徐有冥反问他:“如果是你,你会吗?”
乐无晏想了想,道:“如果我是明瑾,我原本只能活凡人最多百十岁的寿命,修为至金丹后,寿元便长达千年,好像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虽说人的欲望都是无穷的,但明瑾跟我一样,肯定能想得开。”
徐有冥:“嗯。”
乐无晏定下心,方才是他一时想岔了,担心这俩人日后会给他们添麻烦。
明瑾突破后半个时辰已将境界巩固,握拳感受到身体里运转更自如的灵力,他难掩兴奋,蹦起身来与乐无晏行了大礼:“多谢师父指点!”
乐无晏难得为人师表,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又提点了自己这弟子几句。
明瑾虚心受教,态度让乐无晏很是满意。
傍晚之时,下头人进来禀报,说戚将军来了接王爷回宫,正在外边等。
乐无晏挥了挥手,示意明瑾:“你赶紧回去吧。”
明瑾犹豫了一下,将乐无晏拉到一边,小声问他:“师父,你当初是怎么收服仙尊的啊?”
乐无晏笑:“想学啊?想收服戚烽?”
明瑾没否认,催促他:“说说。”
乐无晏转头便问特地被明瑾隔开的徐有冥:“夭夭,他问我当初是怎么收服你的,想学以致用。”
徐有冥正在练剑,闻言收敛剑招,目光移过来。
明瑾急了:“师父你怎么跟他说了,我问你呢?”
乐无晏道:“你问我不如直接问他啊,他说的不是更可信?”
明瑾没话可说了,希冀看向徐有冥。
乐无晏是故意逗徐有冥的,本以为徐有冥不会说,徐有冥却看了他一眼,淡道:“他没有刻意做什么,是我自己动心了。”
乐无晏一怔,眼中笑意加深。
明瑾:“……”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傻子吧,问这种问题根本一点实际意义都没有!
磨磨蹭蹭走出王府大门时,戚烽立在马下,正在等他。
晚霞柔和了这人线条凌厉的面庞,连脸上那道狰狞伤疤都不再那么突兀,望向他的黑眸里也似有霞光。
明瑾抬手摸了摸心口,糟糕了,他似乎、可能,也动心了。
极上仙盟。
那日依旧是不欢而散,谢时故清醒过来,看着身下又被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秦子玉,闭目沉默了半晌,帮他恢复后,再没说半个字,起身离去。
之后秦子玉便发现自己的活动范围变大了,他已可以走出那间院子,但只能在一片固定的地方,出不了极上仙盟的地盘。
谢时故将他囚在自己的主峰之上,他插翅也逃不掉。
走出那院子后,除了谢时故,偶尔也能碰到别的人,俱是这里的侍从,无一例外的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秦子玉试过一两次,便放弃了与这些人套话的可能。
能留在谢时故身边做事的侍从,都绝无可能被他收买,甚至根本不搭理他。
但也有例外。
他在一处溪塘边,碰到了独自坐在那里钓鱼的齐思凡。
秦子玉远远看了片刻,敛回心神转身打算离开时,对方却开口叫住了他:“来了为什么不说话,又要走?”
秦子玉顿住脚步,犹豫之后,走上前去:“……你认得我?”
“认得,”齐思凡道,“一样被他带回来的人。”
秦子玉眼神中有转瞬即逝的尴尬,齐思凡却仿佛无知无觉:“他现在肯放你出来了吗?不过出来了你也走不了,除了这里你哪里也别想去,我已被他困在这里四十年了。”
“……你不愿留在这里?”秦子玉问。
齐思凡轻蔑道:“若有机会,我恨不能杀了他。”
秦子玉:“他说,你是他的道侣转世。”
齐思凡哂笑,转眼看向他:“你信吗?”
被齐思凡漆黑眼瞳盯着,秦子玉半晌才道:“我不知道,也与我无关。”
齐思凡道:“他比较希望你是吧,可惜你不是,至于我,我觉得我也不是,可那个疯子不肯放过我。”
秦子玉说无可说,身后却响起谢时故沉冷声音:“你来这里做什么?谁允许你来打扰他的?”
秦子玉回头,对上谢时故极度阴沉不定的神色,他话到嘴边,失了说了兴致,随便谢时故怎么想。
齐思凡已收杆站起身,转身时谢时故沉声叫了他一句:“时微!”
齐思凡脚步未停,只丢出一句“我不是时微”,头也不回地离开。
谢时故面色难看,眉目间的戾气不散。
身侧秦子玉却忽然问:“你的道侣,他叫时微?”
鬼使神差的,这个名字仿佛有些熟悉,他便问了。
谢时故看向他,没有回答,只示意他:“回去。”
谢时故已转身先走。
秦子玉怔了怔,默念了一遍那个名字,……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