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冥推开门,送了一道传讯出去。
乐无晏听到动静自隔壁屋出来:“说完了?”
徐有冥一点头,与他身后跟出来的宿留丰道:“有劳先将他关押,神梦宫还是得派人去一趟,将被他囚禁起的苏子阳带来。”
“好说。”这点小事宿留丰便随意吩咐下去了。
乐无晏问:“你传讯给太乙仙宗吗?”
“嗯,”徐有冥道,“请师兄他们过来一趟。”
乐无晏:“他们几时会来?”
徐有冥道:“应该很快。”
龙恬恬则问起乐无晏:“哥哥你还要待这里吗?跟不跟我回去?”
“这里不挺好,”乐无晏道,“我跟你回去干嘛?你要是没事,也在这里多待几天吧。”
他还想跟龙恬恬谈龙鳞的事情,不过还得等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
龙恬恬撇嘴:“去我那里不好吗?”
“谢时故去找过你,”徐有冥冷声道,“强行破了你海底地宫的结界,若青雀真去了你那里,现在已然落入谢时故手中。”
乐无晏闻言诧异,竟还有这事?
龙恬恬顿时变了脸色,像被人踩着痛脚,没好气道:“那还不是他以多欺少,带着一堆极上仙盟的长老来破我的结界,胜之不武!”
“破了便是破了,”徐有冥道,“你护不住青雀。”
龙恬恬拔高声音:“那你又能护住哥哥?当日在南地,他还不是被人重伤了?!”
“算了算了,这事都过去了,”乐无晏头疼打断他们,问徐有冥,“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谢时故去过他海底地宫的?”
徐有冥道:“他的龙角,一边长一边短,左侧短的那边必被人削过第二次,能做到这个的,除了我,只有谢时故。”
乐无晏:“……”
行吧。
龙恬恬气红了脸,眼见着就要哇哇大哭,乐无晏赶紧道:“还好还好,不仔细看,看不太出来,再长几年就好了。”
这话却半点不能让龙恬恬高兴:“他不但削了我的龙角,还把我地宫给搅弄得天翻地覆,总有一天我要将那人的皮给扒了!”
“这个我赞同,”乐无晏道,“到时我帮你一起。”
宿留丰的目光在徐有冥和龙恬恬之间转了一圈,饶有兴致,将乐无晏叫到身边来,小声问他:“这条龙是不是也看上你了?我瞧着他倒是挺好的,你要不多考虑一下吧,别这么快就死心塌地认准谁了。”
乐无晏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他还是个毛孩子,行了,你就别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了啊。”
那边徐有冥沉声叫了他一句:“青雀。”
乐无晏笑嘻嘻地迎过去,伸手攥他袍袖:“干嘛。”
徐有冥道:“回屋去。”
他拉着乐无晏进门,直接设下结界,将另两人挡在了屋外。
无双城。
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秦子玉心不在焉,谢时故在身边不时问他想不想要买什么,他总是半日才回神,只有一句:“不用了。”
谢时故目光落过来,秦子玉被他盯得不适,转开眼。
谢时故道:“去喝茶吧。”
街边就有茶楼,他二人上楼,在临窗的位置坐下,谢时故拎起茶壶,亲手为秦子玉斟茶,顺嘴说起这无双城中的一些风俗,秦子玉并不想与他交谈,始终没出声。
直至耳边再次响起徐有冥的传音,秦子玉神情微微一顿,握着茶杯的手下意识收紧。
谢时故注意到他的动作,问:“怎么?”
秦子玉依旧没吭声,徐有冥的传音,谢时故是听不到的,他不担心被这人识破。
目光落向窗外,秦子玉盯着一楼对街的一间点心铺子,谢时故问:“想吃?”
秦子玉不答,他已自行站起身来:“我去给你买吧。”
谢时故离开后,秦子玉放出了第二道传音玉简。
提步正走进点心铺的谢时故忽地顿住脚步,目光转向传音玉简消失的方向,轻眯起眼。
半刻钟后,谢时故去而复返,买回来的点心以白绸包着,搁到秦子玉面前。
“刚出炉的,看着还不错,你尝尝。”
秦子玉并无胃口,但被谢时故目光灼灼盯着,不想听他继续说那些腻味的话,到底拿起了竹箸。
两日之后,徐有冥收到怀远尊者的回信,再过了几日,怀远尊者与玉真尊者亲自来了星河岛。
他二人低调而来,皆未带随从,先绕行去了别处掩人耳目,再来的这里。
见到徐有冥,俩人尚未开口,又注意到他身边被捆了手脚、神情空洞麻木的沈瑶,顿时变了脸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乐无晏推门进来时,玉真尊者正惊愕瞪着沈瑶,像难以置信,怀远尊者拧着眉,脸色也十分不好看。
玉真尊者痛心疾首,诘问沈瑶:“他真是邪魔修?你早已知晓,这么多年不但没有制止他,甚至助纣为虐,帮他一起残杀幼童维持修为?”
沈瑶漠然闭了眼,只有一句:“你们把我也杀了吧。”
玉真尊者见他是这个态度,愈发愤怒:“你为何变成了这样?你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沈瑶无声冷笑:“我从来就是这样的人,是师兄你看错了而已,不必再说这些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玉真尊者:“你!”
乐无晏眼神示意宿留丰,派人来将沈瑶先带了下去。
玉真尊者像受了莫大打击,半晌才勉强打起精神,与徐有冥道歉:“……徐师弟,当日之事,是我轻信了他,错怪你们了,抱歉。”
徐有冥淡道:“算了。”
怀远尊者则问徐有冥:“当日你们去神梦宫,与极上仙盟的那位盟主同行,他也知晓这些?”
徐有冥:“杀苏子尘时,他亲眼所见。”
但在白阳谷那日,谢时故却说自己没看到,闻言怀远尊者诧异道:“他有意污蔑你们?”
“宗主,给你听一样东西吧。”乐无晏插进声音。
面对他,怀远尊者的神情更复杂,乐无晏只做没看到,放出了刚刚才收到的秦子玉新送回来的传音玉简:“余师兄当时混进了极上仙盟里,偷到了通行令牌趁谢时故外出时来将我带走,我们一路逃到了中部大陆海边上,准备乘船离开时,谢时故追了过来,……余师兄是被谢时故所害,被他一掌灵力击毙。”
怀远尊者跌坐座椅上,面色铁青,半日才找回声音:“秋儿是被极上仙盟的盟主所害?”
修行之人面容不老,怀远尊者虽样貌看着变化不大,但眉目间疲态尽显,这几年想必日子不好过,不但宗门内忧外患,唯一的独子还被奸人所害,他身为天下第一仙门的宗主,却连凶手都不知道是谁,如何能释怀。
整整三年,因这些事情,本已到了临界、早该更进一步的修为也停滞不前,怕是短时间内都难以再有突破。
他看着徐有冥,焦急想要一个答案。
徐有冥肯定道:“是。”
从先前起就一直憋着口气的玉真尊者闻言怒道:“岂有此理,这谢盟主竟敢如此,他将我太乙仙宗当什么了?实在欺人太甚!宗主,我们这就前去极上仙盟,为秋儿讨一个公道!”
“不,现在还不能去,”怀远尊者反而异常冷静下来,问徐有冥,“半仙之境中发生的事情,你们是否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
“也是谢时故,”徐有冥道,“他与邪魔修勾结,二十年前半仙之境就已在极上仙盟现世过,他将黑谷中的天魔放出,策划了之后的事,今日种种皆因他而起。”
怀远尊者二人闻言大骇:“当真?这些可都有证据?”
“证据我们已经在找了,”乐无晏道,“就不知道宗主和玉真尊者,你们信不信我和仙尊。”
怀远尊者和玉真尊者同时看向他,眼里尚有几分犹豫,先前他们就一直不相信徐有冥会堕魔,但对乐无晏的身份,也确实有怀疑。
乐无晏坦然道:“这春风楼的楼主是正魔修,你们方才来的时候想必已察觉到了,瞒也瞒不住,我便不瞒你们,他是我朋友,我确实认识几个正魔修友人,当日在星河岛这里帮正魔修补魂也是事实,艮山剑派那师兄妹二人被邪魔修吞食了一部分魂魄,我拿他们的魂魄与魔修残魂融合,是为了帮他们,他们如今也已顺利入了轮回,至于这星河岛上发生的其他邪魔修害人之事,皆与我无关。”
怀远尊者拧眉深思片刻,目光落向徐有冥:“师弟可否给我一句实话,你道侣与那位逍遥山魔尊,究竟有无关系?”
“没有,”徐有冥道,“师兄若信我,便不要一再纠结于这些,我可以保证,青雀的存在,于玄门不是祸事。”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怀远尊者只能道:“好,我信你,但之后你们打算如何?”
乐无晏轻蔑道:“若有证据,自然是要找谢时故算个清楚。”
怀远尊者提醒他:“可玄门如今风雨飘摇、人心涣散,即便你们能拆穿谢时故的阴谋,恐也难以让其他人信服你们。”
乐无晏却道:“若是我们能解决邪魔修为祸之事呢?”
“如何解决?”玉真尊者问道,“邪魔修夺舍之后轻易无法分辨,便是太乙仙宗如今,我等都不敢保证没有混入邪魔修来。”
乐无晏取出那枚照魔镜,递给他与怀远尊者看:“这是我以真龙鳞片炼制而成的照魔镜,可照人元神和魂魄,是妖是魔,在这照魔镜下,皆无所遁形。”
怀远尊者二人翻来覆去地看那巴掌大、看似平常的镜子,俱目露惊骇:“当真可以?”
乐无晏:“自然是可以的,是不是邪魔修,拿这镜子一照便知。”
“这个好!”玉真尊者顿时激动起来,与怀远尊者道,“宗主,若有了这样东西,宗门大患不日便可解!”
怀远尊者也兴奋红了脸,问乐无晏:“这照魔镜,你们有多少?”
“目前就这一枚,”乐无晏道,“待后我会设法多炼制一些,宗主若是想要,这枚可先借给你们。”
乐无晏忽然如此大方,连徐有冥都没想到,怀远尊者确实希望现在就把东西拿回去,清除宗门内的隐患,但乐无晏这么说,他反而不好意思了,毕竟乐无晏和徐有冥也只有这一枚,他怎好就这么拿走,于是又双手奉还:“那倒不必,等你再炼制出新的便是。”
态度已比之前好了不知凡几。
乐无晏心中好笑,便是连怀远尊者这样的人物,也能因一枚照魔镜对他低头,更别提其他。
只怕再过不了多久,那些骂骂咧咧诅咒他这个魔头去死的人,又该觍着脸来奉承他了。
呵。
乐无晏问他们:“听说秦城的城主在太乙仙宗是吗?他们现下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怀远尊者叹道:“秦城近八成弟子都被邪魔修夺了舍,秦凌世和秦凌风被我们带回太乙仙宗后,受打击颇大,尤其秦凌世,半月前他在小境界突破时,因为道心不稳,……陨落了。”
乐无晏一愣:“秦凌世陨落了?”
怀远尊者肯定道:“是,陨落了。”
无双城。
夜里秦子玉自噩梦中醒来,满头大汗坐起身,谢时故仍在他身旁入定打坐。
黑暗中秦子玉逐渐平复住跳得过快的心跳,悄无声息下了榻。
推门出去,门外月色寥寥,他在廊下站了片刻,转身下楼。
客栈一楼尚有两桌客人在喝酒,秦子玉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要了一杯热茶。
片刻之后,谢时故的脚步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叫人送来壶酒,问他:“睡不着?”
秦子玉手捧着热茶,低头慢慢喝了一口,没有理身边人。
谢时故目光落在他脸侧,倒出的酒一口送进嘴里。
自两年前之后,他们之间就彻底陷入了这种僵局之中,往往他说十句话,秦子玉肯回一两句已算不错,且大多数时候连怨恨都没有,只有不带任何情绪的敷衍,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谢时故握着酒杯的手渐渐收紧,深觉无力。
从秦子玉的灵根被他亲手毁了之后,这种无力之感便一日比一日更甚,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才能挽回这些不在他预料之内的荒唐事情。
一步错,步步错。
身后一桌的修士正在喝酒聊天,絮絮叨叨抱怨外头越来越乱的世道,字字句句清晰钻入他们耳朵里。
“我看变成如今这样,太乙仙宗难辞其咎,若不是他们一再纵容魔头,又岂会有今日玄门几近被倾覆的处境。”
“就是,秦城勾结邪魔修,害死那么多人,太乙仙宗还要保那两位秦城城主,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可我听从东边来的人说,不久之前,秦城城主秦凌世在突破进境的时候失败,陨落了!”
“真的假的?秦凌世当真陨落了?”
“说是听太乙仙宗的内门弟子说的,他们宗主当时还亲自去救人了,也没救回来。”
“那不是活该吗,报应啊……”
“砰”一声响,秦子玉手中茶杯落地,他急火攻心,吐出一大口血,栽倒下去。
“子玉!”
谢时故面色大变,慌乱之下,伸手用力将人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