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泠西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距现在很远很远的以前,那时简泠西还只有小小的一点,他坐在房间的角落里,低头玩着手里刚抓到的蜘蛛。
和他关在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小孩,他们分散在房间不同的位置,互不打扰。
直到房间的门被人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其他几个孩子看见那人,纷纷站起身围到了他身边,室内气氛瞬间鲜活。
“哥哥!”
“叶哥哥。”
“叶哥哥你终于来了。”
“今天叶哥哥还会讲故事吗?”
“……”
那些家伙很吵,那人温和的声音混在小孩的吵闹里,简泠西听不太清。
他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围过去,甚至连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他只是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小角落,似乎和房间另一边的热闹毫不相关。
直到他听见一道脚步声靠近,有人挨着他坐到了他身边。
有人问:
“今天心情不好吗,零七?”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微微带着点笑意,总让人忍不住屏息,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音节。
简泠西手里动作一顿,并没有回答。
他低着头,把手里的蜘蛛放回了地上。
“今天零七还是不愿意理我啊?我好伤心。”
那人拖着声音,显得有些幼稚:
“那我今天给你讲个新故事吧,别人都没听过,你是第一个听众。”
那人说完,也没等简泠西回答,就自顾自讲起了他的故事。
说实话,他的故事很无聊,但简泠西愿意听,因为他喜欢他的声音。
他知道,那人温柔又细心,只要他不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围在那人身边,那人很快就会发现他的特别。
那人不会放任他的孤僻,他会主动来找他说话,这样一来,简泠西就能听他讲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故事,这是他在这里唯一期待的事情,美好又短暂。
想要的东西是需要花心思去靠近的。
这是简泠西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梦里,简泠西听完故事,没忍住抬起头,想看看那人的样子。
但他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
除了一片虚无,他什幺也看不到。
巨大的落差与失望令简泠西皱起眉,他从梦境中挣脱,艰难地睁开了眼。
等到稍微清醒一点,他才察觉自己身上似乎有点重。
像是有个人形的八爪鱼缠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长久以来的习惯让意识到这一点的简泠西起了杀意,但很快,他似乎想起了什幺,硬生生止住了掀翻身边这人的冲动。
他肩膀处靠着一个脑袋,那人头发很软,呼出的温热气息一下一下扫在他的颈侧,略微有些痒。
简泠西下意识屏住呼吸,偏头看了一眼。
梦里的他怎样努力也看不见的人,醒后却出现在了他身侧近在咫尺的地方。
要不是身上的触感那样真实,简泠西都要以为这是逃不脱的另一层梦境。
简泠西放松了下来。
他稍微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什幺也不做,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人。
简泠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如果可以,他还挺想让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但事实是叶绯不知梦见了什幺,他微微皱起眉,伸手将简泠西抱得更紧了一点,又往他怀里蹭蹭,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颈侧。
然后……
然后简泠西感觉他怀里的人似乎有一瞬的僵硬。
再然后,他就对上了那人错愕的目光。
叶绯这一觉睡得很香。
他睡前忘了调室内的温度,这导致房间的温度偏高,他又蒙在被子里,热得不行。
叶老师睡了一身汗,他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滚到了一个冰冰凉的家伙跟前。
睡梦中的叶绯完全忘记了自己床上还有另一个人,他只觉得旁边这玩意冰冰凉,还带着股挺好闻的花香,抱起来可真舒服。
这就导致,叶绯一觉睡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另一个人怀里。
不,说得准确一点,是他抱着人家不撒手。
叶绯维持那样的姿势,独自凌乱了几秒,然后他抱着侥幸心理,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希望小蛇还没醒,希望这一切变成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结果一抬头,他就看见俩不能忽视的金色眼睛。
好的,老脸丢尽。
“哎呀,真不好意思。”
叶绯语气僵硬地像小学生念书,他松开了简泠西,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等等,金色眼睛?
叶绯微一挑眉,重新抬眼望向简泠西。
大概是被他逗乐了,此时简泠西眼睛微微弯起,盛了些笑意。
叶绯之前在副本里见他时,这家伙的瞳色都是深棕色,但此时,他眼睛变成了很特别的金黄,中间是类似夜行蛇类的竖瞳。
叶绯又凑近了些。
两人距离原本就近,此时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连气息都缠绕在了一起。
气氛停顿片刻,最终,叶绯若有所思道:
“啊,我就说看你眼睛有点奇怪,原来是带了瞳色修改镜吗?”
看见了新奇东西,叶绯把尴尬也忘了。
他仔细观察着简泠西的眼睛,轻笑一声:
“嗯,更像小蛇了。”
简泠西微微一愣。
他垂下眼,挡住眼里神色,而后撑起身子,准备往远处挪挪。
但也就是那时,他突然意识到了某件事情。
简泠西微一挑眉,动作一僵,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掀开被子看了一眼。
“……”
看见他的动作,叶绯心虚地往后挪挪,干巴巴笑道:
“你衣服上全是血,我全丢了。”
简泠西放下被子,又无奈又好笑:
“那我怎幺办?”
叶绯脑子一抽。
他抓住自己的衣摆就要脱衣服:
“要不你穿我的??”
叶绯说干就干一点不拖泥带水,他抓住衣摆作势就要往上掀,露出了一截环着伤疤的腰。
他皮肤白得惹眼,简泠西只瞥了一眼就飞速挪开视线,他语调微不可查地变快:
“不用,你放下。”
脑子抽完,叶绯也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很蠢。
他想了想,真诚发问:
“我把你衣服捡回来洗洗??”
“……”
洗洗是不可能了,所以事情的最后是简泠西联系了在外面乱晃的艾瑟,让他送了一套衣服过来。
艾瑟向来听简泠西的话,不出十分钟,他就捧着衣服站在了简泠西给他的房间号前。
艾瑟哼着歌,按响了访客铃。
他听见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但拉开门迎接他的却并不是他亲爱的老大。
而是……
是那个该死的排位一!
艾瑟看着叶绯,气得龇牙咧嘴:
“你还没死?!”
“?”叶绯一拉开门就被这小朋友这样问候,满脸问号:
“我为什幺要死?”
艾瑟瞪了他一眼,不打算跟他说话。
他凶巴巴问:
“我老大呢?”
“里面呢。”
“让我老大来见我!”
“他不方便。”
“为什幺不方便?”
“……”叶绯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他双手抱臂靠在门框边,看看艾瑟手里装衣服的纸袋,又看看艾瑟,有些好笑,没正形地吹了声口哨:
“你猜他为什幺让你送衣服?”
艾瑟一张脸由白转红转青又转黑。
他崩溃发问:
“你对我老大做了什幺?!”
“洗澡睡觉啊,还能干什幺。”
叶绯微一挑眉,觉得这小朋友真奇怪。
“混蛋……”
奇怪的小朋友莫名其妙委屈了起来:
“我要杀了你!!!”
“?”叶绯不知道事情为什幺跳到了这一步。
他想跟小朋友好好理论一番,但还没开口,他就听身后传来简泠西的声音:
“艾瑟,讲礼貌。”
随着这句话落地,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艾瑟狰狞的表情在听到简泠西的声音后逐渐恢复正常。
这巨大转变,让叶绯都要怀疑眼前这小家伙是什幺仿真声控机器人。
艾瑟干巴巴绷着脸。
虽然他一双大眼睛还是恶狠狠盯着叶绯不放,但人却伸出双手,递出了提袋,语气僵硬道:
“尊敬的排位一,您好,这是老大让我带来的衣物,劳驾您帮我转交给他,谢谢。”
叶绯挑起一边眉。
他伸出一根小拇指,小心翼翼地勾过艾瑟手里的袋子:
“不用谢哈。”
说完,他也没多跟小朋友聊两句,直接关上门走进房间,把袋子丢给了简泠西:
“你那小朋友真有意思。”
简泠西弯起唇:
“他年纪还小,心智不成熟,没有冒犯到叶老师吧?”
“没有,我不跟小朋友计较。”
叶绯打了个哈欠,倚在墙边。
他看见简泠西拿出了纸袋里的东西。
那确实是简泠西的风格,高领衣、红外套、黑色长裤长靴,还有一双皮质手套。
简泠西身高腰细腿长,是套个麻袋都好看的身材。叶绯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他就那样靠在墙边,欣赏着小蛇穿衣,完全没有察觉不妥。
毕竟他昨天还给这人洗过澡,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现在也没什幺好避讳的。
他愿意看,简泠西也大大方方给他看,俩人谁都没觉得这有什幺不妥。
他穿好衣服,又抬手绑好散乱的长发,边道:
“昨天,谢谢叶老师收留。”
“不谢,应该的啦。”叶绯摆摆手,又道:
“不过话说回来,我好像多管闲事了。”
“嗯?”
“你那小朋友不是在吗?”
叶绯瞟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如果我不多管闲事,带走你的应该是他吧。跟你的人回去,不比我这方便?”
“……”简泠西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他跳过了这个话题:
“叶老师的小朋友呢?”
“啊?”叶绯愣了一下。
简泠西抬眼望着他:
“黄头发和小女孩,你没跟他们在一起?”
“啊……”提起他们,叶绯抬手无意识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他站得有些累,反正简泠西也穿好了,他就过去扑到了床上,叹了口气道:
“散伙咯。”
简泠西坐在床边,他撑着床面看着叶绯,微一挑眉:
“嗯?”
叶绯支着脑袋回望过去。
其实他不是很想解释原因,但他顿了顿,还是说:
“我就占了个排位一的名头,没有排位一的实力,只能白拉游戏难度。所以我想,我还是更适合做一匹孤狼。”
“孤狼吗?”简泠西轻笑一声:
“但狼是群居动物,狼也需要伙伴。叶老师无法和他们做同伴,只能说明他们不是你的同类。”
“哦?”叶绯弯起唇:
“那你觉得谁像我的同类?”
“我。”
简泠西不再躲避叶绯的目光。
他直勾勾望着叶绯的眼睛,金色竖瞳里因为那丝浅浅笑意而莫名显得温柔:
“我们的名字挨在一起,拿到的游戏难度也没什幺差别。我不需要叶老师费心保护,也不会轻易死掉。”
“我很能惹麻烦哦。”
叶绯提醒道。
“我不怕麻烦,我有解决它的能力,在我身边,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至于会出现的风险、将面临的危机、未知的一切后果,那些都可以交给我。”
简泠西的视线缓缓下挪,从叶绯的眉眼看到鼻梁、又到嘴唇,最终看回了他那双深色的眼睛。
二人对视片刻。
叶绯总觉得简泠西的目光很特别,在他的注视下,他内心一切似乎都无所遁形。
叶绯微微一怔。
他看见简泠西笑了一下,露出两侧的小尖牙。
他还听见他说:
“所以叶老师。”
“你要不要试着……考虑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