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飞升之后（四）
乐无晏闭目放空片刻，耳边响起隐约的动静，他一指仙力在睁眼前送出，于前方十丈处轰然炸裂。
随着一声剧烈爆响，草丛中蹿出的异兽断了脑袋，血流了一地。
明瑾自红枝里探出脑袋：“竟然有异兽偷袭？哪里来的蠢东西找死？”
徐有冥和秦子玉同时从入定中抽离，异口同声：“阵法动了。”
话音落下，异兽倒地处灵光大作，强烈波动自那一处迅速向四方推开，杀意凛然、来势汹汹。
乐无晏三人同时跃身而起，释出抵御招数，一瞬间浩荡剑意合着滚滚仙力如排山倒海扫开，在突生的阵法上暴烈炸开。
四周随即地动山摇，无数异兽自四面山上涌下，围攻冲向他们。
乐无晏脸都绿了，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异兽，被喷上一口血身上能臭个三天，八重天上的异兽肯定更臭！
发间红枝释出，疾冲向了异兽堆，明瑾在红枝中振臂狂呼：“师父你每次碰上臭异兽就让我去，太过分了！”
乐无晏没理他，攻击仙器一样接着一样往外扔，只要那些异兽不靠近他，爱祸害谁祸害谁！
徐有冥深谙乐无晏心思，以身挡在他面前，杀异兽的同时还要帮他挡可能喷溅上的异兽血，直接用上了明止剑。
戚烽成为明止剑剑灵后，这柄剑上的杀戮之气更重，用来杀异兽最合适不过。
异兽的哀嚎声刺耳，恶臭黑血不断被明止剑带出，飞溅四散，点滴不沾乐无晏身上。
秦子玉手中的青禾剑则更如同他身体一部分，挥洒自如，道道剑意释出，无数异兽轰然倒地。
这种时候谢时故依旧不老实，帮秦子玉杀异兽，还没忘了与他搭话：“时微，你放我出来。”
秦子玉皱眉：“杀完异兽再说，你安静点。”
谢时故：“你脸上沾血了。”
秦子玉甩去面上黑血，半点不在意。
这一战，就是整七日。
最后一批异兽被打退时，所有人都已精疲力尽，乐无晏一屁股坐到地上，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明瑾立刻自红枝中出来，一样累得喘不上气，他宁愿在外头待着，也不肯再回去红枝里，红枝会自行净化沾上的血，但那股子味道，他和乐无晏一样受不了。
“这个任务……亏大了。”
明瑾一句话道出所有人的心声，他们之前就算接猎异兽的任务，但绝对没杀过这么多恶心玩意，拿多少好东西都弥补不了心灵上的创伤。
徐有冥提醒众人：“前边出现了一个山洞。”
乐无晏有气无力道：“那就去看看吧。”
管他里头是刀山还是火海，都得去看看，明知道那些天帝天君把他们当猴耍，但他们自己上的套，现下后悔也没用。
几人走进山洞里，身后的洞口立时合上，山洞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深处有隐约的亮光，他们点亮照明灵器过去看，是三件中品仙器，被白色光团包裹，浮于半空。
乐无晏、徐有冥、秦子玉一人拿了一件，脸色都不太好看。
杀了整七天的异兽，只得道一件中品仙器，换谁都不会有好脸色。
这处山洞暂时没有什么异状，几人就地坐下，先歇口气。
乐无晏三人以仙力罩于周身，净化周身的污秽和臭味。
至于是灵的那三个，也就这点好处了，这些东西沾不上他们。
仙力收回体内，乐无晏立刻凑到徐有冥颈边用力嗅了几嗅：“我怎么觉得还是有味道？”
徐有冥皱眉道：“你自己的心魔。”
乐无晏轻哼：“我以后再也不接猎异兽的任务了，给多少仙石都不接。”
他又用力吸了几下鼻子，还是觉得有味道，徐有冥身上有，他自己身上也有，太讨厌了。
谢时故挂在秦子玉背上，低下头，鼻尖轻蹭了蹭他颈侧：“时微，我倒觉得你身上香得很。”
秦子玉直接无视他的胡言乱语。
明瑾不客气地拆穿他：“你还没凝形，根本闻不到味道吧。”
乐无晏好笑道：“你理他干嘛，他就喜欢说这些胡言乱语，你大师兄也喜欢听，你管他们呢。”
徐有冥眉头拧得更紧，沉声提醒他：“你也别管别人。”
乐无晏叹气：“我管什么啊？我管得了吗？小牡丹已经不是我的小牡丹了。
徐有冥抬手将他揽过，让他安静片刻。
说了几句话，脚下再次毫不预兆地地动山摇起来。
又来了，众人无奈起身，只希望这次来的别再是异兽就行。
之后三个月，他们一直在这秘境里，一时杀异兽，一时破阵法，每一回都弄得狼狈不堪，虽有奖励，但拿到的那些东西或许在其他小仙看来还不错，看在他们几个眼里总归是不够瞧的。
再次天翻地覆后，眼前的场景又变了，不再是那反反复复的秘境中，乐无晏微微睁大眼，发现自己竟回到了下界，赫然是逍遥山中。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进了幻境，而且这个时间点……
搬起那盆尚不能化形的牡丹花，乐无晏径直下山，直奔太乙仙宗去。
数日之后他到达洛城，刚一进城就听人议论，极上仙盟的新任盟主与凡俗界道侣结契，广发请帖邀玄门百家前去观礼，明止仙尊与宗主怀远尊者亲往，三日前日也已出发。
乐无晏立刻调头，追去中部大陆。
他心里问候着八重天那些天帝天君们的祖宗，半分不敢松懈，紧赶慢赶，终于在结契大典当天，赶到了极上仙盟。
拿着偷到的请帖，乐无晏成功混进了极上仙盟内。
结契大典尚未开始，主峰上已人山人海，乐无晏混迹其中，视线锁定坐席在前列的徐有冥，深吸一口气，放出了一枚传音玉简。
白衣修士神色微动，修长手指不着痕迹地接住了那片玉简，犹豫一瞬，释出了其中传音。
“夭夭，你知道我是谁吗？不知道也没关系，我是你以后的道侣。”
带笑的声音入他神识，分明是陌生的，又仿佛无比熟悉。
乐无晏盯着徐有冥的表情，很快从那一点细微的变化中确认了，除了他，徐有冥和他怀中的这盆牡丹花一样，都没有记忆。
乐无晏略微失望，徐有冥的视线扫过众人，正落向他，四目对上时，乐无晏冲他一笑。
徐有冥微微一怔，心头泛起微妙波澜。
钟鸣鼓乐声起，吉时已到。
谢时故那厮牵着呆怔怔的齐思凡乘舆而至，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二人一步一步登上天阶，即将行结契之礼。
乐无晏骂咧了一句，不情不愿地飞身而起，在众人惊呼声中落地在天阶之上，挡在了他们面前。
徐有冥轻拧起眉，谢时故则在惊诧过后，盯着乐无晏，脸上浮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古怪之色：“是你。”
乐无晏翻白眼，想起这厮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恢复了仙界的记忆，所以认得他，但不知他人在哪正到处找他想要他的凤王骨，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乐无晏开口讥讽：“谢盟主今日结契，好不春风得意啊，怎不给我这个故人发张请帖，也请我来喝杯喜酒？”
谢时故唇角笑意逐渐敛去，盯着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警惕之意，似没想到乐无晏竟也有从前的记忆。
“你来这里，是为了讨喜酒喝？”
乐无晏：“那不然呢？”
要不是为了破这该死的幻境，他真想看笑话看到底。
僵持片刻，谢时故忽然出了手，杀气凛冽的一掌猛击向乐无晏，下一息，却撞上了从旁插进来的一道强悍剑意，转瞬消弭。
乐无晏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谢时故的攻击半分未近他的身。
他转过头，冲出手帮自己的徐有冥露出灿烂笑脸：“多谢啊。”
徐有冥看着他，淡淡点了头。
谢时故沉了脸，这一出变故确实出乎他意料。
周围窃窃私语声不断，所有人都看出这拦路的魔修修为不下谢时故，且有徐有冥出手帮忙，他们并不打算沾惹是非。
谢时故咬住牙根：“今日我与道侣结契，你跑来砸场子，究竟想做什么？”
乐无晏冷笑：“不做什么，来告诉你这个蠢货，你认错人了，你旁边那个不是时微，这才是。”
他手中牡丹花扔过去，谢时故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却下意识双手接住了那盆花。
“……我不信。”
乐无晏：“爱信不信，你问问你身边那位，他认得这盆花，这花他送我的。”
话说完他不再搭理面色铁青的谢时故，转身走向徐有冥，隔着一张酒案垂目笑望向他：“你要不要跟我？”
徐有冥看着他，黑深双眸中的神色逐渐变得柔和。
结契大典最终没有进行下去，乐无晏把徐有冥拐去了逍遥山。
半月之后极上仙盟送来一份厚礼，谢时故这厮难得低声下气，传音与他表示了真诚谢意。
乐无晏冷哂，告诉来送礼的极上仙盟修士：“回去跟你们盟主说，谢就免了，不许再欺负我养的花，不然提头来见。”
他与徐有冥在逍遥山中结了契，他现在还不是恶名昭彰的魔头，玄门中人虽不理解，但也说不得什么。
之后十年，他们偶尔去极上仙盟做客，每回都看到谢时故抱着那盆花，笑得跟个傻子一样，直至小牡丹化形。
小牡丹成了极上仙盟的盟主夫人，时不时还会带着那个谢傻子来逍遥山看他们，乐无晏伸手不打笑脸人，再看不顺眼也习惯了小牡丹身边那个无处不在的狗皮膏药。
之后无风无浪几十年，乐无晏传音提醒自己在外游历的父母，让他们远离飞沙门，一定不要去救那个落入异兽之口的向家小子。
他与徐有冥去了趟凡俗界，依旧收了明瑾和戚烽两名弟子。
这一次他们顺顺当当，在四百岁不到时，就等来了天道感召飞升的时刻。
“师父、师父！”
耳边响起明瑾的呼唤声，乐无晏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已自幻境中出来了。
明瑾担忧问他：“师父，你还好吧？”
乐无晏扭了一下酸痛的脖子，皱眉道：“没事，进幻境了。”
秦子玉和徐有冥还未清醒，似也进了幻境中。
谢时故蹲在秦子玉身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戚烽则守在徐有冥身侧。
乐无晏忍着头疼不适挪去徐有冥身边，垂眼看向他，正对上徐有冥睁开的双目。
乐无晏：“你也醒了？”
徐有冥安静看着他，点了点头。
秦子玉与徐有冥几乎同一时间醒来，刚一睁开眼，就被谢时故用力抱住了。
在这秘境里三个月，谢时故身体凝形的速度比从前快了百倍，秦子玉抬手拍他后背时，已隐约能触碰到他，安心道：“没事，做了一场美梦而已。”
乐无晏先说了自己在幻境中的经历，再问起另外两人。
秦子玉笑叹道：“原来是一样的，我也进了同一个幻境，同一个时间点。”
不同的是，在他进入的幻境里，只有他有记忆，乐无晏和徐有冥却没有，他那个时候还是盆没化形的花，情况更糟糕一些，为了阻止谢时故跟别人结契，不得不突破身体极限强行化形，哄着乐无晏带他去了极上仙盟。
乐无晏好奇问：“你去了极上仙盟，做了什么？”
秦子玉看向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谢时故：“当面抢亲啊。”
谢时故：“……怎么抢的？”
秦子玉唇角上扬：“我叫一句你的名字，你就知道了。”
谢时故轻搂住秦子玉，神情郁闷，没再出声。
秦子玉再次拍了拍他后背安抚他，继续笑道：“之后我还撮合了青雀和扶旴，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都没发生，梦境太美好，我都舍不得醒来了。”
最后轮到徐有冥说，不出意料他也进了一样的幻境。
明瑾道：“我猜仙尊肯定没去极上仙盟，没阻止那场结契大典吧。”
被五双眼睛同时盯着，徐有冥平静道：“没去。”
其他人：“……”
也是，就算要告诉谢时故真相，也未必就要急着结契大典当日去，徐有冥向来不爱管闲事，进入幻境第一时间肯定是去逍遥山找乐无晏，哪里会搭理谢时故的事。
何况那时秦子玉还未化形，谢时故甚至还不知道乐无晏落下凡间掉在了逍遥山里，短时间内并不会来找他们麻烦。
徐有冥三言两语说完，他人没去，但传音去与谢时故说了一声，只不过谢时故收到传音的时候已经办完了结契大典，之后总之是一番鸡飞狗跳。
谢时故闻言不满道：“扶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啊。”
徐有冥没理他。
但不得不说，这一场幻境，无论从他们三人谁的角度看，都补全了遗憾，乐无晏没再经历飞升时的魂飞魄散，徐有冥不用以失去仙根为代价换他重生，秦子玉也在一切错误开始前阻止悲剧认回了爱人。
的的确确，是一场无上美梦。
一时间几人又慨叹不已，正说着话，面前的场景再次变了，他们已从秘境中出来，回到了天极殿前的广场上。
大多数人拿到任务奖励被送离，最后留在这广场上的不过二三十，乐无晏他们三个也在其中。
留下的这些小仙一个个上前，在一众天帝、天君面前做自我介绍。
乐无晏三人站在队伍最末，私下交流着对策，乐无晏：“实在不行就跑吧。”
秦子玉：“……这是八重天，我们怎么跑？”
徐有冥：“不用跑，请将容来便是。”
他们这群废物，最后还是要去麻烦将容。
轮到他们，乐无晏和秦子玉没吭声，徐有冥冷淡道：“我们任务已完成，不想再做别的，烦请放我们回去。”
天帝、天君们纷纷将目光落向他们，大约没想到徐有冥会这么说，仙官提醒他们：“你们不想留在八重天，甚至去九重天吗？为何要急着回去？”
徐有冥仍是那句：“烦请放我们回去。”
有天君道：“既然不愿意多言，那就将他们飞升时登记的信息都调出来吧。”
徐有冥面色一沉，乐无晏亦冷了脸，秦子玉的手已握住了剑柄。
虚空中浮出几行字，他们的名字，仙级，所属天庭，甚至所带器灵的信息。
满座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