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冥落下来时,乐无晏刚刚以灵力记下手札最后一笔,立刻收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徐有冥看了他一眼,没有拆穿他。
将容还在琢磨要怎么尽量减轻收阵时的动静,看到徐有冥无奈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多事?我不是说了单独与青雀说几句话吗?你就这么不放心,非要强行破开结界跟下来?”
徐有冥沉声道:“聚魂阵收回时会带起剧烈震动,到时你未必能顾得上青雀。”
“行吧,”将容也不与他争辩这个,“你既然来了,那你来看看,这聚魂阵要怎么收,你们还打算要逍遥山,就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乐无晏也道:“对对,赶紧想法子,逍遥山可不能沉海里去啊。”
徐有冥:“聚魂阵威力太大,收回时势必会引起地动,若要减轻,须得在收回阵法的同时以其它东西替代填充进去,并施法封印。”
将容:“有合适的东西吗?”
乐无晏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与徐有冥同时脱口而出:“补天石。”
补天石既能补天,自然也能补地。
将容惊讶道:“你们还有补天石?”
乐无晏笑了:“恰好有。”
他说着将那块比他巴掌还大的补天石拿出来,递给将容看:“在定城拿到的,仙尊母亲当年在山里捡到它,一直供奉在定城徐家的祠堂里,说起来,先前定城遇邪魔修围城,是姐姐让龙恬恬来通知我们去的吧?”
“嗯,”将容随意一点头,“恰巧碰上了,毕竟是仙尊本家,举手之劳而已,我不好过多插手凡界事,只能让你们自己来了。”
徐有冥说了句:“多谢。”
将容一摆手:“不说这个,既然有补天石,那就开始吧,我也好赶紧把东西收了,完成任务。”
“你收阵,我来封印补天石。”徐有冥说罢,提醒乐无晏,“到我身后来。”
这种时候乐无晏自然不会逞强,立刻听话躲去了他身后。
徐有冥与将容同时开始施法,随着指诀变幻,顷刻间天摇地动,脚下开始猛烈震荡,乐无晏几乎站不住,手攥着徐有冥衣袍才勉强稳住身形。
几息之间,聚魂阵被那道橘黄色灵力收入乾坤袋中,将容以仙术在其上设下一道禁制。
同一时间,徐有冥将补天石送入阵法剥离后的空洞里,持续不断地送进灵力将之封印,周遭的震荡逐渐减弱,直至最后彻底停下,徐有冥才停止了施法。
乐无晏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成了吗?”
这一收一放不过瞬息之事,他却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
可想而知若无这补天石,逍遥山即便没因地动沉入海中,也得彻底大变样。
将容也大松了口气,抹去额头渗出的冷汗:“成了。”
乐无晏问:“这聚魂阵,还能用吗?”
“不能,”将容道,“天道不允许这种破坏规则的逆天之物存在,已经以仙术设下禁制了,谁都不能再动它,之后待我回去将它销毁,任务就彻底完成了。”
乐无晏略有遗憾,不过算了,他们日后肯定不再需要这样东西。
他回头看向那已被补天石填补的地心空洞处,灵气正四溢而出,不消多少时日,这逍遥山仅剩的魔气便会散尽,被灵气取代,因有这补天石在,这里风水会更好,必将成为真正的宝地。
“走吧。”徐有冥道。
自逍遥山下来,他们不再耽搁,乘船直接去往中部大陆。
将容完成了天道任务,无事一身轻,还想找乐无晏聊天,徐有冥没给她机会,将乐无晏拉进船舱里,关门直接设下结界。
乐无晏无奈道:“你不要这么小气嘛,仙女姐姐人挺好的啊,你干嘛总是对人这么不客气?”
徐有冥却道:“不要再离开我的视线。”
“又不是没离开过,至于么……”乐无晏话说到一半改了口,“行了,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徐有冥问他:“她与你说了什么?”
“全部,”乐无晏道,“前因后果。”
徐有冥:“听听便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不必想太多。”
乐无晏拉住他的手:“夭夭,你觉得谢时故的困境,原本有第二条路可走吗?若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我也不会放弃,”徐有冥淡道,“但不会做他做的这些。”
乐无晏:“为什么?不想害无辜之人?”
徐有冥:“我早说过世上之事,皆有因果,现在做过的事情,将来总要还,天道说不公平其实也公平,身上背负的罪孽太多,永远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失败是注定的,若是自己能还便也算了,就怕还要身边人去还。”
乐无晏眨眨眼:“你的道理永远比我多。”
“嗯,”徐有冥道,“所以不必同情他,是他自己自食其果而已。”
“我同情他干嘛,”乐无晏撇嘴,“我同情时微啊,可惜时微永远都回不来了。”
徐有冥沉默了一下,道:“也未必。”
“未必吗?”乐无晏问,“仙女姐姐不是说他一直生不出灵根,便永远想不起来吗?”
徐有冥解释:“凡人确实凭空生不出灵根,他被打下凡间时,得到的惩罚也确实是永生永世只能转世为凡人,但罚与赏不矛盾,若是能做出让天道判断可以奖赏的事情,便会有赏,或许哪一世他又能重新生出灵根。”
乐无晏惊讶道:“如果可以这样,这些谢时故不知道吗?”
徐有冥:“知道,但很难,普通凡人,做一些微薄善举,在天道眼里根本无足轻重,要得到天道奖赏,必得是诸如改回一国国运这样的大事,即便谢时故能帮他做,也算不到他头上,且天道的奖赏是什么,从来说不准,或许最终得到的仍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中间还会有无数的变数,若不成功,仍旧得入轮回,重新来过。”
乐无晏:“……可时微已经轮回了万年,每一世都受尽苦难,谢时故不想他再经历一次又一次同样的命运,所以这种虚无缥缈的法子,还不如直接抢凤王骨来得实际,他恐怕也不信任天道吧?”
徐有冥:“也许吧。”
但如果是他,哪怕再难,他或许都会尝试另外一条路。
乐无晏忽然又想到什么:“那不对啊,平息仙魔大战,差点连命都没了,怎么你们都没有奖赏吗?”
徐有冥:“平息仙魔大战,是仙人之责,身为天尊,更义不容辞,不会有赏。”
乐无晏:“那还是天道不够意思,这也太没道理了啊。”
徐有冥微微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数日之后,船抵中部大陆。
龙恬恬和宿留丰在临近极上仙盟地盘的一座城池里等他们,这地方不归属于任何宗门势力,城中往来借住的人不少,算得上一座大型城池。
一路进城,听得议论最多的事情,便是半月前星河岛屠魔大会上发生的种种。到处都是愤慨谴责谢时故的声音,说起乐无晏和徐有冥时则论调大变,更因他二人手里的照魔镜,对他们推崇至极。
“这些玄门修士,变脸倒是比翻书还快些,说这些也不觉尴尬。”
在茶楼里,乐无晏听得周围人对自己的吹捧,满心不屑。
将容笑道:“习惯就好,脸皮若是太薄了,哪能那么容易活个几千上万年的得道成仙。”
乐无晏:“就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头。”
将容:“你还在意这个呢?”
乐无晏懒得说了,也罢,不虚伪那还叫玄门修士吗?
徐有冥刚收到怀远尊者送来的传音,道:“师兄他们明日就会到这里,之后其他门派的宗主长老们也陆续会来,再商讨讨伐极上仙盟之事。”
“太乙仙宗的门户清理干净了?”乐无晏问。
徐有冥:“差不多,内门弟子共清出夺舍邪魔修八百余人,外门弟子人数众多,要全部清理还需些时候,过程中生过几次乱象,邪魔修联手作乱,甚至还有其他宗门弟子帮忙,被众长老们联手按下了。”
乐无晏咋舌:“太乙仙宗内门弟子一共也就几万人,就有八百多被夺舍了的?”
“嗯,”徐有冥点头,“师兄他们也心有余悸,好在有照魔镜,才免除了这一次宗门危机。”
将容道:“这也不奇怪,太乙仙宗毕竟是天下第一派,我若是邪魔,也愿意找个太乙仙宗的弟子夺舍,从此仙途平坦。”
乐无晏还要说什么,耳边响起龙恬恬辨识度格外高的传音:“哥哥!你来了怎么不联系我们?”
他伸头朝窗外看去,龙恬恬和宿留丰就在楼下,正朝他们挥手,二人很快上楼来。
坐下后龙恬恬猛灌了一口茶水,再一抹脸:“哥哥你们总算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准备去逍遥山找你了。”
乐无晏问:“出什么事了吗?极上仙盟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极上仙盟关闭了宗门结界,没动静,”宿留丰道,“但之前依附极上仙盟的那些中小门派都乱了,如那玄天宗,宗门之内竟也出现了邪阵,一个不小心踏进去,修为再高的都有去无回,已经死了好些个人了。”
徐有冥拧眉问他:“是与极上仙盟的主峰下一样的邪阵?”
“可不是,”龙恬恬没好气,之前差点折在那邪阵中,这事他还一直耿耿于怀,“不但是玄天宗,其他宗门也陆续出现了这种邪阵,我们怀疑都是那个疯子埋进去的,毕竟这中部大陆的宗门从前他都可以随便出入。”
将容也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龙恬恬二人这才注意到这还有位女修在,且感知到她的修为竟不输徐有冥,皆分外惊讶,乐无晏随口给他们介绍了,他二人肃然起敬,连龙恬恬都难得恭敬,道:“我们也不知道,不过这两天那些宗门内已有消息传出,说只要那个疯子拿到凤王骨,他们就能无虞。”
乐无晏:“所以是谢时故拿中部大陆其他宗门来威胁我们,想拿到凤王骨?”
宿留丰道:“大有可能,他应该也是黔驴技尽了,才会用这样的阳谋。”
乐无晏闻言甚至气笑了:“他觉得我是傻子吗?”
那些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宗门,之前还迫害过他的人,凭什么谢时故觉得能拿之威胁到他?
徐有冥眉头未松,将容却道:“你不在意,就怕人言可畏啊。”
极上仙盟。
谢时故闭关养伤,多日未出,秦子玉也没再走出过那间院子。
自前一次徐有冥无功而返后,谢时故再次加强结界,他便再收不到外边送来的传音。不知外头如今情形究竟如何,但他心知玄门来讨伐极上仙盟,不过是早晚之事。
谢时故的下场几乎已经在眼前了,秦子玉却放松不起来,心头像压着块巨石,让他日复一日的,愈觉喘不过气来。
天冷,外头下了雪,秦子玉站在窗边看了片刻,推门走去院外。
齐思凡是在之后过来的,数日不见,他来也非找秦子玉聊天,伸手递了一样东西给他。
秦子玉下意识去接,竟是那条金色发带。
“他说这是一件仙器,可做攻击之用,虽然在凡界用它没法发挥出全部威力,但比一般灵器强得多。”齐思凡道。
发带到秦子玉手里,温顺地缠上了他手腕。
低着头的秦子玉并未察觉,齐思凡眼中转瞬即逝的愕然。
谢时故曾说这条发带是他与时微的定情之物,除了时微,绝不会认二主。
发带被强制绑在他发间多年,直到几年前,谢时故来把东西拿走,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之后这条发带便被谢时故收了起来,他特地趁着谢时故闭关时去将东西拿来,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
但发带真正认了秦子玉时,依旧叫他错愕万分。
如果秦子玉才是时微转世……
如果秦子玉才是时微转世,那他失去的这四十年究竟算什么?他的父母已逝,所爱另嫁他人,他浑浑噩噩丢失的这四十年,谁能补偿给他?
那一瞬间,愤怒和仇恨几乎冲毁齐思凡的理智,明知道秦子玉也是无辜的,他却迁怒了面前之人,将要冲口而出的话生生忍下了。
秦子玉垂目看着那条发带,半晌才道:“这是他送你的。”
“我要这个没用,”齐思凡敛下心思,“我只是个凡人,用不了这个,你至少还有修为在。”
秦子玉心情复杂,他已经猜到这条发带是时微的东西,之前谢时故不知抱的什么心思,试图将之系上他发间,但没成功,如今这发带竟肯依附他了。
虽仙器、灵器品级越高,认二主的几率越小,又非绝无可能,难道是因为他习了时微的青禾剑法吗?
之前他才刚刚入门,发带不认他,如今他在这套剑法上略有心得了,所以这条发带肯为他所用?
秦子玉胡思乱想间,齐思凡提醒他:“你将发带藏好,他对这条发带不设防,关键时刻,这样东西是你对付他唯一的机会。”
发带滑过秦子玉掌心,他慢慢握紧,闭起眼,那夜谢时故说着“真到了那一日,还是你来杀了我吧”时,那个难以言喻的眼神,仿佛仍在眼前。
如果只能这样,……那便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