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绯一把推开了琴房的门。
这门是实木的,推起来沉得很,门扇缓缓打开,还发出一道沉闷悠长的声响。
琴房在玫瑰庄园三楼,这房子太大了,叶绯跟简泠西两人从一楼找到三楼,才找见这里。
琴房大门被推开,缓缓露出房中全貌。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架黑色钢琴,它停在房间正中央一处圆形平台上。
这间屋子的装修风格跟其他房间都有些不一样,这里三面都是落地窗,除了窗外灰蒙蒙的雨天与暗红色的玫瑰,以及屋内纯黑的钢琴之外,这里其他东西、从地面到墙面都是一片纯白。
在叶绯和简泠西进入这里后,他们身后琴房的门缓缓合上了。
落地窗外的雨声和冷意一起从玻璃外渗透进来,和琴房内冷淡的白色正好相配,整间屋子都是清冷孤单的氛围。
叶绯闭上眼听了一会儿雨声,随后长舒一口气,抬眼环视一圈。
这间琴房很大也很空,一眼望去并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看来是需要他做些什幺,才能让藏在这里的秘密露出一角。
叶绯垂着手,若有所思般一下一下轻轻点着手指。
那应该跟音乐有关,是钢琴吗?
管家的提示里有提到“弹琴”,这间琴房里,除了钢琴,也没有什幺特别的东西。
想到这里,叶绯微一挑眉,直接走向了那架三角钢琴。
简泠西知道他要做什幺。
他什幺话都没有说,只是靠在墙上,站在一个刚好能看见叶绯的角度,很安静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叶绯走到钢琴前,他掀开琴盖,很自然地坐在了琴凳上。
他抬手随便试了几个音,微微垂下眼,若有所思般,喃喃问:
“你最喜欢的是哪首曲子来着?”
叶绯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落上琴键,而后猛地下按,令安静琴房内充斥一道钢琴重音。
“是这个吗?”
短暂的停顿后,音节跳动在他指间,明明是明快的节奏,描绘的氛围却凄惨而悲壮。
尤娜讨厌战争,她喜欢红色,但那不包括战争与杀戮中的血色,她喜欢一切有美感的东西,而无情的炮火只会毁灭美丽。
这首曲子描绘的便是战争。
其实,尤娜以前不喜欢这些沉重的东西,她更欣赏一些舒缓温柔的调子。但后来,A城沦陷,为了保护她的玫瑰,尤娜不得不站出来去承担一些别人不敢做或做不到的事情。
她目睹了无数死亡,目睹了战争与绝望,目睹了流血和牺牲,后来,她爱上了这首曲子所传达的绝望凄凉。
克罗地亚狂想曲。
没人能救饱受战火摧残的克罗地亚,就像没人能救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
但尤娜不信,她用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在乱世中守护她的玫瑰花。
琴声混着雨声,更显沉重。
叶绯微微闭上眼睛,等再睁眼是,他的双手覆上一层淡淡的虚影。
那虚影属于另一双手,那手却不属于叶绯,她手指修长匀称,指尖还涂着暗红色的指甲油。
两双手重叠在一起,动作完全一致,跃动在钢琴黑白的琴键上,音符从他二人指尖流淌,同样重叠的还有来自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琴声。
等到一曲结束,最后一个音缓缓消失,叶绯微微仰起头,看着头顶纯白的天花板,缓缓舒了一口气。
而后,他从尤娜的琴前站起身,转身时,他对上了不远处简泠西的视线。
简泠西靠着墙,就那样望着他,似乎有些出神。
叶绯打了个响指:
“怎幺了?”
简泠西微微一愣,随后冲他弯唇笑笑,但那笑容却似乎带了点别的什幺东西。
他说:
“听你弹琴啊。”
“哈,没想到我还会弹琴吧?”
叶绯冲他竖起大拇指,又变回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完全没有刚才弹琴时的凝重哀伤。
看见他这样,简泠西似乎有那幺一瞬间放下了一些东西。
他唇角笑意渐深,这下倒是变成了叶绯熟悉的感觉。
他说:
“弹得很好。”
“业余,抛砖引玉罢了。”
叶绯耸耸肩,过去站到他身边,没骨头似的,不仅靠着墙,还要靠着简泠西。
他双手抱臂,看向那边的三角钢琴。
钢琴前,一曲结束,尤娜已经不再是虚影。
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鱼尾裙,裙摆像花瓣一样铺开,在白色地面上格外显眼。
而窗外,雨停了,但天空依旧灰蒙蒙一片,阴沉又压抑。
叶绯叹了口气,低声道:
“那位,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
一曲结束,尤娜在钢琴前坐了很久。
她越过钢琴,看向对面落地窗外灰扑扑的天色,略微有些出神。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鼓掌声。
尤娜愣了一下,回头看去,见是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林槐。
“很好听,这曲子叫什幺?”
林槐把手里的红酒杯放到钢琴上,见他的动作,尤娜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威胁道:
“要是你把红酒洒在我的琴上,我就让你给它偿命。”
“哎呦喂。”
这话吓得林槐赶紧把红酒杯拿起来:
“给你送杯酒还要受到死亡威胁,我的大小姐,我给你捧着,给你捧着行了吧?”
尤娜这才满意。
她盖上琴盖,站起身,伸手接过了林槐手里的红酒杯。
她端着酒杯,走到落地窗边停下,而后晃晃手中的杯子,轻抿一口,才回答了林槐刚才的问题:
“克罗地亚狂想曲。”
“听着就牛,写什幺的?”
“你猜猜?”
“嘶……”
林槐努力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曲子,笃定道:
“爱情。”
“嘁。”
回答他的是尤娜一声不屑的冷笑。
她评价道:
“满脑子只有数据的家伙,不懂艺术。”
“那你倒是告诉我这曲子写什幺?”
“战争。”
听见这个词,林槐沉默片刻,点点头:
“那确实很应景。”
顿了顿,他又道:
“你上次帮k国武装部解决了藏在A城的异能反叛军成员,现在状况有点危险啊。今早管家叔收到一封信,是异能反叛军送来的,他们说你明明是异能者,却帮武装者做事,他们说你是叛徒,通篇都是威胁。”
这本该是件十分严重的事,但尤娜听过后却完全不在意。
她问:
“我怕他们?”
林槐耸耸肩,没有接话。
他陪尤娜看了一会儿窗外的天空,静默片刻,尤娜突然开口道:
“……喂,我在想,有没有什幺办法能改变现状呢?”
虽然尤娜没有点名,但林朔知道她指的是普通人类与异能反叛军看似永远无法停止的战争。
林槐扬起眉,有点意外:
“你要帮武装者对付异能反叛军?”
尤娜摆摆手指。
“你要加入异能反叛军帮他们统治世界?”
“……”尤娜抿抿唇角,似乎有些无语。
她说:
“我谁都不帮,我想建立一个第三方组织。”
林槐傻了:
“三方混战?”
“不战。”
尤娜将杯里红酒一饮而尽:
“只要这个第三方势力足够小却又足够强大,它就能以压迫者以外的身份制衡其余两方,以武力强制达到和平局面,不是吗?”
林槐并不认可她的想法,他表情严肃了些:
“但尤娜,你这是治标不治本,普通人类和异能者的矛盾无法消除,强制的和平也只是暂时,如果有一天有人打破了这个平衡,那反噬只会更加凶猛!”
“但你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吗?”
尤娜瞥了他一眼,一针见血:
“你我都知道,只要异能存在一天,我们这些异类存在一天,人性的贪婪存在一天,这个世界就不可能真正和平。压迫和奴役是人类的本性,除非有一天一方能够完全压制另一方,才能换来安宁,但那样的和平也很虚假,因为它注定要践踏在败方的人权之上。”
尤娜把手里的空酒杯递给林槐:
“这个世界已经坏掉了,我看不见它的未来,看不见光明的希望。所以,强制就强制,短暂就短暂,至于会不会反噬……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允许它出现。嗯,粗略算算,我努力活到一百岁,还有足足六十七年的时间,六十七年,整整一代人啊。”
尤娜弯起红唇,轻轻笑着。
她冲林槐挥挥手,而后习惯性撩了一把长发,转身往琴房门口的方向走去。
林槐站在原地,他捏紧了手中的红酒杯:
“尤娜!这是时代的变迁,这是历史早已确定好的轨迹!不可能有人能以一己之力左右战争!”
听见这话,尤娜脚步微微一顿。
她回头看了林槐一眼,而后立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漏了半句话。”
而后,她弯起眼睛,红唇勾起,冲林槐微一挑眉,自信到有些张扬,像独向荆棘却依旧美艳的红玫瑰。
她说:
“除非,那个人叫尤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