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真火收尽时,半数邪魔修已葬身火海之中,仅余几个还留着口气的狼狈逃脱。
一众打上瘾的正魔修磨刀霍霍,犹不解恨。
自从这些邪魔到处作恶得罪玄门,他们正魔修的日子也被带累得越来越不好过,今日终于算是出了这一口恶气。
危机解除,玄门修士仍陷在惊愕、骇然中,直到以怀远尊者为首的几位长老先回过神,过来与众正魔修道谢。
这些正魔修大多心性高傲、桀骜不驯,对玄门修士向来不屑,并没搭理他们,目光皆落向了乐无晏。
在他们喊出那句“尊上”之前,乐无晏抢先道:“答应你们的东西,待宿楼主回来自会给你们,你们且先散了吧。”
他道:“我说话向来言出必行,你们若是信我,便先行回去。”
犹豫之后,为首的几个冲他一拱手,潇洒离去。
其余人也不再过多纠缠,不消片刻,便已纷纷离开。
这广场之上,又只剩下一众玄门修士。
怀远尊者转身面向乐无晏,拱手道:“夫人高义,从前之事让夫人受尽委屈,今日夫人却不计前嫌、舍身相救众人,免除玄门再遭大劫,如此以德报怨,实在叫我等羞愧汗颜,更感恩在心,还请夫人受余某这一拜。”
话说完,他已一揖到底,其他太乙仙宗的长老跟上一起。
乐无晏略微意外,似没想到怀远尊者会当众来这一出。
他本就是太乙仙宗的弟子,怀远尊者原本不必做这些,但偏偏做了,当着各门各派的面,摆出了态度,他自然不能不给面子,于是也道:“宗主和各位长老不必如此,我既是太乙仙宗弟子,做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
其他门派之人见状,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哪怕依旧对乐无晏身份有所怀疑,到了这一刻,都只能做出同样的表示,纷纷上前来,与他道歉、道谢。
看着这些向来清高的玄门长老们终于在自己面前低了头,乐无晏通体舒畅,做出大度不计较的姿态,摆了摆手:“算了,诸位也不过是受恶人蒙蔽罢了。”
说起这个“恶人”,众人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提起谢时故时无不痛恨,一个个咬牙切齿、义愤填膺,三年前说起乐无晏和徐有冥时是如何,今日说起谢时故便又是如何。
乐无晏心中好笑,面上附和他们:“他此番逃脱,必是回去了极上仙盟,欲要除他,玄门各派与极上仙盟之间只怕还要有一场恶战。”
“我么这么多门派联合起来,还斗不过一个极上仙盟吗?此贼不除,玄门永不得安宁!”有人高声喊。
乐无晏要的便是这句:“那便尽快召集人手,越早将他铲除越好,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出事端来。”
怀远尊者问徐有冥:“徐师弟,你怎么看?”
徐有冥道:“先等半个月,待所有人修为恢复,一起去往中部大陆。”
怀远尊者道:“半个月就够吗?不需要商讨详细计划?”
“不必,”徐有冥道,“人多事杂,越商讨越讨不出个结果来。”
他这么说,众人免不得讪然,前边三年便是如此,半年一次屠魔大会,每一回七嘴八舌商议到最后俱无疾而终,要不是乐无晏和徐有冥回来,这场玄门大劫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知道中部大陆的门派大多依附极上仙盟,但不论你们在担心害怕些什么,哪怕他威逼利诱也好,都别倒戈向他。”
乐无晏目光扫过那些中部大陆的宗门宗主和长老们,见他们神色各异,隐有人已被他说中了心思,轻蔑一哂,继续道:“不想日后在玄门再无立足之地,就别打歪主意,一个谢时故颠覆不了玄门,他的下场已经肉眼可见,你们最好掂量清楚。”
被他这么一番警告,众人齐齐一凛,哪怕有心思不正的,都再不敢表露半分。
“那些邪魔修怎么办?我们各门各派中都已混进了不知多少邪魔,夫人用的那个照魔灵器,可否借我们一用?”有人趁机提议。
乐无晏转眼瞧过去,竟是那个先前他一来,就激动喊他“魔头”的老不修,这会儿却又觍着脸来问他讨要照魔镜了,美其名曰借,根本就是想要他送,脸皮倒是厚。
不待乐无晏再开口,徐有冥替他说道:“炼制照魔镜需要耗费颇多精元,青雀三年前元神受了重创,刚刚养好,无法集中精力炼制这样东西,手中照魔镜并无多少,不够百家各分一枚。”
徐有冥这么一说,原本也想开口“借”的都不好意思再说了,毕竟乐无晏元神受重创,他们皆亲眼所见,而且说起来都有责任。
既然说不够,那自然这里很多人都拿不到,给谁不给谁,还是得乐无晏二人说了算。
将容帮腔道:“哪有那么麻烦,当然是按规矩来,想要照魔镜的,拿灵石来换便是,这照魔镜少说是件上品灵器,上品灵器什么价,诸位不会不知道吧?”
最后乐无晏一锤定音:“想要照魔镜的,明日去春风楼,价高者得。”
到此,这场屠魔大会草率结束。
众修士修为散尽,又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绝处逢生,无不精疲力尽,便各自先回去了。
乐无晏几人也回了春风楼,怀远尊者跟过来,说起方才之事,直言乐无晏有照魔镜这样东西在手,日后玄门各派必不敢再质疑他,今日过后,他二人已彻底无后顾之忧,若能亲手铲除谢时故,在玄门之中的威望还能更上一层楼。
“我们只想先救人,”乐无晏道,“事情宜早不宜迟,不能再给他谋划其他的机会。”
怀远尊者点头,比起乐无晏,他更想手刃谢时故,为子报仇。
无论是救人还是杀人,总归他们的目标都是极上仙盟。
待怀远尊者离去,将容问起徐有冥:“……云殊这次,是不是必死无疑了?”
“姐姐可怜他?”乐无晏好奇道。
将容沉默了一下,摇头:“算了,他自作孽不可活,也不需要旁人的可怜。”
徐有冥则问她:“你来这里,是为的什么任务?”
将容:“收回聚魂阵。”
乐无晏略微惊讶:“收回聚魂阵啊?”
“嗯,”将容道,“过两日我打算去一趟逍遥山,把事情办了,你们同我一起吧。”
乐无晏满口答应下来,徐有冥则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之后春风楼的主事来请示乐无晏售卖照魔镜之事,乐无晏跟着人离开,屋中只剩下徐有冥和将容。
将容目光转向徐有冥,盯着他片刻,笃定道:“你仙根断了。”
徐有冥没否认:“别告诉青雀。”
将容轻拧眉:“他迟早会知道,你瞒不了他太久。”
“现在不要说,”徐有冥道,“即便知道,也是以后的事。”
将容:“原因呢?”
徐有冥:“他如今修为只有元婴,还需要百十年才能赶上来,过程中不容有失,若是道心不稳,修为进境时或有差池,我不想赌。”
徐有冥的理由,将容找不出任何可指摘之处,只余无奈:“那你自己怎么办?没有仙根无法重新飞升,寿元总有耗尽的那一日,到时候重入轮回吗?”
徐有冥:“若只能这样,那便这样。”
他重入轮回,远好过乐无晏魂飞魄散。
将容:“你有无想过,重入轮回之后便会有无数的变数,你的修行天资可能远不如现在,甚至生不出灵根,变成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你想与青雀再续前缘,也未必有那么容易,时微的前例就在那里。”
徐有冥眸色黯下些许:“我与他不会变成他们那样。”
将容彻底无话可说了,事已至此,只能顺其自然。
“我不会告诉青雀,不过你与他还没有烙契印吗?契印结成,他便能看到你神识中的全部记忆,你没有仙根之事要怎么继续瞒住他?”
徐有冥:“我会想办法。”
“行吧,”将容叹气,“那我也只能祝福你和青雀,或许你们运气确实会比云殊与时微好一些。”
徐有冥轻点头:“多谢。”
乐无晏回来时,将容已经离开,说先回去掩日仙庄的岛上。
乐无晏问:“她说哪天去逍遥山?”
徐有冥不答,沉目看向他。
乐无晏被盯得一阵心虚:“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没跟人交代完,我去去就……”
转身想跑,却被徐有冥灵力攥回身边,房门也随之阖上。
乐无晏:“……”
徐有冥的气息已欺近过来,乐无晏缩起脑袋,老实交代了:“我确实瞒着你,通过楼主联系了那些正魔修,以防万一、有备无患而已,你看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今日玄门那些老头又得死一大片了。”
徐有冥眉峰紧拧:“你还与他们承诺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乐无晏赶紧道,“就是之前说的那样,楼主手里有魔尊的手札,我借魔尊的名头用了用,唬住了他们,他们才答应来帮忙。”
见徐有冥神色依旧不好看,乐无晏抬手,帮他将眉头抚平:“行了,我以后尽量少跟他们接触就是了。”
“手札,楼主那里有?”徐有冥问。
乐无晏干笑。
怎可能,他那小师叔在他百岁之前就已下了逍遥山,哪来什么他的毕生所得的手札。
徐有冥一眼看穿他,乐无晏坚持道:“当然有啊。”
反正现在没有,去了逍遥山,他也能躲过天道眼皮子写出来。
徐有冥最后扔出句“下不为例”,再没说这个。
乐无晏赶紧岔开话题:“极上仙盟那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徐有冥道:“谢时故在他的主峰山脚下布置了众多邪阵,楼主他们去接应时中计,差点折在里头,我已将人救出,现在在回来的路上。”
“这个疯子,”乐无晏低骂了一句,“楼主和龙恬恬都有大乘期以上的修为,竟也如此,玄门正面去围剿极上仙盟,他若是躲在主峰上不出来,想要攻上去,岂不艰难?”
徐有冥沉吟片刻,道:“待他们回来,问清楚阵中到底发生了何事,先找破阵之法。”
也只能如此了,乐无晏仍不放心:“小牡丹呢,他人还好吗?确定没事吗?”
“没有性命之虞,”徐有冥只说了这一句,别的便没再提,“我们尽快将他救出来便是。”
入夜。
秦子玉心神不宁地打坐,屋门被一阵风吹开,他下意识睁开眼,闻得随风送进来的血腥味,谢时故的身影踉跄而来。
进门谢时故一手扶着墙才勉强稳住身形,抬起头,对上秦子玉看向他,微微睁大的双目。
秦子玉第一次见到这么狼狈的谢时故,黑袍衣襟前全是斑驳血迹,嘴角血未干,面色苍白如纸,眼中神色却格外晦暗,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饶是已经知道他受伤了,但没想到会伤得这么厉害。
谢时故一步步艰难走上前,秦子玉坐在榻上没动,直到那人在自己几步之遥处栽倒下去。
再睁开眼时,谢时故枕在秦子玉的腿上,秦子玉正在给他喂存元丹。
他抬眼看去,视线里只有秦子玉垂下的浓黑眼睫,藏在后面的那双眼睛却看不清其中情绪。
“你还是舍不得我。”谢时故低声道。
秦子玉声音冷淡:“你想多了,哪怕是不相干的人,倒在我面前我也会救。”
谢时故:“我是不相干的人吗?”
“不是一直想杀了我吗?”
“这是最好的机会,为什么还要救我?”
秦子玉手指一顿,沉默片刻,将丹药喂进他嘴里:“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你了。”
谢时故闭起眼,闷笑了一阵,笑得心口都疼了,拉下秦子玉的手,抬目再次看向他。
秦子玉拧眉,想要抽回手,被谢时故更用力地握进手心里。
谢时故笑过又一声叹,轻声呢喃他的名字:“子玉。”
“真到了那一日,还是你来杀了我吧,也好给我个痛快。”
秦子玉垂着眼,始终没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