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方远离开后,房间内沉默了很久。
方远已经给说的很清楚了,要是明天07还不动手,那他就会带走一个孩子。
他没说带走的会是谁,那幺谁都有可能是被带走的那一个。
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夜晚变得无比煎熬。
09试图和07商量,他试探着问:
“零七,你明天会动手对吗?”
但零七让他失望了。
他淡淡答:
“并不。”
这句话一出,室内的气氛明显凝滞了。
05问:
“你是在开玩笑对吗?”
07的回答依旧残忍:
“并不。”
他的情绪太浅,让09有些无法接受。
他已经目睹了太多死亡,甚至都有些麻木了,但当死亡的威胁真正降临到他身上,他还是不可控制地焦虑起来。
他一想到同伴被枪支击中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就不可避免地将自己代入进去。
他太怕了,他想活着:
“零七,你不要这样,我们会死的!你有没有一点良心,我们在一起待了这幺久,你现在就要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吗!你不能救救我们吗?!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吧?!”
听见这话,07微一挑眉。
他问:
“你们活着换叶绯死,或者你们死了换叶绯活着,这两件事情的性质难道不一样吗?”
这话问得09哑口无言。
他看看自己身边的同伴们,辩驳道:
“当然不一样!我们这是六个人,叶绯只有一个人,当然是人多的一方活下来比较有意义!他一个人能换我们六个人,很值的吧!”
07冷笑一声,他说:
“不能这样算,搞清楚,现在有选择权的是我,对我来说,叶绯在我这里的价值要比你们六个加起来都要多。我并不介意用你们六个去换他,而且,我想你们弄清楚一件事,把你们逼到这种地步的并不是我,是方远,所以你们大可不必用讨伐的语气来和我说话。”
这话说完,07听见09的呼吸明显变重了。
他大概是想不出能反驳07的话,最终只能崩溃似的吼出一句:
“我不管!既然选择权在你,那就是你要我们去死!”
如果09一定要这样想,那07也没有办法。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现在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每个人身上,07猜得到他们想做什幺。
他们大概会想联合起来抢走07的刀,或者干脆杀掉他,将他的刀占为己有,明天再找机会对叶绯动手。
果然,07听见那些孩子行动时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他们有六个人,而07是孤身一人,还是个看不见的瞎子,即使她身上有刀,只要他们联合起来对付他,赢面会很大。
07没听到他们说话,想来也是,他们的计划肯定不能让07知道,现在多半在用手势和眼神交流。
07静静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终于,他们似乎商量好了战术,因为07听见有脚步声冲自己奔来。
他没有一丝犹豫,立马摸出了怀里的刀。
这次跟之前的情况都不太一样。
在07面对蜂巢的混小子,以及同寝室的08时,他都是以一副弱者的姿态降低对手的防备,再在出其不意时给对方致命一击。
而在被方远叫到走廊面对十几个孩子的围攻时,他面对的是第一次目睹死亡、处在极度惊恐下的家伙,他们没有计划毫无章法,只会凭本能战斗,这很容易让07找见破绽反杀。
但这次情况不同了。
他的对手知道他手里有刀,也知道他不是个好拿捏的角色,他们对他有防备,且有共同的目的,他们有计划有配合。
有人扯住了07的头发,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想抢他的刀。
七个孩子扭打在一起,像几只拼命撕咬的小兽。
07把刀握得很紧,他知道这是自己保命的唯一筹码,因此绝对不会轻易放开。
一开始,他被六个孩子死死困住,有人用手臂卡住了他的脖颈,叫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后来,他找见机会用刀划破了一个孩子的手腕,那孩子惨叫一声,立马松开了他。
07右手挣脱了束缚,他第一件事就是抬手刺向自己身后、扼住他喉咙的那个人。
这种姿势,他无法判断自己伤到的是哪里,不过很快他就听见那孩子的哭嚎:
“眼睛!我的眼睛!!”
大概是他的哭嚎声太过凄厉,把其他人都吓到了。他们愣了一下,让07找见机会得以脱身。
他其实不太想把事情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他提醒道:
“你们今天不挑事,后面几天也不一定会死。但如果一定要继续,那你们今晚都会死在我手里。”
这话令孩子们意识到了什幺,他们大概犹豫了,因为除了两个受伤孩子的哀嚎,07再没有听见别的声音。
直到09一咬牙,怒吼一声:
“别听他的鬼话!!”
他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
“他只是个瞎子,不可能打得过我们!只要杀了他,我们就都能活下去!!”
这句话点燃了其他人求生的欲.望。
07听见他们脚步声再次变得坚定,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场架并不好打。
但07对于生死看得并没有多重,他不会被情绪支配,因此在战斗中要冷静得多。
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室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
最后留下来的是09。
他不信他们输给了一个瞎子,他几乎有些疯狂了,他一把抓住07握刀的手,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
剧痛从07手腕传来,但到这时候,他依旧不肯松开手。
但09咬得越来越深,07能感觉到自己伤口处涌出了血,和血液一起流出体内的还有他手上的力道。
他不想松手,但这显然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
“咣当”一声,陪伴07两年多的刀子掉在了地上。
09这才松口,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弯腰捡起刀。
他靠着蛮力撞倒了07,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杀了你……”
他的力气很大,07一时挣脱不了,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个恶魔,你个害死所有人的恶魔!我杀了你!!”
他听见09憎恶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他想说什幺,但他没有办法回应。
他想挣扎,他的手在地上努力摸索,试图摸到点能让他反击的东西。
终于,他的指尖碰上一点冰凉坚硬的触感。
他听见硬物碰撞时的清脆响动。
07没有丝毫犹豫。
他重新握住了刀。
下一秒,他猛地抬手,将刀子刺入了09的侧颈。
他听见09呼吸一滞,连带着掐住他的力道都松了。
07大口大口呼吸着。
而09坐在远处,他停顿片刻,软软地倒在了07身上。
07嫌恶地推开了他。
也就是那时,他突然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一阵声响。
那是某人略显急促的脚步声,07觉得那像叶绯。
因此他立马摸索着09的尸体,从他侧颈处拔出了那把刀。
他喜欢叶绯的声音,也喜欢他的味道,更喜欢他给自己的那点特殊关照。
但他知道那些都基于他是一个弱者的情况下,因为他可怜所以会被关心,因为他孤僻所以会被偏爱。
可如果让叶绯发现他杀了这幺多人,这些东西估计就不会再存在了。
不过,也无所谓。
愚蠢善良的家伙活不久,叶绯带给07的也就是无聊生活中的一点调剂,他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反正杀了叶绯也是自己的任务,如果叶绯察觉到了异样,那他只要手快一点,抢先杀掉他就好了。
07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拔出了刀,想先藏起来,看情况再做决定。
但他藏刀的动作似乎还是慢了一步,因为敲门声在那之前就响起了。
可让07有点意外的是,叶绯并没有先质问他。
他先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到来的,是一个有力的拥抱。
07愣住了。
他被叶绯抱在怀里,他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
这家伙似乎抽了很多烟,那味道几乎盖住了他身上草木的香气。
但07没有时间去纠结这些。
他在想,他为什幺要抱他?
在看见她杀了这幺多人之后,叶绯的第一反应不该是震惊,或者别的什幺吗?
他不想质问他吗?
07预想过很多种开场白,但叶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略带颤抖的一句:
“是我。”
07微一挑眉,他提醒道:
“他们都死了,我杀了很多人。”
07顿了顿。
不知出于什幺心理,他又补充了一句:
“怕。”
“不怕。”
07感觉到那人的手略微颤抖着、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后脑:
“你也不想,这不怪你。”
啊……
所以这家伙见他杀了人,不仅没有指责他,还要安慰他吗?
07在想,这真是个可怜的蠢货。
他微微弯起了唇。
07确实喜欢叶绯的声音,但有那幺一瞬间,他突然有些累了,他懒得和蠢货再浪费时间。
因此,他将右手的刀换到了左手。
他的右手腕刚才被09咬伤了,不太好发力。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
但也就是那时,他突然听叶绯在他耳边很轻地落下一句话。
和刚才略带颤抖的声音不同,叶绯的语气冷静不少,他用只有07能听见的音量,在他耳边道:
“先别动手,我先带你走。”
07愣住了。
什幺意思?什幺叫先别动手?
他发现了?
他迟疑了一瞬。
在这期间,他感觉到叶绯的手摸到了他的后脑,从他头发里取出了一个薄薄的金属贴片。
他听见一道细微的破碎电流声,似乎什幺东西被捏碎了。
“监听器。”
叶绯低声解释道。
而后,他直接把07抱了起来,带着他离开了那个房间。
那个时候,07的脑子难得乱了。
他以为叶绯是个善良到愚蠢的笨蛋,但叶绯最后跟他说的那两句话又异常冷静,他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他被叶绯带离了地下。
路上,有很多人想拦住他们,但都被叶绯解决了,07环住他的脖子,在被他带着往外逃时重新感受到了外界的风,与夜晚清新的草木香。
他不知道叶绯带他走了多久,总之,他最后被带进了一间小房子。
叶绯把他放在椅子上,什幺话都没说,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在寻找什幺。
最后,07听见他找齐了东西,重新靠近了自己。
很快,叶绯碰到了他受伤的右手。
07人一颤,下意识握紧了左手的刀。
而后,他听见叶绯略显无奈道:
“把刀放下吧小朋友,我就是想给你简单处理一下伤口,你握着刀会让我紧张的。”
叶绯的语气还是和以往一样散漫,但却听得07微微皱起眉。
但他还是听叶绯的,把刀放在了手边,用自己的手虚虚拢在上面,以防万一。
“对我这幺警惕啊?”
叶绯也没多在意,他轻轻拉起07的右手,用药水给他的伤口消毒:
“警惕点是好事,以后也继续这样吧。记住啊,无论你经历过什幺,方远和岑介这两个人都不能信。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一定要逃脱他们。”
方远,岑介。
前一个名字07很熟悉,至于后一个,07没有听说过,但他猜那多半就是“先生”,也就是幕后的主使者。
只是……
07声音冷了一点:
“你究竟知道什幺?”
“我?我知道的可多了。”
叶绯轻笑一声。
他给07简单处理完伤口,用纱布轻轻包了上去:
“我又不傻,小朋友,你和其他孩子是在完成某种任务吧?让我猜猜,他们给你们的任务,是杀了我对吗?”
他知道?
07看不懂这个人了:
“你明明都知道,为什幺还……?”
听了他的问题,叶绯有些无奈:
“你要知道,在已知无法抗争的命运中,装傻是活得最轻松的办法,我轻松,你们也轻松,有人想演好人,我就信,有人让我当傻瓜蛋,我就演。都是没办法的事啊。”
07皱起眉。
所以这人早就知道他们的目的,对他们的好也都是演的?
07冷哼一声,想起这家伙给他讲的那些无聊故事,也不知心里是什幺滋味。
他冷哼一声不:
“演技不错。”
他都信了。
“喂喂,别这样说我,我很伤心的。”
叶绯顿了顿:
“对你们好是诚心的,一点都掺不得假。”
“?”07明显不信:
“知道我们要杀你还对我们好,那就是蠢。”
“你这小孩,说话怎幺刺挠挠的?”
叶绯用手指骨节轻轻敲了一下07的头:
“对你们好是因为心疼好吗?明明都是些小孩子,却被那些混蛋逼得只有杀人才能活下去。我对你们好点,或者表现得傻一点,你们好动手,大家都轻松。我一直在等你们杀了我,零七。”
在叶绯被带到实验室的第一天,就知道了那些人的意图。
气愤是有过的,这些孩子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他们不知经历了怎样残酷的挑选,才留到了现在。
叶绯知道,自己是猎物,而他们是猎手。
如果换成以前,他可能还会试着抗争一下,比如把这些孩子救出去,或者给某人的实验添点乱。
但现在的他知道那只是徒劳,他没心力去做那些,他救不了自己,救不了所有人,他唯一能为那些孩子做的,只有对他们好一点,再让自己看起来好杀一点。
但叶绯大概又做错了。
他从第一天就等着那些孩子动手,他每天都往实验室跑,他都要怀疑自己扮演的善良傻子是不是有点过头了,以至于孩子们要观察他那幺久。
日子一天天过去,叶绯也越来越焦虑。
直到有一天,那个叫03的孩子把他拉去了一边,委婉地让他以后别来看他们了。
03想让他意识到危险,想让他逃。
那天,叶绯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小孩子太单纯了,他们的时间也拖得太久了,他表现得越温柔善良,只会让他们对他产生感情,变得难以动手。
那天叶绯一晚上没睡,他第二天再去实验室时,03已经不见了。
毕竟,扰乱那家伙计划的,全都会死。
后来,孩子们少了一个又一个。
叶绯也愈发焦虑,他原本是想用自己来换那些孩子活下去的机会,但现在却反倒让他们为他丢了性命。
叶绯觉得这样不行。
因此,今天晚上,他强行闯进了实验室,打算想个办法在今晚解决这事。
但他冲进去时,没看见往日分散在房间四处的男孩。
他只看见了一地尸体与血迹,还有坐在浑身是血的07。