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小牡丹的前世（五）
谢时故打坐了近两个时辰，缓缓睁开眼。
时微就守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谢时故一抽身出来，他立刻贴近问：“你还好吧？”
谢时故面色有些白：“还好。”
见时微面有担忧，他说了实话：“其实不怎么好。”
“灭了鼠疫，等于帮本该死在这场鼠疫中的近百万人改命，这是对抗天道，需要付出代价的，好在这些人都只是凡俗界的普通人，这点代价也就是让我受内伤，修为停滞一段时间而已，我本想让那些官员去做，他们是这凡俗界中人，若是他们能按我说的做控制住鼠疫，便无需付出代价，还会有功于天道，罢了。”
谢时故微微摇头，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
时微闻言，又红了眼：“你之前没说……”
他不知道，谢时故救人，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不是什么大事，”谢时故安慰他，“就是我们暂时走不了了，我得在这里修养一段时日，待修为恢复，再带你回去。”
时微根本不在意这个，紧张问他：“你能好起来吗？”
谢时故受不住他泪汪汪的样子，将人揽入怀：“我说了没事便没事，你信我便好。”
时微靠在他肩上，闭目将眼泪咽回，轻点头。
鼠疫已灭，那些弃城出逃的官员觍着脸回来，总算他们还有些用，召集人手两三日时间将城中死鼠清理焚烧干净，阴霾彻底过去。
仙人降世的风波却不会轻易平息，那日无数人亲眼所见，谢时故在施法结束之后回了那间客栈，之后几日，日日有官员富户登门，想要拜访他，谢时故一概拒绝，府官再三派人来请，他也没搭理。
但时微这个名字，自客栈掌柜和一众跑堂小二口中传开，很快传遍全城。
城中百姓蜂拥而来，跪在客栈之外与仙人谢恩，说什么都不肯走。
谢时故不胜其扰，几日后的夜里，趁夜色带时微悄无声息地出了城。
他们没走远，这边塞之地虽不繁华，但风水不错，且刚刚除了厄气，适合谢时故养伤。
最后选中了附近县城下的一座山坳里，有山有水处，谢时故施灵力建出了一座庄子，成为他们的落脚之地。
“不会太久，最多三年，将就住吧。”
谢时故说将就，于时微而言，这座庄子已再好不过了。
安顿下来的翌日，谢时故带他去附近的山上转了一圈，时微身子弱又没灵根，想习武也不容易，多动一动把底子养起来总是好的。
在山间，谢时故捡到了一只缩在窝里的灰色野兔子，被他捏着耳朵拎起来时，小东西正在瑟瑟发抖，呜呜叫着格外可怜。
谢时故高兴冲时微道：“这野兔子不错啊，肉还挺肥，捉回去晚上给你加菜。”
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他眉峰一挑，意外道：“这小东西竟然有灵根？”
虽然只有孱弱的一点，但确实是有灵根的。
时微道：“哥，你把它放了吧。”
谢时故：“为何要放了？你身子底子差，冬日需要多进补。”
“……你都说它有灵根了，那就是有灵性的，说不定还能化形，我怎么吃得下去。”时微无奈道，灵根与修炼之事，谢时故先前就已与他说过，他大致是知道的，有灵根的生灵，他实在无法下嘴。
谢时故不以为然：“这小东西灵根这么弱，在这凡俗界里灵气微薄，绝无可能化形，顶多也就是比寻常兔子机灵一点，不过我看它一下就被我逮着了，也不见有多机灵。”
时微：“……我不想吃。”
谢时故哼笑了声，随手将那野兔子往地上一扔：“算了，当这小东西运气好，碰上你这么心善的。”
那只野兔笨拙身躯在地上打了个圈，晃晃悠悠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已经往山下去的时微。
时微回头看了一眼，稀奇道：“哥，它一直跟着我们。”
谢时故：“是跟着你吧，我看它是赖上你了。”
时微：“要不我们把它带回去吧，给口吃的就能养。”
谢时故看着他：“想养兔子？”
时微点头：“想。”
谢时故：“那就养吧。”
时微笑容灿烂，兴高采烈地抱起野兔。
两年后。
谢时故进门，时微正蹲在院中空地上伺弄花草，那只被他养得膘肥体壮的兔子在一旁晒太阳、养精蓄锐。
听到脚步声，时微笑吟吟地起身迎上去：“今日回来得好早。”
谢时故随意“嗯”了声，手指捻去他发上沾到的碎草。
这两年谢时故除了修炼养伤，偶尔会出外去附近的村落和县城里义诊，一开始是偶然救了这附近村子里一个患重病之人，之后名声传开，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求上门。
他用的一直是时微的名号，附近百姓只当这位一再救他们于水火的仙人名叫时微，还在山中为他建了一座仙人祠。
谢时故不是什么大善人，但能帮时微积些福报，他乐意做这些。
他的名声也传到了官府里，先前鼠疫平息后，府城的那些官员被人弹劾，已被撤职流放，新调来的府官专程上门来拜访过他两回，谢时故没兴趣与这些官老爷打交道，没让人进门。
也曾有边关大营的人来请，他也没给面子，之后便不了了之。
再过个把月，他已打算带时微离开这里。
那只兔子不太敢靠近谢时故，谢时故送了一指灵力给它，小东西被灵力笼罩，舒服得趴到了地上。
谢时故好笑道：“这小东西若是跟着我们去了东边，假以时日，或许当真可以化形，就算不成，也能多活个好几十年。”
说起来，一直以灵力喂养这兔子的人是他，这小东西却只跟着时微，分外怕他，倒是一点不给他面子。
时微闻言高兴道：“那好啊，若真能化形，哥你能收徒吗？”
“真能化形再说。”谢时故道。
这兔子灵根孱弱，就算化了形也是个天资差的，别说被他收为徒，连入极上仙盟的资格都没有，但时微开了口，他也只能勉为其难。
“时微，……它好歹还有一点灵根，你却半点都没有，你想过你自己吗？”
这个话题，谢时故其实已在心里想了千百回，先前一直回避，今日第一次认真问起时微。
时微不在意道：“能现在这样跟你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得道成仙我根本不敢奢求，就算只有百年寿命，我也知足了。”
谢时故皱眉，他不知足，他与时微，岂能仅有区区百年。
时微抬手，抚平他蹙起的眉头，被谢时故用力拉入怀。
“……我会想办法，一定有办法。”
时微心头一松：“好，可以尽力，但别勉强。”
为了让谢时故高兴，他回屋去拿出先前附近村民送来的喜糖，塞了一颗进谢时故嘴里。
“今日刘二叔家娶儿媳妇，特地送来的，这喜糖还挺甜的。”
谢时故嚼着糖，忽然问他：“时微，你想成亲吗？”
时微一愣，然后笑了：“我跟你一起，不想成亲。”
谢时故：“与我成亲。”
面前人微微睁大眼，谢时故道：“在我们那里，叫结契，但这里的成亲也挺有意思，你要与我成亲吗？”
时微红了脸：“……我俩都是男子，也能成亲吗？”
谢时故：“有何不可？”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谢时故上了心，开始着手准备婚礼之事。
在离开这里之前，他打算与时微完成这凡俗界的拜堂仪式，待回去了东边，再办一场盛大的结契大典。
时微原本觉得他俩成亲过于惊世骇俗，但见谢时故兴致勃勃，便也起了心思，亲力亲为与他一起做起准备。
婚礼前两日，谢时故再次出门了一趟，被人请去县城做一场义诊，顺便给时微买几身衣裳。
时微要留在家中清点礼单，没有跟着去，出门之前提醒谢时故早些回来用晚膳。
谢时故叮嘱他：“我不在不要出门。”
时微：“我知道。”
谢时故虽不放心他一个人，但他们的庄子里设了结界，他只要不出去，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将谢时故送出门，时微回去屋中干活。
一个时辰后，他放下礼单，起身打算活动筋骨时，发现那只整日跟着自己的兔子不见了。
前后的院子找了一圈，没瞧见它踪影，估计又偷溜出门去了。
这只野兔被他养了几年，越发调皮，偶尔会独自出门，去山边花草茂盛处玩，每次都要谢时故去把它拎回来。
时微稍一犹豫，还是决定出门去找，他也不走远，就在这附近看看，若是找不到，就等谢时故回来再说。
出了庄子，他一路顺着出山的道往外走，不知不觉已到了山路边，这里不是官道，鲜有人经过。
四处看了看，仍未瞧见他的兔子，他不敢再往外走，打算原路返回时，听到身后马蹄疾驰声，不是一匹马，少说有几十上百匹，急赶路而带动山摇地动，格外骇人。
时微心下一凛，立刻蹲下身想要躲起来，但已经晚了。
前方的排头兵眼尖看到了他，高声喝道：“什么人！”
今上驾崩，他们端王赶着回京，特地不走官道，就是怕被人埋伏暗算，这里竟也有人潜伏？
三四人纵马提剑上前，时微心中惊惧，正犹豫要否主动现身解释清楚时，他身上的护身灵器动了。
刺目灵光释出，上前的那几人连带着后方跟过来的十数人一起被掀下马，倒地不起，已然毙命。
时微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瞬间白了脸。
谢时故给他的这件护身灵器品级并不高，因他没有灵根，只能用这样的低阶灵器，它能自行感知靠近他之人的善恶之念，若对方意图对他不轨，便会释出攻击。
这些人将他当成了埋伏的刺客，自然不会抱有善念。
慌乱之中，身上的灵器掉出，他起身拔腿便往后跑。
仅仅百步，背后来的利箭洞穿了他心脏。
剧痛之后，他的眼睫缓慢动了动，天光没入他逐渐涣散的眼瞳里。
那人模糊的影子已近在眼前，他却再抓不住。
最后映进他瞳仁里的，是谢时故脸上极致的悲痛和愤怒。
时微栽倒地上，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